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內,尼爾羅德成了第二個死去的維裡塔斯人。尼可拉斯在波拉修斯塔頂眺望著鎮子。自先人上山之日起,山頂界從沒發生過謀殺。和特蘭頓討論這件槍擊案的想法讓尼可拉斯筋疲力儘。最近發生的事已經令他身心俱疲,對付特蘭頓更是讓他累上加累。在以前,就算事情不順,尼可拉斯仍能從生活的其他方麵汲取希望安慰自己,就算境遇不順,至少我還擁有其他財富。但是艾瑟琳依舊下落不明,她會在哪兒,尼可拉斯全無頭緒。整個吉斯陷入了一片冰冷的猜疑中,人人自危,自顧不暇。笑聲已經許久不聞了。瑪加痊愈了,但是他們共處的時光令人揪心,而不是寬慰。尼可拉斯情願獨處也不願和她在一起。一切美好都煙消雲散,蕩然無存。他還想著成為後人心中的偉大領袖,真是太天真了。如果人類得以幸存,他或許有機會名留史冊,但是美名可能不保。一切都搞砸了。他太過信任特蘭頓,特蘭頓利用他的信任攫取權力。尼可拉斯花了許多時間研究如何改變做法,扭轉時局。結論是他根本無法力挽狂瀾。雖然事實令人沮喪,但也奇怪地帶來一絲寬慰。他就像是被山崩滑坡困住的小耗子一樣無力掙脫。被謀害的葉尼斯的兒子,小夥子伊斯托克的樣子,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怎麼也甩不掉。在吉斯,每個孩子都是寶貝,全鎮的孩子總共沒幾個。尼可拉斯一直都挺喜歡伊斯托克。雖然是個維裡塔斯人,但是這孩子心思細膩,也挺機靈。尼可拉斯還記得,自己有一次遇到伊斯托克,看到他聚精會神地蹲在人來人往的路邊,把路麵上的蝸牛一隻一隻撿到桶裡。“有一隻被人踩了。”伊斯托克抬頭看著尼可拉斯,深深的眼窩裡閃著淚光,“其他蝸牛好傷心,圍成一圈,正在舉辦葬禮呢。我不能讓這悲劇再次發生。”吉斯有這樣善良溫柔的孩子,尼可拉斯覺得欣慰。“因為有你這樣的孩子,我們的未來才會光明。”尼可拉斯說道,然後和伊斯托克一起,把蝸牛從吉斯人無心的踩踏下拯救出來。伊斯托克問:“你想知道我把他們放在哪兒嗎?這是秘密,我最喜歡的地方。沒有其他人知道。但是我相信您。”伊斯托克把尼可拉斯帶到一棵樹前麵,這棵樹雖然疤疤瘤瘤,東倒西歪,但是造型彆有奇趣,簡直像是人為雕琢,而非天然長成。這棵樹,尼可拉斯之前從未留意過,但是定睛一看,發現造型確實彆致。“看這下麵,秘密要揭開啦。”伊斯托克彎下身,尼可拉斯也學著他。尼可拉斯在樹乾的一個分杈處,發現了一個樹洞,周圍苔蘚斑駁,鮮花叢生。“就像一個小天地,它們的小天地!這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伊斯托克把桶裡的蝸牛一隻隻拿出來,放進這個神奇的樹洞裡。伊斯托克是個軟心腸的孩子,所以特蘭頓給他槍的時候,尼可拉斯不是很擔心。但願能讓這家人更有安全感,僅此而已。伊斯托克肯定不會助長暴力的。每次到吉斯大堂去,都要穿過塔利紐斯家的人的重重守衛,尼可拉斯覺得糟心。因為山頂界幾百年來從未發生過犯罪事件,所以這裡沒有監獄,也沒有警察。現在,特蘭頓讓塔利紐斯家的人填了這個缺,耀武揚威地端著武器,把守著吉斯大堂。看守一個嚇壞的小夥子,用得著多少帶槍的塔利紐斯人?他們把伊斯托克關押在山頂界最牢固的房間——驅逐室裡。尼可拉斯知道,這樣雖然不違反法典,但是違背了整個吉斯的精神。驅逐室是一個神聖的地方,至少對於信守唯物主義的驕傲的科格內特人而言,是個神聖的地方。這裡僅限用於舉辦吉斯成員的告彆儀式,無益於山頂界生存的老弱病殘,都將在此和親屬告彆。這個地方充滿了悲傷,美好回憶和不朽的偉大。問東問西地盤查了尼可拉斯好一會兒後,塔利紐斯家的人終於讓他走進了驅逐室。他們告知尼可拉斯:“我們數到五百,您的探監時間就算結束。”作為山頂界的最高領袖,尼可拉斯不明白誰有權力限製自己探視伊斯托克的時間。沒關係,哪怕三十秒,對這孩子來說都算夠受的,五百秒肯定夠長了。伊斯托克雙手抱膝,整個人蜷在角落裡,看起來更畏縮了。尼可拉斯不明白,為什麼要把伊斯托克當成危險的罪犯來對待。看他的樣子,大概每時每刻都在以淚洗麵,已經好幾天了。“對不起,尼可拉斯。我不得不這麼做。”尼可拉斯說:“彆說這個,孩子。我不是來聽你認罪的。”尼可拉斯知道伊斯托克擊斃了殺死葉尼斯的凶手。每個山頂界的居民都知道。但是尼可拉斯了解法典規定,也知道需要什麼證據,才能宣告伊斯托克有罪。目前他尚未認罪,也沒有目擊證人。尼可拉斯希望能幫這孩子一把,教他應付接下來的程序,說不定還能逃脫被處決的厄運。法典規定,殺人犯的懲罰不是被驅逐出境,而是被亂石砸死。“但是,尼可拉斯,尼爾羅德把我爸——”“彆說了,伊斯托克,”尼可拉斯低聲說,向他湊近,以免隔牆有耳,“我不在乎你有沒有殺人,就算你殺了人,我也不怪你。你沒必要認罪,也無罪可免。先擱下心裡的可怕念頭吧。尼爾羅德死了活該,如果我足夠強大,我會好好處理這事。但是我沒做到,所以事情落到你身上。軟心腸的孩子,你對尼爾羅德做了什麼,一個字都不能說,對我、對你媽媽、對特蘭頓不能說,就算七年之後,你成了家,也不能對妻子說,五十年後有了孫子,也不能對孫子說。一定守住嘴巴。”伊斯托克點點頭。他是聰明的孩子,一點就透。“不管特蘭頓和塔利紐斯家的人對你說什麼,你和尼爾羅德的死都沒有必然聯係。第一,我們沒有先人斷案的先進技術,因為沒必要,就算有必要,我們也沒有。第二,法典講求證據確鑿。隻有你自己開口,特蘭頓才能得到證據。槍在哪裡?”伊斯托克困惑地皺著臉,猶猶豫豫地說:“您不是說,一個字也不能——”“我要把槍丟掉。因為這是你丟的,對不對?特蘭頓一把槍給你,就被你丟掉了。因為一個不忍心看蝸牛橫死的孩子,肯定不會喜歡擺弄殺人武器。這一點,我可以證明。所以我要確認,你把槍丟到鎮子邊上的樹林裡了,對不對?”伊斯托克點頭,是的。他就是這樣做的。“但是丟掉之前,你把槍藏哪兒了?我說不定能找到。”這時一陣敲門聲傳來。塔利紐斯家的人哐當一下推開門,吼道:“時間到了!”伊斯托克抓住尼可拉斯的手,緊緊握住:“謝謝您,尼可拉斯。您知道我把東西放在哪裡,您是唯一知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