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眼觀奇景(1 / 1)

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的日子漫無儘頭,可我堅信,在故事結束之前,我會書下這麼一筆:烏雲終散,雨過天晴。我們仍被困在高地,整日冥思苦想逃生之術卻毫無頭緒。但我知道,終有一日,我們會為這坐困高地的日夜歡喜萬分:正因有了這段時光,我們才能有幸一睹神秘之地的更多奇觀,靜心欣賞棲息在這裡的奇妙生物。隨著印第安人的勝利和猿人王國的覆滅,我們的命運也發生了轉折。印第安人對我們助其剿滅宿敵的奇力摸不著頭腦,總是充滿感激和敬畏地仰慕我們。於是,至此以後,我們才是這高地真正的主人。對印第安人而言,能看見我們這群魔力無邊的人類趕快消失是件再高興不過的事,可他們從未親口告訴過我們離開高地的任何辦法。根據他們的標識,我們了解到這裡曾有條隧道,而隧道下端的出口我們見過。毫無疑問,猿人和印第安人在不同的年代都由那裡踏上了高地,梅普爾·懷特和他的同伴亦是。隻是一年前,隧道的上段因一場大地震而整個崩毀。當我們用手勢表明想要下山的願望時,印第安人隻是搖頭聳肩。或許他們真是力不從心,也或許,他們壓根兒無意助我們一臂之力。歡慶儀式結束後,幸存的猿人被驅逐到了高地這頭,哀鴻遍野。這些家夥被安置在印第安人的洞穴附近。從此以後,它們便隻能在主人的眼皮下卑躬屈膝,就像粗野的巴比倫猶太人(巴比倫猶太人:公元前597年和586年,猶太王國兩度被新巴比倫國王尼布甲尼撒二世征服,大批猶太人被擄往巴比倫,並被囚禁於巴比倫城。(譯注))或是史前的埃及以色列人(埃及以色列人:出自聖經故事《出埃及記》。逃荒到埃及的以色列人最初在當地受到了禮遇,但隨著其人口繁衍過多,埃及人因擔心以色列人與敵為伍而對其加以迫害。(譯注)),不同的是這些猿人更加粗暴野蠻。夜晚,悠長的哀嚎從森林深處傳來,某隻“猶太猿”在為猿人帝國的隕落於呼哀哉,追憶著猿人鎮逝去的榮光。伐樹的工人、取水的侍從,這便是它們從今往後的著落。戰爭結束兩天後,我們同盟友一道穿過高地,在他們的石壁下安營紮寨。印第安人誠邀我們進住山洞,但約翰爵士說什麼也不同意:如果這些家夥翻臉不認人,我們豈不就成了甕中鱉。於是我們獨立門戶,時刻準備好武器,但又與鄰居和睦相處。我們參觀了好幾次他們的洞穴,這些山洞雖看不出是天然還是人造的,但著實讓我們眼前一亮。所有洞穴都處於火山岩間的同一層軟岩(軟岩:一種特定環境下的具有顯著塑性變形的複雜岩石力學介質。(譯注))裡,穴頂是火山岩形成的紅色懸崖,底部則是堅硬的花崗岩。洞口距地麵八十英尺,隻有幾座長長的石階連通上下。石階又窄又陡,大型動物沒法通過。洞穴深深淺淺地嵌在山體裡,內部溫暖乾燥;灰色的牆壁十分光滑,上麵用焦炭木棍畫著各種各樣的高地動物,畫工精美。若是這片土地上的生靈都消失殆儘,未來的探險家們也能通過這些石壁得知奇異物種的存在——恐龍,禽龍,蜥蜴魚——它們都於不久前生存在這顆星球上。自我們得知龐大的禽龍不過是主人眼中溫順的家畜和行走的美味後,我們便以為,哪怕武器再原始,人類也能成為這高地的霸主。可很快我們便發現事實並不完全如此——人類仍生活在隱忍之中。我們在洞穴旁安營的第三天便上演了一場悲劇。那日,查令格和薩姆瑞一起去了湖邊,幾位原住民照他們的指示捕捉巨大的蜥蜴樣本,我和約翰爵士留在了營地,印第安人則在洞穴前滿是雜草的斜坡上各忙各的。忽然,一聲警告的尖叫傳來。成百上千的印第安人紛紛大叫“斯多”,男女老少從各處瘋跑出來尋找庇護,一窩蜂地湧向石階,逃進洞穴。我們抬頭看見他們在上方的岩石間舞著雙臂,招呼我們一同上去避難。我倆緊握著裝好彈藥的來福槍,跑出營地一探究竟。突然,從近處的樹林中衝出了十二三個逃命的印第安人,兩頭猛獸尾隨其後。它們就是夜闖營地、在我獨行時追捕我的那些家夥:外形猶如可怕的蟾蜍,體型碩大無比,勝過任何象類,並不斷地跳躍前行。除了營地那晚,我們還從未與這些家夥真正碰過麵。這類動物應該隻在夜間行動,除非它們的巢穴受到了打擾——就像這次。我們呆立在原地,注視著它們疙疙瘩瘩、閃著魚鱗般光澤的古怪皮膚。陽光下,兩頭怪物移動起來宛如彩虹,綻放著變換不息的色彩。可惜我們還沒來得及好好觀察,這些家夥便追上了逃命的印第安人,大開殺戒。它們用身軀將獵物整個壓扁、碾碎,再跳起直追下一個受害者,留下身後支離破碎的屍體。可憐的印第安人在無情的屠夫麵前惶恐地尖叫,無助地奔跑。他們一個接一個倒下,當我和羅斯頓爵士前去營救時隻有不到六人幸存。但我們的救援也隻如隔靴搔癢,槍林彈雨對那些怪獸就像丟紙團,還將我們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子彈一發接一發,進攻了不過幾百碼,彈藥便耗儘。這些爬行動物知覺遲緩,對傷口毫不在意。它們的行動受製於脊髓而非大腦,任何現代武器都無法將它們撂倒。我們能做的隻有拖延它們的步伐,用槍支發出的光亮和巨響分散它們的注意力,為逃往石階爭取一點時間。不過,當二十世紀的硝雲彈雨無力回天之時,印第安飛箭卻能獨當一麵。這些在腐肉裡浸泡過的飛箭沾滿了毛旋花子汁液。對獵人來說,飛箭並沒有太大幫助,因為放箭的速度如果過慢,在毒性起效前,怪獸就會先將對手大卸八塊。但現在,兩頭怪獸已經把我們逼到了崖底,成千上萬支飛箭從頭頂的懸崖上呼嘯而來。片刻間,它們的軀體就被插得滿滿當當,像是長滿了羽毛。但它們卻察覺不到一絲疼痛,隻是流著口水,帶著無力的憤怒匍匐在石階上繼續向獵物爬行。它們在斜坡上笨拙地掙紮了不過幾碼,便又滑回了坡底。終於,毒性發作了。其中一隻低沉地呻吟了一聲,扁腦袋便“啪”地落在了地上。另一隻則一邊古怪地繞圈跳躍,一邊發出尖銳的哀嚎,倒地苦苦掙紮了幾分鐘後也不再動彈。印第安人爆發出了勝利的歡呼,從洞穴一擁而下,在屍體旁瘋狂地跳起了慶祝勝利的舞蹈。他們欣喜若狂——又有兩位宿敵命喪黃泉了。那晚,這兩隻大家夥被開腸破肚然後搬走。它們不會被當作晚餐——因為現在毒性還強——這麼做隻是出於對瘟疫的擔憂。這兩隻爬行動物大如靠枕的心臟仍在緩慢、規律地跳動,微微起伏,生命力強大得可怕。過了三天,它們的神經才衰亡,這令人望而生畏的動物才終於安息。當某天我不再用肉罐頭當桌子,不再靠著鉛筆頭、破筆記本寫作時,我會更詳儘地描寫這些阿卡拉印第安人,我們同他們的生活,以及在奇妙的梅普爾·懷特高地上的驚鴻幾瞥。我的記憶力不會辜負眾望,隻要我還活著,那段時光的每分每秒就會像童年第一次奇異經曆般清晰牢固。這些瞬間已經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腦海裡,永遠不會被新的記憶抹去。若以後有時間,我將講述在那神奇的夜晚裡,月光傾瀉在一望無際的湖泊上,一隻魚龍(一種奇異的動物,半魚半海豹,兩隻眼睛長在兩側鼻孔處被骨頭覆蓋,第三隻眼睛長在額頭正中)被印第安漁網纏住,我們拖它上岸時差點船傾人翻;同一晚,燈芯草間竄出了一條綠油油的水蛇,纏走了查令格的船舵手。我也會講述生活在夜幕裡的白色生靈——到現在我們也沒弄清那究竟是野獸還是爬行動物——它住在湖泊東麵肮臟的沼澤裡,在黑暗中閃著磷光,移動迅猛。印第安人驚恐萬分,不願靠近那裡;我們雖然在兩次探索中都看見了那動物,卻無法走進它生活的那片濕地。我隻能說那家夥比牛還大,身上散發著奇異無比的麝香。我還會講述查令格如何被一隻巨鳥追著躲進了岩石裡——那是一隻體型碩大的走禽,比鴕鳥高大得多,長著禿鷲般的脖子和凶神惡煞的腦袋,仿佛是一具行走的亡靈。正當查令格匍匐著尋求庇護時,它那野蠻的彎喙向他戳來,如鑿子般斬斷了他的靴後跟。這一次,現代武器終於占了上風。這足有十二英尺高的大家夥——興奮異常、喘著大氣的教授告訴大家它的學名叫恐鶴(恐鶴:一種巨大且不懂飛行的獵食鳥類。外表像鴕鳥,食肉。(譯注))——倒在了羅斯頓爵士的來福槍下。它驚惶地拍打著雙翅,長腿一陣亂踢,倔強的黃眼睛直勾勾地往上看。我多麼希望能活著回去,見證這被打磨光滑的邪惡頭骨被裝進木龕,陳列在約翰爵士阿爾巴尼街住所裡的戰利品間。最後,我一定會介紹箭齒獸,這種動物猶如十尺高的豚鼠,長著鑿子般的齙牙。晨霧裡,死在我們手下的那頭正在河邊飲水。終有一天,我將給予這些生靈足夠的篇幅。除了那些激動人心的日子,我還將滿懷柔情地描寫那可愛的仲夏夜。深藍的天空下,四個好夥伴躺在林邊的長草間,驚歎著眼前掠過的珍禽,認識了探出巢穴朝我們張望的新奇物種。頭頂,樹枝灌叢掛滿了沉甸甸的甘美果實;身下,奇異卻可人的花朵在草叢間將我們打量;我還會寫下那月光如水的長夜裡,大夥在波光粼粼的湖麵泛著舟,夢境中才會現身的怪獸躍入湖泊,濺起水花,留下驚詫又敬畏的我們觀望那層層蕩漾的巨大漣漪;我還會寫下某隻湖怪,在那深不見底的湖泊裡,映著黑暗閃出隱隱的綠光。終有一天,我的鋼筆會將腦海中的這每個細節都一一儘述。您也許會問我,為什麼要記下這些內容?為什麼又要以後再寫?你和你的同伴們什麼時候才能好好研究下山的問題?我得說我們每個人都已儘心竭力,但就算挖空心思也無濟於事。很快我們便發現,印第安人對我們的處境隻會袖手旁觀。在我們需要任何其他幫助時,他們都是我們的好夥伴——甚至是忠誠的仆人——但當我們暗示他們幫忙製作一塊搭橋的板子,或者想要一些皮帶或藤條來編製繩索時,他們總是麵帶微笑然後冷酷拒絕。他們眨眨眼,笑嗬嗬地搖搖頭,再無其他表示。就連老酋長也執意拒絕了我們的要求。隻有瑪爾塔,那個被我們救起的年輕人,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們,比劃著手勢,為我們深陷逆境而表示遺憾。自從猿人敗北、印第安人稱霸一方後,我們在印第安人眼裡便躍身成了聖人——可以用神奇武器孕育勝利之子的聖人。他們堅信,隻要我們不離開,好運就會永遠與他們同在。隻要我們願意忘掉自己的人民永遠生活在這高地上,我們每人將無償獲贈一位紅皮膚、身材嬌小的印第安妻子,還能擁有自己的洞穴。不管這一切與我們的心願有多麼相違,印第安人對我們都還算友好;但我們一致認為,回家之計不可外揚,以防他們采用武力手段滯留我們。冒著被恐龍襲擊的危險(白天還好,因為我之前說過,這些家夥是夜行動物),在過去的三周裡我已經兩次往返舊營地,為的是去見堅守崖底的黑人夥計。我望眼欲穿地掃視整個平原,多麼希望能遙遙望見我們祈禱的救援隊,但那仙人掌散布的土地依舊空空蕩蕩,向著遠方的竹林無限延伸。“他們很快就會來的,馬龍先生。不到一周印第安人就會回來,會帶上繩子把你們接下來。”我們的好夥計讚布興高采烈地說道。與讚布第二次會麵後,我遇見了一樁不同尋常的事。那時我已經和同伴分開了整整一晚,正順著那條早已牢記於心的道路返還。在離翼手龍的濕地不到一英裡的地方,我瞄見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物體——一個男人,身上披著竹子彎成的盔甲——正在朝我靠近。走近一看,我更是嚇了一跳,原來是羅斯頓爵士。他看到我後從那神奇的盔甲裡溜了出來,朝著我邊走邊笑,舉手投足間都十分詭異。“好呀,小夥子,”他說,“沒想到會在這兒碰上你。”“您這是在乾嘛?”我問。“拜訪我的翼手龍朋友。”他說。“可……為什麼?”“你不覺得它們很有趣兒嗎?就是一點也不好客!老是粗暴地對待陌生人,你還記得吧?所以我製作了這個裝備,低調一點。”“但您想在這濕地裡乾嘛?”他質疑地打量了我一番,表情有些猶豫。“你難不成覺得隻有兩位教授才有求知欲吧?”他最後說道。“我在研究這些漂亮寶貝兒。你知道這個就夠了。”“恕我冒犯。”我說。他的幽默感又回來了,一臉笑眯眯的。“不好意思,小夥子。我的任務之一是給查令格抓隻小鬼。你不用陪我了,我在這籠子裡很安全,你就說不準了。再見,我天黑前就回去。”他轉身走掉了,穿著那彆致的籠子在草木間遊蕩。如果說約翰爵士的行為算是怪異,那麼此時此刻的查令格就更勝一籌了。印第安女人把老查視作了大眾情人,他隻好隨身帶一片棕櫚樹葉子,當女人們癡情地望著他時,他就像趕蒼蠅似的用葉子把她們統統趕走。他就像是喜劇小品裡的蘇丹(蘇丹:指在伊斯蘭教曆史上一個類似總督的官職。(譯注)),嘴邊留著一圈茂密的黑胡子,手握著“君主權杖”,走起路來一步一踮腳,身後尾隨著一隊撲閃著大眼睛、衣不蔽體的印第安姑娘。這幅畫麵恐怕是隨我歸鄉的記憶中最詭異的了。至於薩姆瑞,他被這高地的昆蟲和鳥類深深吸引,將他的所有時間都傾注在收集、清理樣本上了(除了還會時常責怪查令格不為我們解決問題)。查令格習慣每天早上獨自出門散步,有時他回來時一臉嚴肅,好像一位把全員的榮辱都扛在自己肩頭的老板。一天,他手拿棕櫚葉,身後跟著那群愛慕者,把我們帶到了他的神秘工作室,宣布了他的秘密計劃。這是一片位於棕櫚林間的小空地,中央有我描述過的冒泡泥泉。空地周圍散布著一些從禽龍巢穴砍下的藤蔓,以及一個巨大乾癟的薄膜(是湖裡某隻魚蜥蜴被剖開並曬乾了的胃)。這隻大口袋的一側被縫上了,另一側留了個小孔。幾根竹竿一頭插在小孔裡,一頭連著陶土做成的漏鬥,正收集著泥泉裡冒起的氣體。很快,鬆弛的胃袋開始慢慢鼓起,緩緩飄升。查令格用繩索將袋子栓在了附近的樹乾上。半小時後,氣袋已經脹得鼓鼓的,藤蔓也被拉直(說明這裝置產生了不錯的拉力)。查令格像是一位迎接頭生子的父親,欣喜地微笑著,捋著他的胡須。他一字不說,隻是滿足地看向他智慧的產物。薩姆瑞第一個打破了沉寂。“你不是要我們借著這玩意兒上天吧,查令格?”他酸溜溜地說。“親愛的薩姆瑞,我隻是想向你們展示這裝置的能力,看過之後,我相信你一定會對它信心滿滿。”“你得把這事兒馬上忘乾淨,馬上!”薩姆瑞決絕地說,“這世上絕對沒人能說服我乾這種蠢事。約翰爵士,我想你不會讚同這種瘋點子吧。”“我覺得它很有創意。”我們的同伴說道,“我想見識一下它的威力。”“你的確應該見識一下。”查令格說。“這幾天我可是絞儘腦汁在想怎麼下山的問題。大家都知道,我們爬不下去,走不了隧道,也不能造座橋把我們帶回來時的尖頂岩上。那我們究竟要怎樣下山?前段時間我向小夥子展示過,這些泥泉裡滿是遊離氫。氣球的點子自然而然就產生了。我承認,找容器這事兒把我難住了,但是,一想到這些爬行動物碩大無比的內臟——這事兒就迎刃而解了。咱們拭目以待吧!”他一隻手按在破破爛爛的夾克上,另一隻手驕傲地指向氣球。這時,氣袋已經脹得渾圓,猛烈拉扯著繩索。“愚蠢之極!”薩姆瑞哼哼著。約翰爵士對這個點子十分滿意。“聰明的老家夥,不是嘛?”他對我耳語了一句,接著放開嗓子問查令格:“吊籃怎麼辦?”“我接下來就會解決這個問題。我已經想好該怎麼製作和連接吊籃了。同時我會向你們展示,我的飛行裝置如何能夠輕鬆地承載我們所有人。”“所有人?你確定?”“不,我計劃用這個裝置把我們挨個兒送下去,然後再把氣球拉上來,至於怎麼個拉法我也會很快解決。這個裝置的使命便是承載一個人的重量,並且將他輕輕地送下去。我現在就展示它的能力。”他拿出了一塊相當大的玄武岩,中間鑿了個洞,皮繩可以輕鬆地穿過去。這條繩子正是我們用來爬尖頂岩、之後又帶上高地的那條,長一百多尺,雖然很細卻堅韌無比。他準備了一個皮圈,四周吊著皮帶,然後把皮圈放在了氣球頂部,垂下的帶子在氣球下部集中,這樣一來,重力就可以被一大塊表麵分散了。接著,這塊大玄武岩被係在了皮帶下方,繩子從小洞裡穿過來掛在底部,然後在查令格的手臂上纏了三圈。“現在,”查令格說道,臉上帶著期待的笑容,“讓我為大家揭曉這隻氣球的威力。”他說著,用刀子割斷了束縛著氣球的繩索。我們還是第一次在探險中遇到如此千鈞一發的時刻:大夥差點就全軍覆沒了。這隻鼓脹的氣球以驚人的速度射向了天空。一瞬間,查令格的雙腳就被拽離了地麵。當我張開雙臂抱住了他直衝上天的身體時,我也被拉了起來。約翰爵士像老鼠夾一樣拽著我的大腿,但我感到他也脫離地麵了。那一刻,我的腦海裡浮現出四個探險家在他們曾探索的土地上像串香腸一樣漂掛在空中的畫麵。這該死的裝置沒有任何缺陷,不過幸好繩子的受力有限——一聲尖銳的撕裂聲後,大夥連珠炮似的掉在了地上,繩子纏了一身。當我們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後,看見在遙遠的深藍色天空裡,那塊玄武岩已然變成了快速移動的深色黑點。“妙極了!”查令格絲毫沒受到驚嚇,他一邊揉著受傷的胳膊一邊喊道。“這次演示再明了不過了!我非常滿意!沒想到結果會如此成功。隻要一個星期,先生們,我向你們保證,第二個氣球就可以準備好。有了它,你們就可以安全又舒適地邁出回家的第一步了。”我到目前為止都是發生什麼便記下什麼。而現在,我正在讚布等待多時的舊營地裡為我們的故事寫下結局,我們在頭頂的紅岩上遭遇的困難與危險已如消逝的夢境。我們以最不可思議的方式安全回到了地麵,一切安好。再過六周到兩個月的時間我們就可以抵達倫敦,可能這封信還沒有我們回來的速度快。我們的心與靈魂早已急切地飛向了偉大的故鄉,那裡有太多我們珍惜的東西。在本應乘坐“查令格自製氣球”的危險之夜,事情發生了轉變。我說過,隻有那位被我們救下的年輕首領可以理解我們的心情。隻有他不想違背我們的意願,將我們扣押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他用那極具表現力的手勢儘可能地闡明他的想法。那天黃昏後,他來到了我們的小帳篷,給了我(不知為何他更願意與我交流,可能是我們年紀相仿的緣故)一小卷樹皮,莊嚴地指了指他頭頂的那一排洞穴,並將手指放在唇間以示保密,然後悄悄回到了他的人民中間。我將這條樹皮拿到了火光下與同伴們一起研究。它大概有一平方尺那麼大,上麵有一些奇怪的線條組合。讓我重現一下上麵的內容:白色樹皮表麵上線條整齊,由木炭繪成,第一眼看上去我覺得像是些簡單的音符。“不管這是什麼,肯定都很重要。”我說,“瑪爾塔臉上的表情清清楚楚。”“除非我們是碰上了一群愛開玩笑的野蠻人。”薩姆瑞補充道,“原始人也具備惡作劇的能力。”“這顯然是某種手稿。”查令格說。“看起來像是猜謎遊戲。”約翰爵士一邊說一邊伸長脖子看。突然,他伸手一把抓住了這張樹皮。“我的老天爺!”他叫道,“我明白了。小夥子是對的。看這兒!這張紙上有多少個標記?十八個。我們頭頂的山上剛好有十八個山洞。”“他給我的時候指了指那些洞穴。”我說。“那就沒錯了。這是洞穴的示意圖。我看看,十八個洞穴排成一列,有深有淺,有的還有分支,和我們看到的一樣。這是張地圖,這兒有個叉是什麼意思?這標記在最深的那個洞穴裡。”“這洞是通的!”我驚呼道。“我想小夥子已經解開謎團了。”查令格說,“如果這洞穴不是通向某地,我就真不明白那印第安小夥子為什麼費儘心思想吸引我們的注意。但如果這洞穴在另一側真還有一個開口,我們離地麵就隻剩一百英尺的距離了。”“一百英尺!”薩姆瑞嘟囔著。“我的繩子還有一百多英尺長。”我大聲說道。“肯定下得去。”“怎麼處理那些洞穴裡的印第安人?”薩姆瑞反駁道。“我們頭頂的所有洞穴裡都沒有印第安人。”我說。“這些洞穴都是倉庫和牲口棚。大家為什麼不現在就上去一探究竟呢?”高地上有一棵乾瀝青木——我們的植物學家說是南洋杉的一種——印第安人習慣用它作火把。我們每人撿了一捆,然後踏上了長滿野草的台階,往地圖上標記的那個洞穴走去。如我所說,那洞穴空空如也,除了有許多大蝙蝠在我們走過時在大夥頭頂逡巡。我們不想引起印第安人的注意,於是摸黑轉了好幾個彎,磕磕碰碰地走了很長一段距離後才最終點燃了火把。這乾燥的隧道十分美麗,灰色的牆壁很光滑,上麵畫滿了印第安符號。我們的頭頂是拱形的穴頂,腳下是白花花的沙子。大夥在隧道裡走地飛快,卻不得不停下腳步發出了失望的哀歎——一塊直立的石壁硬生生地擋在了我們眼前,表麵沒有半點縫隙,連老鼠都溜不過去:我們從這裡可逃不下山。大夥站在原地,鬱鬱寡歡地盯著這塊飛來橫石。和通向高地的那條隧道不同,這不是地震的產物。儘頭的石壁構造和周圍的石頭一樣。看來這條隧道一直都是死路一條。“沒有關係,朋友們。”查令格毫不氣餒,“你們還有我承諾的氣球。”薩姆瑞一聲長歎。“我們會不會進錯洞了?”我問道。“沒有,小夥子。”約翰爵士說道,手指放在地圖上。“從右往左的第十七個,從左往右的第二個。肯定是這兒。”我看著他手指下的標記,忽然驚喜地叫了起來。“我知道了!跟我來!跟我來!”我拿著火把,三步並作兩步地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瞧,”我指著地上的火柴說,“這是我們點燃火把的地方。”“沒錯。”“地圖上說這洞穴裡有岔道。點燃火把前,我們在黑暗裡錯過了岔路口。隻要沿著右側往前走,應該就能找到更長的那條隧道。”事實的確如此。我們走了不過三十碼便發現牆壁裡有個隱約可見的黑色洞口。我們拐進了隧道,發現它比之前的那條寬廣許多。接下來的幾百碼路裡,我們屏住呼吸,焦急地大步向前。一團暗紅的光亮忽然出現在了前方黑漆漆的轉彎處。我們目瞪口呆——似乎有一大片火海擋住了去路。大夥急匆匆走向前。沒有聲音,沒有溫度,也沒有動靜,這刺眼的光幕依舊在我們麵前閃耀。整個洞穴被染成了銀色,地上的沙粒也變成了珍珠粉。我們快步靠近,一道弧邊顯現在了眼前。“是月亮,我的老天爺!”約翰爵士興奮地喊道。“我們走出來了,夥計們!我們走出來了!”一輪滿月直直地照在峭壁的洞口上。洞口還不如一扇窗戶大,但也完全足夠了。我們探出脖子,發現地麵離得不遠,下行並不困難。我們在山下未能發現這小孔也並不奇怪,因為向外隆起的懸崖打消了我們上行的念頭,大夥便沒有朝上仔細地觀察。在確定我們可以借助繩索下到地麵後,大夥興高采烈地返回了營地,為第二晚做好準備。我們的一切工作都得迅速進行並且秘而不宣。就算在這最後的關頭,印第安人也可能扣住我們。我們將留下所有的物資,隻拿上槍支和彈藥。但查令格卻有很多礙事兒的行李,每一件他都念念不舍,特彆是其中一個包裹——是什麼我先暫且不講——搬運起來尤為麻煩。白天顯得異常漫長,黑夜到來時我們已準備好離開了。大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所有的行李搬上了台階。然後我們轉過頭,最後一次久久地凝望著這片神奇的土地。很快我便感到有些害怕,怕自己在這裡染上了獵人和礦工的粗俗。但對大家來說,這裡都是浸染著榮光與浪漫的夢想之地,在這片土地上我們激流勇進,披荊斬棘,受益匪淺。我們的國度——這將是它永遠的名字。左手邊的洞穴在黑暗中投射出了歡愉的紅色火光,我們身下的斜坡上傳來印第安人的歡聲笑語。我們的前方是一望無際的樹林,孕育神奇物種的中央湖泊在黑暗裡隱隱閃著微光。在我們遠遠眺望之時,某隻怪物宛如馬匹的嘶鳴劃破了沉寂的黑夜——這是梅普爾·懷特高地向我們道的一聲珍重。轉過頭,回家之路就此開啟。兩個小時後,我們四人,連同所有的包裹及物件都到達了山腳。除了搬運査令格的行李大費周折外,倒也沒遇上什麼其他的困難。我們二話不說,把包裹都留在了山下,立刻開始向讚布的營地出發。我們在清晨時分抵達。出乎意料的是,平原上的一處火堆變成了十幾處:救援隊已經抵達,二十個印第安人從亞馬遜河趕來,帶著棍子、繩索,以及一切可以用來搭橋的工具。現在我們至少不必為搬行李發愁了,明天,我們就將啟程返回亞馬遜。就這樣,懷著謙卑、感激的心情,我就此擱筆。我們的雙眼見證了偉大的奇觀,我們的靈魂因困苦而飽受磨難。每一個人都在不同程度上變得更加優秀、更加強大。若我們在抵達帕拉後稍作休整,這封信會比我們四人先到一步。若我們一鼓作氣,這封信將會和我們同時抵達倫敦。不論怎樣,我親愛的麥克阿登先生,我都期待能儘快與您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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