第六章(1 / 1)

老炮兒 管虎 1480 字 21天前

黑臉兒擺手:“你打我,我不言語,我服!”黑臉兒光著,鏡子裡自己,胳膊一身花,胸口一撮毛。黑臉兒用力拍肚子,皮蕩開了花,肉向下滾。他捏著肚皮,使勁揉搓,肉搓紅了,像澡堂子裡一膛爐火。黑臉兒掛上手牌兒,拾了毛巾,撿了肥皂,掀開布簾,一股子熱氣踹臉上,黑臉兒腦子蒙,晃晃悠悠,像喝了。倆池子,一大,一小,一溫,一燙。大池子鬨騰,幾個小崽子光屁溜,水裡撲騰。黑臉兒坐池子邊兒上,腿剛伸進去,一崽子從水裡冒出來,濺了黑臉兒一身。黑臉兒回頭,幾個中年人在蓬頭下衝澡,“這是誰的孩子?”黑臉兒指著那小崽子問。“我的!”一個中年人回過身。“管管,一池子泥灰,吃一嘴雞巴毛,不嫌臟啊。”“不好意思,臉兒哥!”中年男子哈著腰,除了拖鞋,吼著孩子,跳進池子就打,孩子哭,硬生生被提溜出來。餘下的幾個孩子嚇傻,也紛紛跳出來。黑臉兒屁股一滑,身子沉下去,水纏過來,像熱白布,裹得皮膚縮進去,又抻開來。黑臉兒閉眼,池子外,搓澡師傅有節奏地拍著背,咵嘰咵嘰,咵嘰咵嘰,那聲音在堂子四周打旋,伴著水聲,似歲月奔走。黑臉兒聽著,心漸漸沉。一盆水淋下來,黑臉兒被一激,變了臉兒,身子騰地站起,扭頭怒視。池子外,一個光著身子的中年男子,手拿一個盆兒,搭一條毛巾,眯縫著眼兒樂。黑臉兒定睛瞧,抬起的拳頭僵在空中,“喲,六爺?”六爺笑眯眯,“彆臊我!叫我六兒就行,論資排輩兒,我還得叫你一聲臉兒哥。”“當年你拿彈簧鎖勒我的時候,可沒聽見你這麼叫過。”六爺盯著黑臉兒還在半空的拳頭,“小時候不懂事,一刀一槍,隻當是蒙了眼,臉兒哥要是介意了,這拳頭就砸我一鼻血?”黑臉兒緩緩放下拳頭,側身一讓,“泡泡?”六爺跳進池子裡,一條毛巾捂臉上。黑臉兒躺旁邊,“老邊說過,當初沒把你廢了,你早晚還得回來,真成,這多少年了?”六爺摘了毛巾,“小二十年。人能全須全尾活到現在不容易。”黑臉兒點頭,“不容易!我小時候住的那棟樓裡的孩子,不是他媽被抓了,就是他媽被判了,埋的埋,斃的斃,沒被抓的,也被人紮了、捅了,我被抓過,被判過,被紮過,愣是沒死!”六爺笑,舀一盆兒水,兜腦袋上。眼睛盯著天花板,不言語。黑臉兒問:“三兒呢?”六爺說:“剛出來。”黑臉兒:“什麼歲數了,還折騰。”六爺笑:“什麼歲數不歲數,臉兒哥剛才那拳頭繃得不也挺緊。”黑臉兒說:“拉雞巴倒,唬唬人罷了,我還真敢甩出去?”六爺笑。兩人不言語。六爺側過身,盯著黑臉兒。黑臉兒笑了,“有什麼說什麼吧,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不敢說辦成,賣膀子力氣總是有的。”六爺點點頭,沉吟了一下,“我兒子被綁了。”黑臉兒腳一滑,栽進水裡。澡堂子邊兒上的小酒館,六爺和黑臉兒倆人對坐著。黑臉兒給六爺滿上,“怎麼回事兒?”六爺一口下去,嘴裡冒火。“我從三兒那兒知道的曉波的住址,頭一次去,沒人在家,二次去,一黃毛崽子跟屋裡打遊戲,還他媽吃著我上次給曉波帶去的驢打滾,我問他曉波在不在,黃毛崽子挺橫,張嘴罵街,我扭他胳膊,他拉了胯,認,我又問他,他支支吾吾的不肯說,我心說壞了,曉波肯定惹事了。果然,那黃毛說曉波招了彆人的馬子。”黑臉兒皺眉:“招了就招了,至於把人扣住嗎?”六爺表情凝重:“聽那崽子說,曉波去了個什麼文身的地方,認識了那兒文身的姑娘,把人給睡了,結果那姑娘的男朋友知道了,帶人打了曉波,曉波氣不過,把人家車給劃了。”黑臉兒點頭:“那幫人什麼來路?”六爺說:“豐台那邊兒玩兒改裝車的,晚上喜歡在三環上飆車,叫他媽什麼三環、三環??”黑臉兒說:“三環十二少!”六爺拍大腿:“照!臉兒哥認識?”黑臉兒搖頭,“不認識,但是我知道,這一幫小崽子差不離每天晚上都在我們廠子邊飆,排氣管兒拆了消音器,附近的老頭老太太都跟街道反映了,報了警,抓住罰倆款又放了,管不了!”六爺問:“他們跟誰的?”黑臉兒說:“誰也不跟,一群傻逼孩子,非官即富,仗著家裡有倆錢,胡雞巴造!”六爺身子前探:“他們平時改車的地方跟哪兒?”黑臉兒搖頭:“不清楚。”六爺說:“南城這一片兒修車廠不都是你罩著嗎?”黑臉兒:“彆扯了,都哪年的事兒了,這年頭,誰還帶咱們這種人玩兒啊,早他媽下課了。”六爺不言語。半晌,把杯子裡的殘酒悶掉:“行吧,打聽著點兒,我先走了!”起身離去。“等會兒!”黑臉兒叫住六爺。六爺立住。黑臉兒掏手機:“他們那裡麵有個玩兒車的小子,最近到我的修車廠買過件兒,估計我底下乾活的人有他的電話,我問問,有的話幫你把那小子的電話號碼要來!”六爺笑:“臉兒哥費心了。”黑臉兒擺手:“你今兒叫我臉兒哥,已給足我麵子了,說實話,咱倆有梁子,不過彆人打我,我非找補回來,你打我,我不言語,我服!”夜已深。火車駛過六爺頭頂。火車長眼,軌道像舌頭,輪子磨紅了,空氣被擦薄。天上堆著雲,蘑菇塊兒,月亮被吃掉一塊兒,格外黃。六爺手裡拎著個快遞包裹,頭上火車轟鳴,震得兩耳瘙癢,心發慌。一輛紫色銳誌緩緩駛來,六爺招手,銳誌停在六爺邊兒上。車窗打開,一個尖臉小子伸出頭來,神色慌張。“你是送快遞的?”尖臉問。一口南方口音。“侯小傑?”六爺問。侯小傑點點頭。“等你半天了。”六爺拎拎手裡的包裹。“我怎麼沒記著我買了車配件?”“豐台長豐汽車修理廠的,這快件兒擱我這兒好幾天了。”“得了,放我車裡吧。”侯小傑打開了中控鎖,六爺拉開車門,直接坐進了車後座。侯小傑一時沒反應過來,剛要回身,六爺一把抽出彈簧鎖,迅速在侯小傑脖子上一纏一扣,並把另外的彈簧鎖環環相扣於自己的手裡。侯小傑感到脖子一緊,血衝到腦頂,氣息塌了一截。“你要乾嗎?我身上沒錢!”六爺手上加勁兒,“小子,這早年間叫彈簧鎖,打人時候捏大頭不捏小頭,知道為什麼嗎?小頭專傷內臟!我兒子叫張曉波,他被你的朋友給扣了?”侯小傑被勒得直咳嗽,“不知道!你給我下車!”六爺嘿嘿笑。“我喊人了啊!”六爺手上一纏,侯小傑直翻白眼兒。“你喊得出來嗎?”“搶劫啊,搶劫啊!”侯小傑啞著嗓子喊。“大點兒聲!我他媽耳背,聽不見!”車窗外,幾個中年人路過。“搶劫!”侯小傑拚儘全力地喊。窗外,一個粗壯的中年人猶豫地停下來,敲車窗。車窗打開,六爺嬉皮笑臉看著他。“怎麼回事兒?”中年人奓著膽子問。“老子教訓兒子,沒瞅過嗎?”“狗屁,他根本不是我爹!”六爺敲了侯小傑腦袋一下,“花我的錢,開我的車,到了兒不認親爹了,您給評評理!”“他不是!??”侯小傑大喊。“小兔崽子!欠抽!”中年人罵了幾句粗話,轉身離去。路人遠去。六爺看著侯小傑,侯小傑目光黯淡下去。“怎麼著,踏實了?”六爺笑道。“你兒子是小飛扣的,跟我沒關係!”六爺眉頭一皺,身子前探,“小飛是什麼人?”“不熟!”六爺的鎖又打開。侯小傑忙說:“不熟但是了解!他家湖南的,常駐北京玩,我們就是跟他一塊混,他有點兒錢,你兒子劃的就是他的車。”六爺說:“聽說你們要廢了他?”侯小傑忙擺手:“不是我說的,是小飛說的。”“怎麼個廢法?”“也就是打兩下,最多留下根手指。”“小雞巴崽,玩兒得還挺猛。”六爺低聲罵。“不過你兒子那情況不至於,最多是扣幾天,踹兩腳,解解氣就放了。”“你們剁過人的手指頭嗎?”“沒有。”六爺低頭思忖。“小飛人在哪兒?”“住哪兒不知道,現在應該在修理廠,今天他們有比賽。”六爺看著侯小傑,侯小傑一臉不解地望著六爺。“彆愣著了!走啊!”“去哪兒!”“你說他媽去哪兒?冤家手裡要人啊!”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