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信長(1 / 1)

武田信玄 新田次郎 3093 字 22天前

永祿十二年正月,信玄在駿府城與家臣們共飲屠蘇酒。木棉袋中除了山椒、桔梗、蜜柑皮、小豆之外,還加了昆布。屠蘇袋在酒裡泡了一夜。屠蘇酒的作法來自中國,原是藥用酒,采用四種古傳材料,但是信玄吩咐再加上昆布,好讓酒中盛滿獲得海國的喜悅。“這個屠蘇酒中有昆布。”信玄向家臣們舉杯時,總會附上這一句。信玄真想在眺望海洋處慶賀新年,但是目前的戰況不許可,隻得在駿府城內與身邊的家臣過年。“這屠蘇酒的味道如何?”信玄問山縣昌景。“很好。大概是加了昆布的緣故吧,味道都出來了。”“哦?或許屠蘇袋原本就不該隻有山珍,以後就把海味也加上去吧。屠蘇酒乃長壽酒,屠蘇袋想必也值得品味。”信玄顯得十分高興。“好,就把這屠蘇袋送到高遠,讓他們泡酒後加蜂蜜,衝淡給信勝喝。”信玄想起小孫子信勝馬上要過兩歲的生日了。勝賴繼承武田信玄,而信勝又是勝賴的後嗣。倒不是信勝長得可愛,而是骨肉之情讓人疼愛,這是一種天性。如果義信還活著,如果義信有個男孩,信玄時時這麼假設,隻是為時已晚。現在隻有把武田的美好將來,寄托在信勝身上。侵略駿河之舉成功,信勝總有一天要治理駿河。或許,到了那個時代,除了三河、遠江,他還需治理全日本。信玄不是醉於屠蘇酒,他真有這樣的理想。“報告。伊豆、下田的船進入清水湊(清水市清水),經過調查後,原來這些人是從掛川折返時遇到強風而前來避難的。該怎麼處置呢?”一個人前來向山縣昌景報告。戰爭期間,即便是正月賀宴酒酣耳熱時,仍不時有消息來報。這件事大概山縣昌景最清楚,所以來人向昌景請示。“甚麼!伊豆的船。”信玄輕聲說道。“那些人叫甚麼名字?”“清水新七郎、板部岡右衛門,他們是下田的漁夫。”“人帶來了嗎?”“帶來了。”年輕武士恭敬地回答。“好,帶他們到院子裡。”信玄說完向山縣昌景使了一個眼色,站起來離席走出去。信玄和昌景雙雙站起來,家臣們當然不便再繼續飲酒作樂。“剛才那個人是誰?”“小尾人,叫小尾一郎左衛門,年紀雖輕,聽說人很機靈。”“或許吧,不過,大過年的,竟然帶這種消息來煩擾主公。”家臣們邊聊邊來到庭院。隻要信玄沒有出言阻止,隻要山縣昌景也跟了上去,重臣們當然會一齊去保護信玄的安全。聽到對方是相模船夫的總管,信玄便急著想見見他們。坐在院中的板凳上,微風吹在酒熱的身上,舒服極了。“是不是北條要你們送彈藥到掛川城?”信玄突然開口說道。家臣們詫異地睜大眼睛。明明說是從掛川回來的途中遇上暴風,所以才轉往清水湊避難的,為何會說出這些話。“對的!”年紀較長的清水新七郎老實地回答後,低下頭來。板部岡右衛門也低下了頭。信玄的氣勢,使他們想一吐為快。“彈藥順利送達了嗎?”信玄的語氣放緩了一些。“這……”二人支支吾吾的。“失敗了吧。德川公並非魯鈍之人,不會不知道的。德川公擁有水軍,海上警戒一定非常森嚴。”二人彼此互望一眼。“您料事如神。我們繞過禦前崎,在菊川下遊帶著十艘船,裝上彈藥,那是上個月二十九日的事情。正當我們要把彈藥運往掛川城時,就被德川軍包圍了。”信玄露出“你看吧!”式的笑容。“船上除了你們之外,應該還有北條公安排的武士吧?他們怎麼了?”“十艘船上大約有二十名武士。正當他們要攻向德川軍時,德川隊伍中突然冒出一名武士,說道:各位辛苦了,請到本營一談,我們絕不會加害各位,請各位放心地跟我來。”信玄點點頭,讓他們繼續說下去。“後來怎麼樣,就不清楚了。第二天,我們和德川公的五名使者,搭空船回下田。”“那五名使者搭乘的船呢?”“暴風雨把十艘船吹得七零八落,去向不明。可能躲入駿河或伊豆的港口吧。”信玄低吟一聲,陷入沉思。(德川家康這個年輕小夥子倒是大意不得。他在十二月二十七日進攻掛川城,清水新七郎和板部岡右衛門抵達掛川時,是二十九日。在攻擊掛川城的二天後,就能考慮到與北條間的側麵工作。)信玄吩咐家臣們等到船隻修好,就送清水新七郎和板部岡右衛門回伊豆下田。“我打算在最近編列水軍,屆時想召你們為部將。請好好保重。”說完,信玄起身離去。北條開始活動了。永祿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日,聚集在三島的萬名大軍,於薩埵峠緊要處布陣。距離信玄在駿府飲屠蘇酒慶賀還不到一個月。“看來北條真的要出動了。”信玄喃喃自語。北條敢出迎,有兩種可能性。一是與上杉輝虎修和,一是正在進攻掛川的德川與北條結盟。信玄把熟悉北條內部的寺島甫庵叫來詢問。“北條此刻應該是正積極地和上杉交涉和談之事。如果北條和上杉的和談成立,情況就不妙了。所以,我們必須推動關東的反北條勢力,讓他們相信這是脫離北條控製的大好機會。”“言之有理。那麼,你認為我們應該從關東反北條派中的那一個城主開始著手呢?”寺島甫庵離去後,信玄立即召來家臣領袖,說明對北條的應對策略。軍事會議很快結束,軍隊出動了。山縣昌景軍停留在駿河。信玄將主營移往久能城(清水市久能)。久能城,應該說是一個山寨。四處皆是能俯視海洋的山嶺要地。武田左馬助信豐的軍隊,安排在興津的清見寺。去年十二月十二日武田軍越過薩埵峠攻入駿河時,今川氏真的主營也是在此地。此處稱不上城,隻是臨山寨而建。信豐召集附近居民擴建山寨,命名為興津城。隻要有信豐的部隊守著薩埵峠,北條軍就不敢冒然越峠而來。信玄信賴信豐。信豐的父親,是在川中島戰死的信繁,就是信玄的弟弟。在幾個弟弟中,就屬信繁最值得信賴,服從命令,在戰場上出生入死,臨危不懼。信繁的長男信豐,是一作戰好手,頗有乃父之風,也有領導才能。七支部隊從庵原移往清水布陣。如果北條軍越薩埵峠而來,可立即將之包圍殲滅。“情勢不太樂觀。如果衝入武田陣,恐怕難有勝算。”北條氏康、氏政父子看著地圖說道。地圖上有著間諜帶來的種種情報。北條軍知道武田軍的力量,稍有差池,隻怕會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北條軍被盯死在薩埵峠。“好極了……”看到北條動彈不得,信玄開始派人向四麵八方開外交戰。信玄沉思時,會暫時摒退左右。有時一人能夠獨坐二刻(四小時)。思慮周密繁雜錯綜時,信玄會把它寫下來。“·令信濃海津城主和上野箕輪城主,攔截越過國境進入越後的北條使者。”“·請將軍義昭調停甲越議和。”“·特彆對織田信長加強活動,除了委托成立甲越議和之外,並牽製德川、北條同盟。”“·拉攏常陸的佐竹義重、下野的茂木治清、宇都宮廣綱、房總的裡見義弘、梁田政信等人,借用他們的力量,阻止北條和上杉同盟。”當信玄心中定出外交政策時,便喚來三位文書,促其一一寫下。諸國使者陸續自主營出發。展開外交作戰,必須熟知敵情。所以,信玄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聽取各地間諜的報告。箕輪城主內藤修理收到信玄的來函,了解事情的重要性。信玄在信上寫道,無論如何一定要攔住北條派往上杉的使者,奪下書信。內藤修理深知擔當此重任之人必須熟悉上越地勢,於是選擇了曾是長野家臣,現在歸屬內藤修理的高間雄齋和福田丹後。上州通往越後的道路,必定穿過三國峠。間道積雪深厚,無法通行,所以隻要守住三國峠即可。高間雄齋負責三國峠,福田丹後則在上信國境捕捉企圖自上州進入信州,想越過信越國境的使者。廄橋城在上杉手中,因此三國峠也在上杉的勢力範圍之內。使者必然從此處潛入。高間雄齋化裝成僧人,帶著家臣星野政之進,朝三國峠出發。來到三國峠下方的猿京,雪依然下著。要想越過此峠,斷然不可能。兩人在客棧止步。“再下三天,雪就會停了。不過,就算雪停了,恐怕還得好一陣子才能通行。”客棧主人說道。打算冒雪過峠的八個人,住在這家客棧中。其中四人為僧人。除了高間雄齋和星野政之進之外,還有兩名年輕僧人。由於房間不同,見不著麵,但是三天來,在上廁所或洗澡的路上,倒是見過麵。他們不像是武士化裝成僧人,看來是真的僧人。“我用錢打通女侍去探查,是有相州口音的僧人。”星野政之進向高間雄齋報告。在那個時候,任何國家都有用僧人做使者的慣例。隻要有寺院的證明書,僧人便可前往任何國家。“真奇怪。”高間雄齋說道。雪如此深,仍想越峠而行,確實奇怪。星野政之進暗中調查彆家客棧。有幾名可疑人物,其中最值得懷疑的,也是兩名年輕僧人。“明天早上雪一定停。”客棧主人說得沒錯,當天夜裡,星星就探出頭來了。“天就要亮了。我們在途中察明僧人的身分。”高間雄齋說道。僧人房間還點著燈,高間雄齋和星野政之進已經睡了。天亮了。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客棧一大早就有客人準備出發。女侍在收拾早餐時,高間雄齋和星野政之進向她打聽兩位僧人。“那二位僧人天一亮就出發了。”高間雄齋和星野政之進被搶先了。二名僧人早一刻(二小時)出發,已經無法循足跡追蹤了。到了山峠,高間雄齋和星野政之進放棄了追蹤。正當兩人正在討論再追蹤也無用時,三名男子從越後方向而來。看似商人模樣,但眼光銳利,對高間和星野保持相當警戒的態度。“好像不是商人。”高間雄齋說道。“眼神不怎麼對。”星野政之進答道。兩人緊握著藏有刀的手杖。登峠而來的三人開始散開,似乎要經過高間和星野而去。“等一下。”高間摘下鬥笠說道。說時遲那時快,隻見男子背上行李的綁線斷裂陷入雪中,光點般的東西朝高間胸前飛去,且是接連不斷。另一名男子也將光點射向星野。高間閃過了,但是星野右腳中了一記。星野拔掉拄杖的刀鞘。二名男子已經迫到高間和星野的身旁;好敏捷的身手。高間持刀對付第三名男子。男子倒在雪中,翻二、三個滾,不知何時已取下包袱,從雪中拿出三把匕首,射向高間和星野,並趁閃躲時逃跑。高間的劍飛向男子背部。男子倒在染紅的雪堆中。走近時,男子已咬舌自儘。必然是一名恪遵信條的忍者。在男子的衣襟中發現一封上杉輝虎寫給北條氏政的書信,但不是真跡,而是抄稿。想必有數名使者分路出發。三名男子攜書信往上杉,並持回音而返。必定是北條的使者。這意外的收獲,令高間雄齋和星野政之進驚訝不已。兩人回到箕輪城,立即交給內藤修理。修理以快馬送交身在駿河的武田信玄。書信上記載著冰冷的條件:“·北條氏康之子收為上杉輝虎之養子。”“·北條氏歸還自上杉氏奪取之領地及上野、下野、武藏。”“·氏政和輝虎同時參與軍事活動。”若能接受上述三項條件,則可與北條氏同盟。得到這封信,令武田信玄高興極了。北條絕對不會接受這些條件,北條和上杉的同盟將是很久以後的事。戰局陷入膠著狀態,這對需要長期補給的武田十分不利。如果被北條占去薩埵峠,形同失去了退路,屆時武田必須另辟道路,從甲州補給。北條開始破壞補給路線。呈現持久戰時,補給路線的破壞與否,能決定這場戰爭的勝負。信玄和上杉爭奪信濃時,先安排補給路,再行作戰。但是,侵略駿河之舉太過急促,來不及安排。啟用大軍的作戰方式中,物資補給是極其重要的一環。在當時的戰爭,基本上是自備兵糧,且各為一人份。加上輜重隊帶來的兵糧,頂多隻能撐一個月。食糧,在當地可以做某種程度的調配,但是彈藥的補給就完全仰賴輜重隊。武田的輜重隊在各地遭到北條破壞,頗有損失。襲擊輜重隊,是武田的拿手絕活。上杉軍曾為此遭受許多損失,而今,卻應驗在自己身上。“情況如何?”信玄叫來真田幸隆詢問。真田幸隆最善於潛入敵後進行破壞。“如果我們也襲擊敵軍的輜重隊,是可以暫時嚇阻他們的攻勢,但是不解決我方通路被切斷之實,也會顯現出我軍太過深入。”真田幸隆說出他的看法。“你認為應該怎麼做呢?”“何不讓我方的輜重隊全部回到甲州。沒有了輜重隊,敵人就沒有攻擊對象。無計可施之餘,敵軍下薩埵峠之日,也就是我們將之一舉消滅之時。”信玄頗為同意。真田幸隆是自信虎時代以來就歸服於武田的信濃先進人士,在攻打信濃的策略上,建立奇功。信玄將之視若世襲家臣。“你的意思是在當地調度兵糧?”“是的,不妨采用箕輪方式。”幸隆所說的箕輪方式,是一種新名詞。信玄睜大眼睛看著幸隆:“調用食糧時,留下借條嗎?”“是的。我們必須獲取民心。”幸隆回答道。所謂箕輪方式,是在攻擊箕輪城時,向附近的豪農商借食糧,並留下載明期限和利息的借條。箕輪城陷落後,可提示借條,免除借條金額的稅款。對百姓、對武田而言,皆無損失。但是,箕輪方式有一個大問題:武田必須獲勝成為該地的領主。“好,我同意。就派你負責徵調兵糧吧。”信玄將此大任托付幸隆。這不是一件好差事,但是既然提出了,幸隆隻好接受。二月中旬,武田的輜重隊開始撤退。北條認為,武田輜重隊的撤退,就代表武田軍的退兵。北條氏康、氏政父子,舉杯慶賀。但是,消息傳來,武田輜重隊雖然撤退,但是武田軍隊仍在原地並未跟進,且在發行借用糧食的借條。北條父子焦急了。上杉的回答,令人喪儘顏麵。以氏康之子為養子,就是押作人質之意。好不容易用血汗奪來的關東之地,豈能就此還給他們。上杉會做此回答,必定是關東反北條勢力在旁策動。不久春天就要來臨,屆時上杉可能進攻信濃,也可能出兵關東。北條父子透過海路與德川家康接觸。北條若與德川同盟,就能將武田置於困境。信玄也擔心春天的到來。上杉輝虎是一個畏於權威之人。對於北條的誘惑,他用三個條件回答。但是,如果將軍家讚成和北條和睦相處,他必定也會同意接受。根據京都方麵情報顯示,北條的使者經常造訪信長和將軍義昭。信玄絕對不能讓上杉和北條同盟。春天一到,上杉軍進入信濃時,一切的夢想都將化為泡影。信玄用儘一切辦法鼓動信長和將軍。信玄身在久能山上,心裡想的卻儘是尚未見到的京都、尚未見麵的將軍義昭和信長。過去隻是半國諸侯的信長,現在竟也想號令天下。原本是為牽製信長的侵駿河之舉,而今卻必須借重信長的幫助。雖然惱恨,卻也無奈。派遣有京都通之稱的穴山人士市川十郎右衛門,前往京都。三日,信玄曾寫信給市川十郎右衛門,說明目前的困境,並要求他向信長進言,德川家康和北條勾結,就是違背同盟,顯示其對領土的野心,不能不防。信玄的方法奏效了。將軍義昭的內函、信長的親筆函,由使僧智光院賴慶帶到了春日山。但是,德川和北條之間,也幾近於同盟的地步。四月,戰況轉變。原本包圍掛川城的德川軍,竟轉向駿府。很明顯,北條和德川的同盟成立了。信玄決定撤退。在撤退之前,必須先強化穴山信君守備的江尻城(清水)。信玄命令充實食糧、彈藥,儘力死守。“這個城池是進攻駿河的關口。我一定會再回來的。一直守著這個城,辛苦了。”信玄握著信君的手。永祿十二年四月二十四日,信玄率軍沿著興津川,從河內路越過德間峠,進入甲州。這是敵前撤退,北條僅在後麵追取了幾個首級。負責守備駿府的山縣昌景,也在信玄撤退的同時,率軍沿安倍川北上,越過安倍峠,撤入甲州。信玄自駿河撤退後,家康便占領駿府,並在此與氏政商討分割今川領土。今川氏真以歸還駿府城為條件,打開掛川城,被搬到伊豆戶倉(靜岡縣駿東郡清水町下德倉),一直到駿府城修複為止。戶倉,是位在三島南方的一個寂寞村莊。狩野川流經今川氏真夫婦居住的居館。今川至此已完全滅亡,今川的領土被德川和北條瓜分。信玄寫信給市川十郎右衛門,要求再和信長交涉。“想您快到京都,因而冒昧再遣使者。”“·信、越國境的積雪將融,騎馬可行。上杉輝虎必定會出兵信州。信玄出兵駿河,事出無奈,終與薩埵峠的北條氏,興亡相爭。盼促信長公調和甲越之間紛爭。”“·德川家康於今川沒落之時占領遠州之事暫不置評,但與北條同盟實乃不智之舉。盼將此項細訴於信長。”“·信玄深信甲天下者唯信長公。若信長公不願調停甲、越之間,則信玄亡矣。煩請代為轉達。”讀這篇文章,彷佛可聽見信玄的泣訴聲。信玄還不至於到需要泣訴的窘境。正如這篇文章所表達的,信玄會因時因地寫一篇這樣的文章,來打動對方,此乃頗具心理效果的外交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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