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威脅 傑森·拉特肖 2351 字 22天前

我們向山頂界衝去。我的胸膛裡火辣辣的,快要容不下肺了,仿佛裡麵要融化,外麵要撕裂。就連這時候還能抽出心思走神,我真要感謝自己一無是處的身體。要不然,我就會一門心思九-九-藏-書-網想著自己在巨牆外麵的所見所聞所遇。亞爾溫。小時候,他偷來媽媽的木頭首飾送給我,因為覺得我戴上好看。可是第二天,他又對我開了過分的玩笑!他分橡子給我吃,我還以為是好意,因為橡子又香又脆,人人都愛吃。結果,他給我的是還沒脫澀的生橡子。雖然我隻嘗一口就馬上吐出來,可是一整天嘴裡都又苦又澀。為什麼明明是同一個人,卻一下對你好,一下對你壞呢?我被搞糊塗了。媽媽說,這是因為他喜歡我。這讓我肯定,媽媽比我還要糊塗。可是現在,可憐的亞爾溫卻高高掛在樹上,被掏空了內臟,就這樣死掉了。我從沒想過人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去。說不定亞爾溫沒有爬上樹捕獵?說不定有什麼東西把他掛在那示眾,故意讓人看見。故意讓我們看見。雖然亞爾溫的慘狀曆曆在目,但是讓我更忘不掉的,卻是嗥叫之後的可怕聲響,樹木窸窣、鼻息呼哧,以及那快如閃電,穿越樹林,直逼而來的腳步聲。我們成了獵物。“他不該落得這樣的下場。”我這才回神。原來阿杜雷一直在對我說話。也不知道他講了多久,我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誰也不會怪我。好吧,說不定阿杜雷會怪我,那也是他不對。“抱歉,哪樣的下場?”“像個沒人要的稻草人,永遠掛在樹上。”我知道亞爾溫不會永遠掛在那的。有許多因素會讓他從樹上掉下來,動物、昆蟲、風吹、雨打、雪壓,甚至殺害他的凶手。阿杜雷的說法有點誇張了,但是糾正他也沒用。“我本該將他弄下來帶回山頂界交給他的家人,但我卻像個膽小鬼似的逃跑了。”隻有阿杜雷才會覺得,逃脫了巨牆外麵的噩夢,是件令人羞愧的事。“你救了我的命,不是很了不起嗎?”眼下,我還是先不提起是他害我陷入險境這茬兒吧。“亞爾溫是個了不起的維裡塔斯人。”“山頂界最出色的一個。”我決定再也不提苦橡子的事了,對誰也不提。我的肺需要歇口氣。我開始想要喝水,尋思著我們剛才出門,怎麼不隨身帶上水。即使回想起剛剛可怕的情形,我的思維居然還會回到這麼原始基本的需求上來,真是令人驚訝。“這事,我能對父母講嗎,艾瑟?”我像不小心折到了腳趾似的又疼又驚。阿杜雷什麼也不能說,我也一樣。亞爾溫遭遇了什麼厄運,我們決不能承認知道。因為一旦承認,我們溜出巨牆的事就會敗露,說不定還會被驅逐出境。我這麼對阿杜雷說了。“我和某個科格內特人一樣逃跑,已經夠糟糕了,你居然還要瞞著他的父母?他們擔心自己兒子,期望他回家的時候,你要我怎麼辦?”何必這樣侮辱科格內特人。我是在為他著想。其實,爸爸要是發現我溜到牆外(他信不信還是個問題呢),那還沒關係。我是為阿杜雷擔心。“不是說我,阿杜。要是有人發現我們下山,你的麻煩就大了。”“還不隻是亞爾溫父母的問題,艾瑟。份額怎麼辦?人們總要知道亞爾溫的下落,這樣才能補充份額。”份額。山頂界的水、食物和房屋隻夠供養一百個人。祖祖輩輩的人受儘了疾病、災荒、乾渴和死亡,才得出這樣的經驗教訓。維裡塔斯人分得六十四份資源;科格內特分得三十六份資源。為了把人口剛好維持在一百,所有的出生人口都有限額和規劃。隻有一個吉斯人死去,才有一個吉斯人出生。“隻要亞爾溫失蹤超過十日,政府部門就會進行正式調查,判定是否將其列入永久失蹤名單。一旦判斷成立,生育名單上的待育夫婦就能夠獲準生育。這樣一來,結果和我們坦白他死亡沒有兩樣。”我援引了法典的規定。爛熟於心的法典,這會兒背出來,讓人莫名覺得安心。“阿杜,這下沒話說了吧。你的想法太危險了。”阿杜雷還在糾結,好像還有什麼辦法,隻是一時沒想到似的。但是沒有其他辦法了。他撿起一塊石子,上下拋著。“真想把這些全部破除,但是不能這樣做。”這場爭論是我贏了。每次阿杜雷提出異議,但是明知自己有錯的時候,就會說這句話。這是他爸爸傳給他的(山頂界的每個家庭都要有一套箴言、一個頭銜和一個身份)。阿杜雷或許討厭這句話,但至少他認同這份智慧。“我也不想這樣,可事情就是這樣。”這是我家的箴言之一,爸爸從他的爸爸那裡學到,傳給了我,就這樣代代相傳。不知道阿杜雷是否會高興,但至少山頂界很快就要迎來一個維裡塔斯寶寶。我們已經至少有一年沒有新生寶寶了。尼可拉斯也不想對艾克羅尼斯發火,畢竟人家一小時前還對他這樣友善義氣。但是他的維裡塔斯族兒子把自己的科格內特族女兒拐跑了,帶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成何體統?有何居心?簡直不能容忍。“要是你敢包庇自己兒子,波拉修斯家族從此不再相信哈爾加德家族。”艾克羅尼斯一副茫然的樣子,要是他真的明白尼可拉斯的意思,那可真是太會演戲了。“尼可拉斯,阿杜雷一早出門打獵,給山頂界補給食物去了。我發誓。”尼可拉斯並不滿意。“要是我的艾瑟琳少了一根頭發,我會翻遍法典,然後用最叫人難受的手段來折磨阿杜雷、他的孩子,還有他孩子的孩子。”艾克羅尼斯家的圓屋子裡算是舒適宜人的,但和科格內特族的實驗屋比,還是寒酸許多。此時,艾克羅尼斯家的門哐當被推開,艾瑟琳衝了進來,撞進她爸爸懷裡。“很抱歉讓您這樣擔心!我今天上南邊的樹林,給獵人送水去了。”阿杜雷尾隨而至,麵無表情,但是像艾克羅尼斯這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心裡已經怒火衝天。艾克羅尼斯希望尼可拉斯彆再招惹他。尼可拉斯盤問阿杜雷。“阿杜雷,艾瑟琳今天給獵人送水去了?”“我們昨天起,就開始乾這活兒了。”這話其實沒說錯,艾瑟琳就是以此為由,才扯的謊。查明真假,對於尼可拉斯而言輕而易舉。“那是誰在水資源申請單上簽的字?”艾瑟琳後縮了一下。誰簽的單子?她怕阿杜雷一回答問題,就要說出那個名字,又要覺得傷心。於是搶著說:“是亞爾溫,爸爸。他簽的單子。”阿杜雷還沒來得及向艾瑟琳使眼色,向她示意——這下不僅要假裝不知道亞爾溫的遭遇,瞞著他的父母,連我們的不在場證明也靠他來維係了。艾瑟琳就這麼說了,然後隻好硬著頭皮繼續扯。“真的非常抱歉,爸爸。我本來還給林卡斯寫了一張便條,可是瞧我這笨腦子,給忘在自己口袋裡了。”尼可拉斯對女兒愛意深沉,足以掩蓋這份罪過。他對艾克羅尼斯點點頭:“請原諒我。”艾瑟琳大鬆一口氣,是因為爸爸相信她;同時心裡有愧,也是因為爸爸相信她。艾克羅尼斯把右手搭在尼可拉斯的肩上,這是山頂界居民締結約定的動作。“每個愛女心切的爸爸都會像你這樣。”有時候,艾瑟琳不由得奇怪,艾克羅尼斯這樣忠厚老實的人,怎麼會養出阿杜雷這樣疑神疑鬼的兒子,動不動就用惡意揣度尼可拉斯和科格內特人,就連對她也不例外。她知道,阿杜雷下次把手搭上自己肩膀的時候,嘴裡肯定吐不出什麼好話。他一定會發脾氣,又要開口侮辱科格內特人。尼可拉斯也對艾克羅尼斯點點頭,這個人大度慷慨,他一向心知肚明。“艾瑟琳的媽媽需要我們。”艾瑟琳還沒來得及確認阿杜雷的態度,就被爸爸拽出了哈爾加德的圓屋子。返回波拉修斯的路上,艾瑟琳決定多表示表示,讓關係更融洽。“謝謝您理解我,爸爸。下次不會這樣了。”尼可拉斯牽住她的手,緊緊握住,表示安慰。“我不失望,隻為你驕傲。”艾瑟琳畏縮了。她很慶幸沒讓爸爸生氣,但是他的稱讚,自己也配不上吧。“爸爸,你這有點過頭了吧。”尼可拉斯親密地靠著她。“你以為送水的瞎話能瞞得過我?獵戶人家今天早上就來取過水了,不用彆人送。”艾瑟琳臉紅了。白白扯了一個謊。“我知道發生了什麼,艾瑟琳。”他怎麼會知道?難不成被誰看到了?說不定是塔利紐斯家的人。他們總是千方百計地討好尼可拉斯,巴不得重新當上波拉修斯家族的仆人。“請您理解,我從來沒想——”“當爸的哪能不懂呢。彆擔心,我不會告訴媽媽的。”不告訴媽媽?這是為什麼?“你看,艾瑟,我曾經也是個男孩子,那感覺並沒太久遠。阿杜雷肯定用儘了全力來追求你。”上帝啊,爸爸居然以為阿杜要——“老爸,拜托!”艾瑟琳想趕快截掉話頭,但是他不依不饒地說了下去。“但是我一看阿杜雷那灰心喪氣的臉,就知道你拒絕了他的進犯。就像我和媽媽教你的那樣。”爸爸還以為阿杜雷失戀了,好像這種事會發生似的。做爸爸的哪能不清楚?做爸爸的最糊塗了。沒能為阿杜雷洗刷名譽,艾瑟琳很糟心。“那可不是。這種事當然沒發生。”“好好守住自己,留給潘諾斯家的小夥子,你日後會感到慶幸的。”艾瑟琳真希望他彆提起那條臭蟲。還要再過好幾年,她才會過上那種日子呢。“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但是他正在努力成長為一個出色的科格內特人。媽媽為你做的主張總是對的。”艾瑟琳有很多很多話想說。她想哭著向爸爸坦誠,自己看到的一切——可憐的亞爾溫和追逐他們的恐怖怪物。她還想問問,自己對阿杜雷感覺好奇怪,到底是怎麼回事,怎樣才能擺脫這些感覺。她還想求爸爸,讓媽媽重新考慮自己和特朗因·潘諾斯的婚事,因為她也不知道要過多久,自己提起他的名字才不會反胃。大部分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像個小姑娘,事事求爸爸為自己做主,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你想得到,不意味著你該得到。”這是波拉修斯家的另一句箴言,她記得滾瓜爛熟。艾瑟琳小時候,瑪加幾乎要把這句話寫在她的額頭上。她盼著能早點去找阿杜雷https://。畢竟他剛剛痛失摯友。她把阿杜雷或許不想見她的想法丟到腦後。隻要時間足夠,他一定會原諒自己的。談話之餘,爸爸似乎還有彆的煩惱,又一層新的煩憂襲上了艾瑟琳的心頭。她簡直不想問出口。“爸爸,今天媽媽的情況如何?”“她不太好。”艾瑟琳彎下身看著媽媽,媽媽迷迷糊糊的,總是睡不踏實,看來情況更糟了。“勺根怎麼會不管用呢?難道應該試試接骨木果?”先人非常擅長用藥,厲害到艾瑟琳懷疑那是傳說。每種病都有對症的藥丸。先不說肺部堵塞和發燒虛汗,就連心緒不寧和心臟不適,對於山頂界的消費水平而言,都是不治之症。現在他們還到灌木叢裡搜尋草藥,希望能緩解媽媽的病情。真是進步!艾瑟琳奇怪,科格內特人上山幾乎已經三百年了,為什麼還沒掌握先人藥丸、香膏、療法的秘密。那些借口她都懂。山頂界的資源有限,隻有巨牆內的原料可用,先人卻能夠走遍世界。但是,要是科格內特人真的像自我標榜的一樣傑出智慧,恐怕早就擁有了更多科學技術,況且,上山逃難時,人們還帶著大量附有藍圖的書籍。“特蘭頓已經儘力了,艾瑟琳。我相信他。”尼可拉斯提醒她,聽來像是責備。說人人就到。特蘭頓走進屋來。“艾瑟琳,看到你回來真好。你在水泵站乾得如何?”特蘭頓怪腔怪調地問,艾瑟琳懷疑他知道自己缺崗。讓自己不自在的人,才不要讓他好過。“不太順利。”艾瑟琳停了一會,然後說,“那說說看,你負責照顧我媽媽,她卻病得越來越重,你滿意嗎?”“艾瑟琳!”尼可拉斯責備道。在山頂界,直接提問是不恰當的行為。特蘭頓是科格內特的高官,不該遭到這樣的冒犯。“趕快道歉。”特蘭頓緊閉嘴唇,對尼可拉斯的命令一笑而過。“不用不用。她生性活潑,不該加以限製。這個問題,艾瑟琳本就該問。”像往常一樣。沒人知道特蘭頓說這話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艾瑟琳覺得他虛偽。尼可拉斯堅持。“不,艾瑟琳。要是讓維裡塔斯人在家裡乾活,結果發現少了東西,或者淘氣的孩子玩得太晚,不肯上床睡覺,我們可以對他們這麼說。但是絕不能對科格內特人這樣講話,要是首席醫術師,那就更不對了。”因為我既沒看到醫,也沒看到術,所以才一時忘掉了他的職位,請多原諒;或者說,我很抱歉,我還以為,這位偉大的科格內特人不會計較小孩子說的話呢——雖然反駁的話已經到了嘴邊,但是艾瑟琳認為這場嘴仗不值得一打,何苦呢?“請忘掉我的話,特蘭頓,是我忘了規矩,唐突你了。”特蘭頓微微欠了欠身,表示接受道歉。“其實,我剛剛發現了瑪加的病因,印證了我最糟糕的猜測。這不僅對瑪加,甚至於對每一個吉斯人和整個山頂界,都是個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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