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首級(1 / 1)

武田信玄 新田次郎 3997 字 22天前

晴信過著寧靜的日子。除了讀書、作詩之外,就是會見惠林寺住持鳳棲,聽講禪學要義。儘量避免用腦,而把打仗的事都交給家將處理。諏訪、高遠、上伊那、小縣、佐久都歸於武田統轄。他認為目前重要的是要設法防守這些領土,以免失去。自己這樣認為,也這樣告誡眾臣,信方、虎泰、高白齋都了解晴信的意思。臣屬都知道晴信其實是多麼喜歡戰鬥,騎在馬背上的他,顯得神采飛揚。卻由於患病,過著像禪僧一般的生活,這令臣屬們深感同情。晴信刻意疏遠妻妾。因為會見妻妾時,如潮水洪流般的情欲,幾乎無法克製。他接受醫師立木仙元的建議,偶爾也午睡。為了取得營養美食,曾經派人去物色諏訪的味噌和大田螺。然而,微微的發燒仍然會發生,輕度的乾咳也持續著,當感覺發燒不再輕微,變成明確地發高燒時,渾身充滿倦怠感,連起身走動都十分難受。“不如徹底休養。”仙元勸晴信臥床休養。“若聽到我因病臥床,敵人會乘機蠢動。”“外麵的敵人可以交由家將來對付。目前對藩主最主要的是和體內的敵人戰鬥。”立木仙元請晴信務必臥床休養。晴信決定每日午前活動,午後再睡。不睡時,便讀書。許久以來第一次有機會、有充分的時間接觸文字,也是一件樂事。關於四書五經、諸子百家乃至孔孟經典這些頗有趣味的書,他已經厭倦。要以中國古籍來約束年輕的晴信,是件困難的事。當他開始對古書中抽象的理想主義感到厭煩時,就打哈欠。對中國的兵書情形也相同,那些書隻是把一般常識,用煞有介事的字句加以誇大表達而已,在實際戰役中卻派不上用場。反而是對書中具有文學意味的表達方式感到敬佩。對《孫子》兵法中:疾如風,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這些膾炙人口的字句,研讀次數愈多,愈覺得平淡無奇。如果出聲朗讀,又覺得不順口。對於實際戰爭,所能得到的啟示微乎其微,但晴信並未舍棄這些字句,他把這些字句寫在旗幟上,豎立在軍營中,藉以增加氣勢。雖然孫子的教導對晴信沒有發生作用,但有些家將喜歡朗誦這些字句。率領著鄰近土豪前來參戰的武將,馬上英姿煥發,一副雄糾糾的姿態,其中有些人,甚至無法寫出自己的姓名,但是這些鄉士、武士集團實際上正是戰場的主要角色。武田氏的根本即在於此。當晴信把風林火山的讀法,教導給這些土豪,他們十分歡喜。他們在口中念著:疾如風,便是風馳電掣般策馬疾馳。(所謂戰術,原則上是極為平常的知識。)晴信已經了解此點。采用屬於一般常識的戰術,而會在戰場上致勝,主要因素在於形成這場戰役的個體,也就是人和馬。“對了,我似乎疏於造就人才以及治理人民。”晴信由書本上抬起頭,想把目前在腦中醞釀的意念,用文章來表達。造就人才及治理人民,同時也是富國強兵的根本。雖然甲斐也有治人的法度,但那是屬於父親信虎時代的遺物。與其說是法度,其實更近於習慣,是經過長時期沿襲下來的規矩。其中有些明知有缺憾,卻從未加以修改,而雖然也有值得保留的部份,但籠統說來,等於沒有法度一樣。至少沒有能使甲斐國人民心悅誠服的法律。晴信把駒井高白齋招喚來。“我想製定甲州的法律,訂定根本的大法。目的不在於增加百姓的困擾,而是要安定百姓的心。我想在法律的條款中要包括:百姓及其家族的權利、義務、身分的保障。土地、夫役、地租、戶政、爭執、婚姻及通貨等項目。”駒井高白齋默默聆聽晴信的話。他覺得對方真是個不尋常的藩主,永遠是可怕的。在兵連禍結的目前,想要訂定完整的法律,並不容易。即使訂定也很難實施。想著手此事的晴信,也許是擁有天下罕見的英明君主獨特的天生秉賦。“如果要一次完成,想必困難重重。不妨先擬定較大的項目,再逐一細分。譬如——沿著河流漂過來的木材,雖然可以撿來用,但如果知道這木材是因橋梁損毀而流失時,必須要送回原處。甚至可以訂定這一類條款,內容不可艱深,要人人都能了解,這才是對百姓有幫助的法度。”由於駒井高白齋責任感極重,因此有些惶恐。“你可以馬上著手起草。我會協助你。我知道高白齋善於作文章。”製定甲州法律的工作,表麵上看來,似乎不致於對晴信的身體造成太大的疲倦,但是一旦熱衷此事,晴信便會全身投入。他和駒井高白齋連日商議,有時也會召集家將征求意見。當他一頭栽進甲州法律時,便忘掉了戰事,不為戰事費心,即使是發燒也沒有感覺。晴信往往關在書房內,直到夜深還不休止,此時駒井高白齋會好言相勸。天文十六年六月一日,甲州法律已有二十六條製定完成。(甲州法律五十五條完成時是天文二十三年五月。)而晴信當夜就病倒了。“駒井兄!你到底在做些甚麼?”駒井高白齋受到從諏訪來的板垣信方的深責。“在這戰爭時節,還有閒情逸致來訂定甚麼法律。”甘利虎泰當麵譏諷高白齋。然而,這甲州法律卻深深受到甲斐百姓的歡迎。內容淺顯,並把原本模棱兩可而引起困擾的事,加以明確規定,因此人民生活趨於安定。甲州法律的末尾並注明:“若晴信違背此法律時,人人可以根據條例以書麵來檢舉。”晴信訂定甲州二十六條法律條款,以及晴信患病的消息傳到鄰國後,引起微妙的反應。諏訪的矢島一族露出和小笠原長時通謀的跡象。伊那的氣氛也不穩定。由於諏訪和伊那由名將板垣信方坐鎮,可保無事。但佐久諸城,表麵上沒有動靜,但越過山嶺和鄰國上野間的人員來往趨於頻繁。其中駐守誌賀城的笠原清繁,將上野的援軍引進城內,采取與武田敵對的行動。誌賀城和內山城一樣是通往上野的過嶺要衝。誌賀城的南、北、東三麵是斷崖,西方的平地與山脊相連,在那兒建築高大的石牆。七月六日,曾在內山城投降後依附武田的大井貞清的部屬百數十人,集體逃脫到誌賀城會合。真田幸隆派快馬把誌賀城謀反的消息傳入古府中。晴信還在病床上,發著高燒未退。但接到消息,從床上坐起來。“敵軍的情勢如何?”“誌賀城包括上野甘樂郡的高田憲賴父子援軍在內,大約有五百兵馬。翻過碓冰峠山嶺的淺間山麓的小田井原陣營中,則有上杉憲政的軍隊,約三千人。”晴信聽完立即自床上躍起,而當立木仙元趕來時,晴信已經穿戴整齊了。“仙元,即使我被體內的敵人擊敗,也是天命。但我可不願讓外麵的敵人打敗。”晴信把弟弟信繁召來,封他為統帥帶兵出征,而自己也準備出征。晴信於七月十三日離開古府中。但沒有立即前往佐久,騎馬奔向諏訪明神。諏訪明神和武田氏,自古有淵源。養老五年,朝廷將屬於信濃的諏訪和屬於甲斐的武田之莊(現在的韮崎市周邊)兩地區,合並為諏訪之國。諏訪之國的中心則是諏訪明神所在地。自此以降,武田家代代以諏訪明神為祖神,忠誠地膜拜。武田家和諏訪家關係欠和,但事關諏訪明神,兩者隻好保持共識的態度。武田晴信在賴重去世之後,對諏訪做法寬厚,也是由於諏訪氏是主持諏訪明神廟祝的職務而較為通融。晴信引領數騎,進入諏訪的神宮寺鄉,廟祝守屋賴真出迎晴信。但看到晴信的臉色啞然失聲——晴信的臉蒼白中透著青光。晴信以黃金三百枚供奉諏訪明神,祈求戰爭的勝利。前年九月,晴信從高遠賴繼手中奪過高遠之地,也將它捐獻給諏訪明神,他心中覺得不得不這樣做。雖然晴信是個充滿自信的人,但另一方麵也在尋求精神的支柱。不分宗教派彆,延請高僧講解佛義。同時,也興建寺廟慷慨捐獻,晴信信仰神佛的根本原因是緣由人性的脆弱,相信神佛會護佐信祂的人。晴信匍伏在神殿前,做了長久的祈願。祈求神明在這次戰役中帶給他勝利。許願之後,抬起頭來,一眼看到神像兩側豎立的旗幟。“南無諏訪南宮法性上下大明神”晴信抬眼望向大廟祝守屋賴真。“如將此旗豎立陣前迎敵,必定勝利無疑。”賴真先說出結論之後,再提到自己的夢境。“昨夜天氣悶熱,無法入睡。蒙朧之中進入夢境。見到主公騎著青毛駒,立起旗幟奔向敵陣。當主公舉起這麵旗幟時,我方兵馬一齊衝向敵陣,而敵軍則像秋風落葉一般潰不成軍。事後一片寧靜,隻見主公一人手持旗幟而立。這時,我清楚地看到旗幟上寫著:‘南無諏訪南宮法性上下大明神’字樣。醒來,我立即製成這幅旗幟,等著主公前來。”晴信對於守屋賴真的好意,表示感謝。他不希望明言守屋賴真的話是一片虛構。他把這番慰語做為諏訪明神的啟示。“好。我就把這麵旗幟立於陣前,去攻打上杉兵馬。”晴信走到外麵時,諏訪滿鄰已率五十騎在等候。“為了這次戰役,特地選派高手加入。”“萬一諏訪軍兵全部出動,豈不有後顧之憂?”“後麵還有諏訪滿隆之軍留守,請主公不要擔心。”事實上,板垣信方已率領諏訪地區兵馬,越過大門峠山嶺。甘利虎泰也已攻入誌賀城。(這次戰役,或許是數年來,前所未見的大規模戰役。)晴信在馬上思量。當晴信到達小縣的長窪城時,板垣信方和禰津元直已在等候他。“上杉憲政並不親自出馬,而封金井秀景為大將,沿著中仙道來到小田井原布陣。”板垣信方將地圖放在麵前,開始說明敵我雙方布陣情形。對付小田井原的敵軍,以晴信之弟信繁為大將,而由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的軍隊相抗。橫田備中守高鬆和多田三八正在領軍向誌賀城進兵。“真田幸隆在做甚麼?”“他正在據守接近小田井原的高瀨岩尾城。”“多少兵馬?”“大約三百。”“他能撐上十天嗎?”聽到晴信意外的詢問,板垣信方不知晴信心中意圖,以迷惑的眼神望著他。“如果是真田幸隆,不但是十天,二十天也能據守下去。”“城內有無水源。”“有很好的水源。”禰津元直從旁回答。晴信合上眼思考。當晴信合眼時,他的臉色蒼白近乎透明。“禰津元直將糧食和弓箭送到真田幸隆據守的岩尾城。如有充分的軍糧,則可能守住二十天。”到這時,板垣信方方才了解晴信的作戰計劃。“這麼說,主公是打算先攻打誌賀城,而暫時擱置小田井原的敵軍?”在晴信從古府中出發之前,曾經詳細研讀過早瀨小五郎所帶來的誌賀城的地圖。“攻陷誌賀城,關鍵在奪得水源,而這裡便是水源地點。”晴信用手指著圖上的一點說。“明晨要把全部軍隊投入誌賀城。首先要向水源地發動攻擊。隻要控製水源,誌賀城就瀕臨垂危狀態而失去作用。然後再去攻打小田井原的敵軍。”晴信的思路清晰,他預料將會有的演變。板垣信方正想開口,卻被製止。“既然決定要立刻安排。”在小田井原布陣正觀望情勢的金井秀景,那天早上接到甲軍開始行動的消息時,立即從床上跳下,發出命令全軍準備作戰。可是天亮時一看,在甲軍陣營中,並不見一兵一卒。金井秀景以為,這是晴信的謀略。必定是假裝撤兵,而旋及折回進攻的慣用手段。如果隨後追擊,恐有嚴重傷亡。金井秀景派出哨探去刺探甲軍動靜。“甲軍趕著向誌賀城進兵。”先後接獲的報告,內容都相同。當金井秀景發現實情時,甲軍已經遠離,再也追趕不上了。假若金井的兵馬企圖追擊甲軍,那麼真田幸隆的軍隊是不會袖手旁觀的。因此,金井秀景隻有把真田幸隆所據守的岩尾城包圍起來,這是想牽製晴信攻打誌賀城。岩尾城關上城門顯得靜蕩蕩的,城樓上的哨兵正在守城。當金井秀景開始攻打岩尾城時,幾乎在同時,甲軍開始攻打誌賀城。晴信采取硬攻。因為南側、北側和東側皆為斷崖,無法攀登,隻好直接攻打西側的石牆。在弓箭和石頭的掩護之下,得以在石牆上架梯。從城內也有弓箭與石塊飛出,但武田軍的數量與勢力還是占壓倒性優勢。當守衛石牆一隅的城兵潰敗時,武田兵馬乘隙由此攻入。背著鋤頭的軍夫,跟在兵卒之後,翻越石牆進入。軍夫們在兵士保護之下掘土,目的在控製水源。城兵見狀,展開拚死戰鬥開城出擊,許多軍兵被甲軍的弓箭射中倒地身亡。到了第二天,軍夫終於控製水源。誌賀城建在山頂上,本身沒有水源,因此從遠處把水引到內城下麵來。軍夫所挖出的水路,是用栗木板製成的導水管。導水管被拆除,水沒有固定的導向,由石牆四處流散,沙沙作響。甲軍發出勝利的凱歌。水源既已到手,則城陷隻是時間問題而已。晴信留下多田三八的五百兵馬,當天率全軍轉向小田井原進攻。金井秀景感到晴信的作戰策略真是變幻莫測難以招架,對全軍向誌賀城進兵,三日後又折回的做法,心中懼怕。金井秀景放棄包圍岩尾城,而回到小田井原紮營。“誌賀城被敵人奪去了。”派至誌賀城支援的高田憲賴,命令使者到金井秀景處,他的左臂受到嚴重創傷。“請火速援救。除非奪回水源,否則誌賀城難以守住十天。”然而此時,晴信的軍隊已逼近金井秀景的陣營。金井秀景和甲軍之間的兵力,有明顯差距。留下五百人圍攻誌賀城,其餘全部投入小田井原,使武田軍占了優勢。“打算棄城而率領全軍出城攻打武田軍的背後。”金井秀景在寄給高田憲賴的書信中,如此寫著。可惜使者尚未回到城裡,就被多田三八的兵士逮捕。於是誌賀城和外界的聯係完全被切斷。甲軍包圍金井秀景,但並不立刻攻擊。晴信在此也玩弄了策略。他命令據守岩尾城的真田幸隆,去攻打金井秀景的背後,而金井秀景卻早已把大隊兵馬派到誌賀城,在此關頭無法加以利用。晴信卻對真田幸隆的城池與兵士都做了巧妙的運用。此時,上州被不祥的流言所困擾。內容是誌賀城被敵方水攻而淪陷,及甲軍已控製碓冰峠的要衝,企圖將上州變為甕中之鱉。被切斷退路對上州軍來說是最忌諱的事,他們本不是來和甲軍一決雌雄,也非對北佐久的領土擴張有所企圖。雖然駐守誌賀城的高田父子與誌賀城的栗田父子有親戚關係。但金井秀景和笠原父子卻是非親非故。同時,原先上杉憲政向金井秀景所下達的命令,也不是叫他徹底摧毀甲軍,隻是命令他妥善援助誌賀城,目的在牽製甲軍,阻止對方侵略。晴信憎恨上杉憲政遣派金井秀景和高田父子前往信州的行為。他對上杉憲政三番兩次侵入佐久地區加以騷擾的行為異常憤恨。佐久地區大約每二裡有一座小城堡,與其說是城池,更接近城寨。一經攻打總是很快淪陷。但是許多城寨,在占領者撤兵之後,旋即又背叛。長窪城的大井貞隆即是如此;內山城的大井貞清也是這樣。目前正在背叛武田的笠原清繁,一度也曾投靠武田氏。而這些佐久諸將會反覆背叛,都是受到山嶺那一方的上杉憲政的唆使及撐腰。“為了使上州軍不再乾預佐久的事務,必要時應該給予徹底的毀滅。”晴信一一打量諸將的臉:“做法是不讓上州軍一兵一卒越過碓冰峠。”這場戰役在天文十六年(一五四七年)八月六日黎明時分,首先由真田幸隆的尖兵發動。熟悉地利的真田幸隆,乘黑夜繞到上州軍的背後偷襲。在三穀一帶金井秀景的運輸隊伍,在睡眼惺忪中陷入混戰,逃進了本營。而真田幸隆的精兵隨後追趕。真田幸隆升起狼煙,將拂曉時分的天空,染成一片血紅。晴信的本營中響起螺號,定時傳出三次連打的鼓聲。這時在右翼的甘利虎泰軍和左翼的板垣信方軍,同時衝鋒陷陣。橫著朱纓長槍的馬隊,踏著朝露衝出。與手拿紅柄槍的步兵會合,齊聲呐喊,隨即突擊。小田井原上慘烈地展開殊死鬥。刀槍斬刺著弱者,在割去首級的同時,響起勝利者報出的名號。“板垣信方屬下古屋八兵衛斬了係井十郎左衛門。”四處傳遍這類叫聲。“高田主膳。”另有武士對著剛殺了人的古屋八兵衛衝去。兩人糾纏扭打成一團,在草地上翻滾。直到其中一方不再動彈為止。“金井秀景手下高田主膳斬了古屋八兵衛。”然而,這報出名號的殺手,也閃躲不過從兩側同時伸出的兩支長槍,而應聲倒地。晴信在南無諏訪南宮法性上下大明神的旗幟守護之下,把本營設在高高的山丘上。他的身旁有二十個傳令兵,將他的命令,傳達給正在作戰的各部隊武士隊長。傳令兵的背上,蜈蚣形的旗幟迎風飄蕩。那旗幟是象征軍神摩利支天的使者的蜈蚣。這二十騎傳令兵被稱為蜈蚣騎士。鼓聲連連響起,鼓音愈來愈急促。正麵進攻的信繁軍開始采取行動。敵軍受到左右攻打而分心,中央部份的防衛稀薄,慘遭信繁軍的攻擊。上州軍禁不起來自左、右、前方的夾擊,節節退後。十個鼓開始連續打起,那鼓音聽來急進震撼。以此為信號,繞道上州軍背後的橫田備中守高鬆之軍,開始移動。上州軍已成為甕中之鱉。上州的軍心動搖,有二、三人脫離行列四處逃命,陸續有人跟著逃走,士氣一落千丈。在此之前,上州軍雖屬劣勢,但尚能進行勢均力敵的戰鬥,此時彷佛突然失去戰鬥意誌。企圖逃走的兵士由背後被刺,想要留下迎敵的又麵臨同時攻來的數支長槍。這一場戰鬥大約在三小時後便告結束。小田井原染滿了鮮血。被割去首級的屍骸四處橫陳。勝負已分,晴信徹底追趕掃蕩。真田幸隆的軍隊等候在碓冰峠,敗退下來的上州軍,大部份都已受傷,無力作戰而難逃一死。碓冰峠山嶺遍地屍骸,投降的將士被捆綁送到本營去了。“不要放過一兵一卒,一律格殺!”晴信這樣下達命令。過去,晴信對於投降的敵人頗為寬厚,多半是付出若乾賠償後赦免。“主公是說不留一兵一卒,一律格殺?”由於晴信的命令和平時不同,使板垣信方感到疑惑。“沒錯。不分將士一律斬首。”“事先不經過盤問?”如果平時被俘,主要的將領務必先經過盤問之後,采取適當處置。而這次全部斬首,似乎和平時的晴信作風迥然不同。“不要盤問,全部處斬。”晴信的臉因發燒而泛紅。晴信自己感覺,是因為發燒趨使他下令屠殺,但他無法抗拒發燒。《妙法寺記》記載,在此戰役中,砍下大將首級十六,士兵首級三千。《妙法寺記》可能有所誇張,但是不少的人被斬首確是事實。“將斬下的首級,全部提到誌賀城去。將它們全部懸在城牆上。”晴信下達的命令,聽來非常殘酷。令人突然聯想到信虎。(晴信到底是信虎之子。晴信體內是否也承襲了父親信虎的殘酷血統?)板垣信方憂心忡忡。信方未必能覺察,晴信如此的改變,並非出自晴信的本性,而是晴信的發燒促使他這樣反常。晴信在南無諏訪南宮法性上下大明神的旗幟守護之下,急著向誌賀城進軍。當他把三千首級的麵孔,朝向城池方向懸掛,城兵們全都出來觀看。他們看到自己認識的將領或班長、副班長及士兵的首級不由掩麵哭泣。被這些慘絕人寰的場麵激怒的城兵,一攻出城,就被弓箭射滿全身而亡。“隻要投降就饒你一命,反抗則殺得雞犬不留。”晴信將書信綁在箭頭,射進城裡。守城的軍士沒有答覆。首級的展示反而促使城兵決死的心意。城中水源被困,水井中再也汲不出水。十日後的早晨,外牆被燒毀。當天深夜子、醜時刻(午夜零時——二時)內廓牆被攻陷。城兵仍奮勇抵抗,婦女與孩童皆以石塊反擊武田軍。十一日晨甲軍逼近主廓。城主笠原父子和援軍將領高田父子相繼切腹自儘。神津賢道、賢良兄弟及部屬五人殺出重圍,也壯烈犧牲了。誌賀城的守軍抵死奮戰,男人無一人生存。自七月二十四日,受到武田的總攻擊,到八月十一日沒有被攻陷下來,主要是為了守城將士對甲軍的抗拒精神。城中尚有二百三十餘名婦女生存。“餘下的婦孺,似乎最好赦免。”板垣信方提出婦孺的處置方案。晴信搖搖頭。“在甲州地區有親友者,可以二貫匁(錢幣單位,一兩金幣的六十分之一。)以上十貫匁以內來贖身。無人贖身者,女人一律送到黑川金山當娼妓,去陪伴挖石礦的工人。小孩則為童工。”板垣信方聞言變色。“主公,這樣似乎過於苛刻。如此一來,佐久全區人民會衷心痛恨武田,反抗心也會愈來愈激烈。”“反叛者殺之。”晴信立刻駁回板垣信方的建議。雖然被武田兵士一麵怒罵著,回廊下誌賀城的婦孺淒慘的哭聲仍傳到晴信的耳中。但晴信絲毫不改初衷。晴信因發燒變紅的臉,似乎表示著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毫不在意。甚至還想懸掛更多首級,斬殺更多俘虜,將更多婦女賣為奴婢。戰役終於結束。晴信將殘局處置完畢。率領大軍凱旋班師返回古府中。武田軍也蒙受钜大傷亡。一路上家屬們抱著遺體痛哭、扶著傷患涕零,即使對勝利者而言,戰爭仍然是悲傷的。每當戰爭伊始,便會派出探馬來,指定集合地點、時間、日期及人數。帶頭武將,將這些傳達給隸屬於他的土豪們。他們之中,即使有不少是在田裡耕耘的農夫,也必須放下鋤頭,拿起長槍,身佩武具,向帶領的武將報到。武將們多半為了立下戰功,可以分到領土才參加戰事。很少有人真正想為武田氏捐軀。一旦帶頭武將分到領土,底下的人也能分享好處。甲州本來產米不多,主要仰賴雜糧,所以飲食生活粗簡。對甲州人民來說,向產米豐富的信濃地區進攻,頗具吸引力。但連年戰爭,村中年輕人陸續死亡又令人悲痛。這一年,信州和甲州之間,不斷進行領土爭奪,而一年發生兩次戰役,這使被徵召的兵員,感到不勝其煩。《妙法寺記》對攻打誌賀城有如下記載:對甲斐人民來說,戰爭使他們苦惱不已,寧願不要擴張領土,隻希望能過著和平的生活。晴信返回古府中後,下令論功行賞,而從次日起,便發起高燒而病倒。他不時在夢境中,看到三千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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