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征戰應當如此(1 / 1)

大夥都以為那些追捕我們的猿人對這灌叢中的避難所一無所知,但很快我們便發現這樣的想法錯得離譜。林間一片寂靜——甚至沒有一片葉子在樹上晃動,周圍一片祥和——可我們早該長記性:那些家夥是多麼卑鄙狡猾,它們會不知疲倦地暗中窺視,耐心等待時機的到來。無論我的命運接下來會如何,我都確信,我再不可能比那天早晨離死神更近了。我還是從頭說起吧。因為昨天受夠了驚嚇,加之又沒吃多少東西,每個人醒來後都覺得筋疲力儘。薩姆瑞十分虛弱,連站起來都費勁;但這老夥計依舊渾身是膽,不肯服輸。經討論,大家一致同意先在原地靜靜等上一兩個小時。大夥都急需補充能量,待我們吃完早餐後再上路橫穿高地,沿著中央湖泊前往印第安人的聚居地(據我觀察,就是湖那頭的洞穴)。大夥相信,隻要我們救下的印第安人能說些好話,他們的同伴肯定會熱烈歡迎我們。而後,既然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對梅普爾·懷特高地也有了全麵深入的了解,大家就應該集中精力,想想該如何逃命回家。就連查令格也讚同來這裡的目的已經達到,之後的第一要務便是把這些匪夷所思的發現帶回文明國度。現在,我們終於可以閒下心來觀察一番我們救起的幾個印第安人。他們身材矮小結實,體格健美,充滿活力。又細又長的黑發用一根皮帶紮在腦後,身上裹著由皮革製成的纏腰布。他們五官端正,和顏悅色,臉上沒有毛發;耳垂被撕裂,血跡斑斑,應該是之前戴了某種耳飾,但被那些猿人硬生生地拽了下來。他們的語言雖然在我聽來無法理解,但他們自己人間的交流卻非常順暢。這些印第安人經常指著對方說“阿卡拉”這個詞,我們猜想那也許是高地的名字。他們時不時地一邊緊握雙拳向著叢林揮舞,一邊大叫“督達!督達!”,臉部因惶恐和仇恨而不住抽搐。顯然,這是他們用來稱呼敵人的詞。“你對他們怎麼看,查令格?”約翰爵士問道。“我覺得有一件事很明了,那個前額頭發被削掉的小夥準是他們的頭兒。”的確,這個人和其他人保持距離,彆人向他說話時都畢恭畢敬。這家夥看起來最年輕,但也最傲慢。當查令格把一隻大手放在這位印第安人頭上時,他就像匹受驚的馬兒,黑眼珠一轉,迅速從教授身邊走開了。接著,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神情,說了好幾遍“馬利塔”。查教授厚著臉皮,抓住離他最近的印第安人的肩膀,像把他當作了玻璃罐裡的標本講起課來。“這一類人,”他聲音洪亮,“不論是從腦容量、麵部構造還是其他方麵來看,都不是低級人類。相比我知道的很多南美部落而言,他們進化得更徹底。無論哪個學派的假說都不能解釋他們在這裡的進化曆程。同理,那些猿人和這裡的原始動物同樣相差甚遠,我不得不說,這些家夥很可能不是在高地上進化來的。”“那他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約翰爵士問道。“這個問題一定會在歐美科學界挑起熱議。”教授回答。“我覺得值得思考的是——”說到這兒,他吸了一口氣,狂妄地向四周審視了一番,“由於這裡特殊的環境,高地生物的進化水平達到了脊椎動物的階段,古老的物種與新生代物種相伴生存。於是我們發現了好些現代生物,比如貘——一種繁衍曆史相當久遠的動物——這類以螞蟻為食的動物與大型鹿類和侏羅紀時代的爬蟲類動物同時存在。這大家都不會有異議。現在我們又遇到了猿人和印第安人。從科學的角度該怎麼解釋這種共存?我想隻能是外來入侵的緣故。很有可能一種在南美生存的類人猿在古老的年代來到了這裡,然後進化成了我們見到的生物。它們中有一些,”——說到這兒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要是配以相應的智力水平,無論是長相還是體貌都不是任何物種所能媲美的。至於這些印第安人,我敢肯定他們是最新一批移民。因為饑荒或戰亂的緣故從平原遷徙到了這兒。麵對前所未見的猛獸,他們不得不躲在小夥子看見的那些洞穴裡。不過顯然,他們為了保衛自己的領土與那些野獸們展開了惡戰,特彆是和把他們視作入侵者的猿人。猿人的陰險狡詐是飛禽走獸沒有的,它們發起的血腥戰爭充滿了陰謀詭計。正因如此,印第安人的數量看起來要少一些。好了,先生們,我有沒有把謎底解釋清楚?你們還有什麼疑問嗎?”就這一次,心情低迷的薩姆瑞教授沒有和他爭論,雖然他還是使勁搖著頭以示反對。約翰爵士隻是抓撓著他稀疏的頭發,發表了一些不會挑起唇槍舌劍的看法——在這種問題上他和教授們可不在一個當量級上。而我則和往常一樣將話題扯回了平乏無味的眼下現狀,我說,有個印第安人不見了。“他去找水了。”羅斯頓爵士說。“我們給了他個空牛肉罐頭,然後他就不見了。”“回老營地了?”我問。“不,去小河了。就在樹叢那邊,不到幾百碼。那叫花子怕是在閒庭信步咧。”“我去找他。”我邊說邊拾起我的來福槍往河流的方向走去,留下我的夥伴們繼續享用簡陋的早餐。您也許會覺得,我雖然走得不遠,但這離開避難所的行為實則太過輕率。您要知道,我們當時離猿人鎮有好幾英裡遠,而且據我們所知,這些家夥並沒有發現我們的藏身點;而且我手上還有來福槍咧,無論發生什麼也不怕它們。但那時我的確還未領教到它們的狡詐和蠻力。我能聽見溪流在前方簌簌流淌,但眼前還隔著一堆濃密的樹木和草叢。同伴們才剛剛消失在了視野中,在灌木中穿行的我就突然注意到樹下的草叢中有一團紅色的東西。我走近那棵樹,嚇了一大跳,樹下躺著的正是那走失的印第安人的屍體。他仰臥在地,四肢被拉直,腦袋被擰到了一個不自然的角度,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肩膀。我一聲大喊,提醒同伴們事態不對,然後向前跑去,卻被屍體絆了一跤。想必我的保護天使一定就在身旁——恐懼中的一絲靈光,或是樹葉微微發出的婆娑聲讓我抬起了頭。透過頭頂那叢綠葉,我瞥見了兩隻長滿紅毛、肌肉發達的長臂在緩緩向下爬行。這鬼鬼祟祟的雙臂隻消一秒就能纏住我的脖子。我向後一跳,雖然動作迅速,但那雙手臂毫不落後。我瞬間的一縱讓這雙手錯失了致命的一擊,但其中一隻卻抓住了我的後頸,另一隻則扒住了我的臉。我舉起手想保護喉頭,可下一秒那隻巨掌就順著我的臉,掐住了我的咽喉。不費吹灰之力,我便被它拎了起來,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將我的頭往後擰轉,直到把我的頸椎扭曲到了極限。我有種輕飄飄的感覺,但仍然拉扯著那隻手臂,想把它從我的下巴上移開。我抬頭看見了一張令人魂飛魄散的麵孔,冷酷無情的淺藍眼睛正直直地盯著我的雙眼。那驚悚的雙瞳好像能將人催眠,我無法掙紮了。這怪物感到我在它的雙手下越來越虛弱,邪惡的嘴角露出了發光的獠牙。它把我的下顎捏得更緊了,並且不斷地擰向斜後方。一層薄薄的橢圓形迷霧開始籠罩我的雙眼,耳邊也響起了微弱的銀鈴聲。朦朧中我聽見遠處傳來一聲槍響,而我虛弱的身體幾乎感覺不到落地的撞擊。我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睜開眼,我發現自己仰臥在灌木叢中的藏身地裡,有人從河邊取來了水,約翰爵士正把水往我頭上灑,查令格和薩姆瑞則一臉擔憂地架著我——我終於在這一刻瞥見了他們科學家麵具下的人性。我是心裡受到了驚嚇,並非肉體受了傷。不到半小時後,除了頭痛和脖子有些僵硬以外,我已經毫無畏懼地整裝待發了。“你才剛死裡逃生咧,小夥子。”羅斯頓爵士說,“當我聽到你的叫喊跑過去時,你的腦袋差點就被擰下來了,靴子在空中亂蹬,我還以為我們來晚了。我慌了神,沒打中那家夥,不過還好它把你放了下來,‘嗖’的一聲就沒影了。老天爺呀!我真希望我有五十個全副武裝的夥計,助我把那群混蛋殺個片甲不留,好讓這片土地清淨一些。”現在我們終於明白了,這些猿人總有辦法發現我們的行蹤,處處監視我們。在白天,它們還不那麼可懼,但晚上卻很可能發起襲擊;所以我們越早擺脫它們的領地越好。我們三麵環樹,隻要走進叢林,就很可能會中埋伏。但沒有樹叢的那邊——地麵緩緩向著湖泊傾斜——隻有一些矮灌叢和間隔其間的開闊空地,偶爾有幾棵大樹。那其實就是我獨自曆險時走的路,它能引領我們找到印第安洞穴,是再適合不過的選擇。丟下老營地是我們的一大遺憾,不僅僅因為那兒有很多物資,還因為我們和讚布失去了聯係,他可是我們和外界的唯一紐帶。好在我們還有充足的彈藥和槍支,至少暫時還能應付得過來。希望我們很快便能返回,見到那位黑人朋友。忠心耿耿的讚布承諾呆在原地,我們也相信他會堅守諾言。上路時剛過午後。年輕的印第安首領走在前方為我們指路,但他憤憤不平,拒絕拿任何東西。跟在他身後的是另外兩名幸存的印第安人,兩人背著我們所剩無幾的物資。我們四個白人手上拿著上好膛的來福槍,跟在後方。身後寂靜茂密的樹林在我們剛出發時突然傳來了一陣猿人的歡呼,也許是見到我們離開而發出的勝利呼喊,也可能是看著我們落荒而逃發出的鄙夷恥笑。我們回頭,卻隻能看見稠密的森林,但那久久未能平息的叫喊聲提醒著我們:成千上萬的敵人正潛伏在樹林裡。可我們沒有看見任何追擊的跡象,並且很快來到了開闊的平地上,在這兒猿人就拿我們沒轍了。看著前方的三個戰友,走在隊伍最後方的我忍不住想笑。這難道就是那位生活奢靡的羅斯頓爵士?那個在阿爾巴尼街的夜晚,坐在粉紅彩光照耀下的波斯毛毯上和畫作間的羅斯頓爵士?這難道就是那個曾住在伊默公園的查令格?那個在堆滿論文的大桌子後咄咄逼人的教授先生?這又難道是那個呆板、刻薄、在動物學大會上起身的薩姆瑞?在馬車道上您也再找不出比這三人更加絕望、肮臟的流浪漢了,而我們踏進這高地的時間才不過一周。我們的衣物都在高地下的營地裡。這一周對於我們來說真是千辛萬苦,我要稍微好點兒,沒有淪為猿人的階下囚。我的三位朋友都沒了帽子,現在隻好在頭上綁著手絹兒,他們的衣服成了掛在身上的布條,胡子拉碴、滿是汙垢的臉已經很難被辨認出了。薩姆瑞和查令格都一瘸一拐,而我在曆經了早晨的劫難後正拖著虛弱的雙腿,脖子因猿人的死命抓扯而僵如硬板。我們這支隊伍無疑看起來十分淒涼,連走在前方的印第安人也不時驚恐地回望幾眼。黃昏將至時我們來到了湖泊邊緣,一汪清水在走出灌叢時展開在眼前。土著朋友們歡快地尖叫起來,熱切地指著前方。眼前的確是一片美好:如玻璃般透明的湖水上,一大隊獨木舟正向我們緩緩駛來。船隻一開始離我們有幾英裡,但很快便加速前進。不一會兒,劃手便認出了我們這隊人馬。一瞬間,船員們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歡呼,他們站起身來,在空中瘋狂地揮舞著船槳和長矛。接著,他們開始繼續劃船,飛速駛來。他們將船隻拖到傾斜的沙地上,然後朝我們狂奔而來,大聲叫嚷著向年輕首領致以問候。最後,他們中的一員——一位長者——跑上前,溫柔地擁抱了我們救下的那位最年輕的印第安人。這位老人的脖子和手腕上都帶著閃閃發光的玻璃珠,肩上搭著一塊美麗斑駁的動物皮毛。接著,他看到了我們,在問了印第安人一些問題後,他莊嚴地走向前擁抱了我們每一個人。隨後,他一聲令下,部落的所有成員都在我們麵前充滿敬意地跪下了。我個人不太適應這種奉承的膜拜,感到很不好意思。我在羅斯頓和薩姆瑞臉上也看到了同樣的表情。至於查令格,他則像一朵陽光下的向日葵般絢爛綻開。“這些家夥未必進化得有多完全,”他捋了捋胡須,望向四周的印第安人,“不過,他們在首領麵前的舉止值得某些更先進的歐洲人學習。人類的原始本能往往才是正確的,真是神奇。”可以看出,這些印第安人是來開戰的,他們每個人都帶著長矛——一根長長的竹子,頂端是塊骨頭——還有弓箭,肩上都掛著諸如棒子或是石質戰斧之類的武器。每當看向我們身後的森林時,他們黑色的眼睛裡就會閃著憤怒的光芒,而且他們總是重複著“督達”這個詞。顯而易見,這一隊人馬是來營救老族長的兒子——據我們猜測,也就是我們麵前的年輕人了——也或者是來為他報仇雪恨。而現在,整個部落蹲坐成一圈展開了討論,我們則坐在不遠的玄武岩上,關注會議的進展。兩三個戰士發言後,我們的年輕朋友發表了激動人心的演講,我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激昂的口才和手勢,好像我們也懂他的語言。“我們回來了,可這又怎樣?”他說。“躲得了今天,躲得過明天嗎?我是平安歸來了,但你們的朋友慘遭殺戮,其他的同伴淪為了死神的祭品。有誰敢說自己是安全的?我們現在集聚於此,蓄勢待發。”接著,他指著我們說:“這些陌生人是我們的朋友。他們是勇士,對猿人的仇恨不亞於我們。他們可以召喚,”說到這兒,他指向了天空,“雷暴與閃電。時不我待,勇往直前吧,要麼一死,要麼永無後患地活下去。不然,拿什麼臉問心無愧地麵對我們的女人?”這些小個頭印第安戰士顯然被這番話深深觸動了。年輕人話音剛落就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原始的武器在空中舞動。老酋長走向我們,問了一些問題,同時指向了那片森林。約翰爵士打了個手勢,讓他稍等片刻,接著轉向我們。“好了,要怎麼做是你們的選擇。”他說。“反正我已下定決心,一定要給那幫猿人點顏色看看。要是我們一不小心把這群畜生全鏟除了,我可不認為這背離了地球的心願。我要加入這些紅皮膚小個子,還有要和他們並肩作戰到底。年輕人,你怎麼想?”“我當然一起。”“你呢,查令格?”“奉陪到底。”“薩姆瑞,你呢?”“我們此次探險的目的似乎越偏越遠了。約翰爵士,我向你保證,當我離開倫敦的教授椅時,可一丁點兒也沒想到我是來剿滅一群野蠻猿人的。”“我們雖不是為此而來,”約翰爵士笑著說,“但也已經被牽扯進來了。所以,你的決定是……?”“這一步棋似乎下得十分有問題,”薩姆瑞到最後一秒也不忘辯駁一番,“但如果你們執意要去,我也沒有理由留下吧。”“那就這麼定了。”約翰爵士邊說便轉向酋長,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來福槍。老人和我們一一握手,他的族人歡呼得更起勁了。那日天色已暗,不便行軍,於是印第安人便毫不講究地就地安營。他們的火堆開始從四麵八方亮起光、冒起煙來。有些人跑進了森林,回來時驅趕著一隻小禽龍。和其他的禽龍一樣,這隻的肩膀上也塗抹著瀝青。一個印第安人出列,以一副所有者的姿態同意宰殺這隻禽龍。這時,我們才終於明白,這些大型動物和牛羊一樣是私有財產,那些讓我們困惑不解的符號不過是所有者的標記而已。這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食草動物毫無反抗之力,甚至能被小孩驅趕圍捕。幾分鐘後,這隻巨大的動物就被肢解開來,十幾個營火上都掛上了這家夥的厚肉塊。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從湖裡戳來的大硬鱗魚。薩姆瑞躺在沙灘上睡下了,我們其他人則沿著湖泊漫步,想要更多地了解這神秘的國度。我們有兩次發現了充滿藍色粘土的小坑,和我們在翼手龍沼澤裡見到的一樣,是老火山的通氣孔。不知為何約翰爵士對此十分感興趣。令查令格著迷的則是“咕咕”冒泡的泥泉,奇異的氣體在泥漿表麵形成了巨大的泡泡。他將一根空心蘆葦插進了泥漿,然後像個小學生一樣歡快地叫喊起來。接著,他擦亮了一根火柴,輕輕觸碰蘆葦,尖銳的爆炸聲立馬響起,蘆葦頂端噴出了藍色的火焰。更讓他興奮的是,如果在蘆葦的尾部掛個皮袋子,等氣充滿後,袋子就能飛上天。“一種可燃氣體,比大氣密度要低很多。我想,這裡一定有很大比重的遊離氫。喬治·愛德華·查令格的智慧還沒有窮儘咧。年輕人,我馬上就可以為你展示,偉大的智慧怎樣讓世間萬物都派上用場。”他肚子裡裝了很多秘密計劃,但不願再多說一字。而在我眼裡,岸上的所有東西都比不過眼前的那一汪湖水。人群和喧囂嚇跑了所有動物,唯有幾隻翼手龍翱翔在我們頭頂的高空中,窺伺著營地周圍的腐肉。但玫瑰紅的湖水上情形則大相徑庭:奇異的物種或是躍出湖麵,或是在水中遊動,此起彼伏。灰色的巨背以及鋸齒形的高大魚鰭帶著銀邊伸出水麵,然後再次潛入深淵。遠處的沙灘上零星散落著笨拙的爬行動物,有龐大的烏龜,怪異的蜥蜴,還有一隻正緩慢浸入湖水的巨大扁平生物,像一塊蠕動的黑色油皮墊。高聳的蛇形腦袋伸出湖麵,隨處可見。它們快速地切開水麵,脖子前掛著泡沫做成的小領圈,身後飄著一道長長的波紋,如天鵝般優雅地時起時伏。其中一隻扭動著上了岸——離我們不到幾百碼——長脖子下壯如水桶的身軀和碩大的鰭足暴露在了我們眼前,查令格和剛剛加入我們的薩姆瑞開始一唱一和,又是驚奇,又是讚賞。“蛇頸龍!淡水蛇頸龍!”薩姆瑞驚呼道。“此生竟有幸瞧上一眼!我親愛的查令格,我們真是上帝的寵兒!”直到夜幕已經降臨,印第安同伴的火光在黑暗中變成了紅色,兩位科學家才不得不離開了魔力四射的原始湖泊。黑夜中,躺在沙灘上的我們耳畔依然時不時傳來棲息於此的巨大生物們發出的鼾聲和入水聲。黎明剛至,營地便熱鬨起來。一小時後,我們踏上了那場難忘的征途。我時常幻想自己能成為一名戰地記者,可該是在怎樣詭譎的夢裡我才會報道這樣的戰役?以下便是我從戰地發回的第一篇報道。夜晚,從洞穴趕來的一批印第安人擴充了我們的行軍隊伍,我們上路時已有四五百名壯士。一小隊偵察兵被派往前方,而他們身後的大軍沿著長長的斜坡在灌木叢中穿梭,直到走到了森林邊緣。在這裡,他們分成了弓箭與長矛兩支隊伍。羅斯頓和薩姆瑞站在了右翼,而我和查令格則位列左翼。和我們並肩作戰的是一支石器時代的軍隊——我們則裝備了來自聖詹姆士街和河岸街的最新槍械。敵人並沒讓我們等候太久。樹林邊緣傳來一聲瘋狂的尖叫,瞬間,一群猿人便拿著棍子和石頭衝進了印第安人的隊伍中央。這樣的做法勇猛卻愚蠢,這些彎腿的家夥在地麵上行動遲緩,而它們的對手卻像貓一樣靈敏。這些凶殘的野獸張著滿是唾沫的大嘴,瞪著圓眼,橫衝直撞,毫不留情,實在駭人。不過,它們永遠抓不住四處躲閃的敵人,卻被一支支飛箭射中,毛茸茸的身體撲倒在地。一隻大家夥從我身邊痛苦地咆哮而過,它的胸腔和肋骨被十幾支箭射穿。出於憐憫,我一槍擊穿了它的頭骨,讓它倒在了一片蘆薈中央。這是此次交戰開的唯一一槍,因為攻擊是朝著隊伍中央發起的,那裡的印第安人並不需要我們幫忙回擊。猿人全衝進了空地,想必是沒有後備軍了罷。然而當我們進入樹林後,戰況變得惡劣起來。我們苦苦支撐了一個多小時,差點沒守住陣地。猿人拿著棒子從灌木叢中躍起,打亂了印第安人的陣型,這些家夥在被刺死前往往能先乾掉三四個印第安人。它們力大無比的拳頭能將眼前的所有事物砸個粉碎。其中一隻將薩姆瑞的來福槍斷成了木屑,要不是一位印第安人及時捅穿了這家夥的心臟,薩姆瑞的頭骨恐怕早被打碎了。樹上的猿人向我們奮力地投擲石頭和木棍,有時也從樹上衝下來,向我們發起瘋狂的進攻,直到自己被擊倒在地。一次,我們的印第安同盟差點被這猛烈的進攻擊垮,要是沒有我們的來福槍幫忙,他們恐怕就要撒腿逃命了。但他們在老族長的帶領下團結一致,視死如歸的鬥誌讓那些行事草率的猿人開始敗退。薩姆瑞沒了武器,我則不停開火,子彈快要用光了,而同伴的槍聲從另一側源源不斷地傳來。不一會兒,猿人開始陷入恐慌,一個個抱頭鼠竄。這些大家夥在叢林間四處奔逃,又是尖叫,又是哀嚎。而我們的同盟軍則爆發出了狂野的歡呼,迅速追擊他們落荒而逃的敵人。所有曆代積累的宿怨、短暫曆史裡的仇恨與殘暴、關於虐待與迫害的記憶都將在此時今日消除殆儘。終於,人類成為了最高統治者,而那些類人動物隻能永遠待在國王賜予的土地上。這些逃兵插翅難逃,相較於那些敏捷的野人,它們的動作太過遲緩。在這枝繁葉茂的樹林間,每一個方向都傳來了狂歡的叫喊。我們聽見弓箭放弦的“嘭嘭”聲,以及猿人從樹上的藏身點摔下的墜地聲。我跟著其他人,見到約翰爵士和查令格來前來會合。“都結束了,”約翰爵士說。“清場的工作就交給他們吧。這樣的場麵看多了怕會睡不著覺的。”查令格的雙眼裡閃爍著虐殺的欲念。“我們是三生有幸,”他大聲說道,像一隻公雞般昂首挺胸,“才能參與如此意義深遠的戰爭——一場決定世界命運的戰爭。我的朋友們,國家間的硝煙彈雨有什麼意義?結果不過大同小異。可我們眼下的鬥爭——穴居人奮起抗擊猛獸,巨獸變成人類的牲畜——這,才是真正的征服;這,才是真正的勝利。在這神奇的曆史轉折點上,我們居然見證了這場戰爭,甚至還決定了它的勝負。現在,在這高地之上,人類將永遠稱王。”要想適應這片慘烈的戰場是需要勇氣的。大夥一起走在森林中,猿人躺滿了一地,身上還插著箭和長矛。印第安人被打得粉碎的屍體三兩一堆,隨處可見。每一簇屍體便是一座豐碑,表明一隻猿人曾在這裡被他們圍困,而他們以自己的肉體了結了它的性命。咆哮與呼喊從前方不絕於耳地傳來,告訴了我們追捕的方向。猿人被趕回了它們的領地,它們在那裡做了最後的反抗,卻被再次擊潰。於是,我們見證了駭人的最後一幕:大概八十到一百隻雄性猿人,也是最後的幸存者,被趕到了通往崖邊的小空地上——也就是我們兩天前的戰場。當我們走到空地時,拿著長矛的印第安人正圍成半圓走向猿人,整個過程不過一分鐘,三四十隻猿人便被殺死在了原地。其他的猿人,尖叫,掙紮,被推下了懸崖,直直地落在了六百英尺下那曾刺穿它們囚徒胸膛的尖竹上。如查令格所說,梅普爾·懷特高地自此成為了人類的天下。所有的雄性都被處決,猿人王國被徹底搗毀,雌性和幼崽則被趕走成為了奴隸。這延續了不知多少世紀的漫長鬥爭,終於畫下了血紅的句點。這次勝利為我們帶來了不少好處。我們終於可以再次回到營地,再次找回我們的物資,也能再一次和讚布重建聯係。讚布被遠方如雪崩般落下的猿人嚇壞了。“走吧,老爺們,走吧!”讚布叫道,直瞪著眼睛,“你們再待在那兒,一定會被惡魔抓住的。”“這是理性的呼喚。”薩姆瑞堅定地說。“我們已經受夠了。這些曆險不符合我們的性格,也不符合我們的身份。我還記得你說過的話,查令格。從現在開始,你得全力以赴把我們從這該死的地方帶回文明世界去。”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