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乾副理事長,”島寅太郎所長對於乾精次郎狂熱的科學倫理觀頗為無奈,竭力擠出笑容說,“那個什麼,也是我的責任。是我逼著時田和千葉一個接一個地搞開發啊、研究什麼的。”“乾副理事長剛剛提到科學技術的自主性,”大和田一臉不滿地說,“但是,時田教授和千葉教授並沒有一味沉湎在開發之中,做出什麼失控的事吧?反而正是他們首次給那些被認定為無法治療的精神分裂症帶去了曙光,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成為諾貝爾醫學生理學獎的有力競爭……”“問題就在這裡,大和田理事。”一聽到諾貝爾三個字,乾精次郎的臉色頓時變了。嘴角揚起,鼻孔大張,仿佛突然變成了惡魔一般,讓人清楚看到他對諾貝爾獎的憎惡。“之前也和你說過,就算是分裂症患者,也是有人的尊嚴的。像這種徑直闖入人類心靈深處、並且是要適用於一般人群的治療技術,必須從醫學倫理的立場出發,對所涉及到的一切方麵都進行充分周到的討論。而且,不管怎麼聲稱PT儀的效果如何如何,實際上並沒有任何一位患者真正被治愈了。然而時田不等最終結果出現,便已經抽身投入到下一項新儀器的開發當中了,是吧?還耗費巨額開發經費。”“什麼?巨額經費?不可能……”時田的表情非常驚訝,似乎完全沒有想到會受這樣的指責,“沒有用很多吧?”“副理事長,之前的理事會上,你應該也看過收支損益表吧,”島寅太郎疑惑地說,“後來那份文檔已經通過了監事的監察,已經被文部省承認了。”“不是。我們不明白的是,之後聽山邊說,從東京電子工業技術研究所購買LSI的量大得不正常。”山邊是與乾精次郎關係密切的監事,同時也是醫療器械行業協會的顧問。“前期我並沒用很多LSI啊,”時田低頭嘟囔起來。他好像也不確定自己到底用了多少,“後來突然用多了?那以後就不向東京技研下單了。”“訂單怎麼能說取消就取消,”事務局長葛城撓著頭苦笑道,“此前的交情,還有今後的生意怎麼辦……”“我看過上次那個記者招待會的報道,說的那個新儀器到底是什麼東西?”石中問。他和銀行的堀田對於技術開發持有讚同的態度,在這一點上他們兩個與乾精次郎不同。“你彆淨說些我們聽不懂的科學術語,我就想知道,那東西能有什麼用?”“現在還沒到解釋的時候,”因為敦子事先提醒過,所以這時候時田一口回絕,“而且說不說都一樣,反正乾副理事長還是會怪罪我們淨搞些不敬鬼神的東西。”“既然不能對我們這些理事說,”堀田行長故意擺出一副為難的表情,“理事長,您應該是知道的吧。不是說凡是研究所裡不管研究什麼,都要向理事長彙報的嗎?”“哎呀哎呀,對於時田嘛,放手讓他去乾,他才會乾出驚人的事吧。當然啦,我是聽說他去掉了戈耳工的連接線,做成了無線的代達羅斯。總而言之,天才都是這樣,抓住偶然的機遇,搞出驚人的發明。”島寅太郎開始誇耀自己的門生,乾精次郎的臉色愈發難看。“不管做什麼,都請不要忘記加上防止科技被用來危害社會的功能。”乾精次郎的話讓敦子心裡“咯噔”一下。時田浩作的迷你DC有沒有加上限製訪問的功能?按他的性格來說,根本不會考慮到這些細枝末節的問題,看來是不可能具備的。身邊的時田聽到這話也僵了一下,敦子由此推測答案是否定的。她比時田還要了解他自己。這實在太像他會犯的錯誤了。“對了,還有四個月任期到期的不隻千葉教授一個人……”堀田故意用一種輕鬆的語氣說,“當然沒有人反對島所長的連任,隻不過從剛才乾教授的發言看來,很明顯帶有對目前研究所方針的不滿,那麼該如何解決呢?我想,為了避免研究所的業務受影響,是不是請島所長先休息一段時間,暫時先由乾教授,唔,接替理事長的職務……”堀田這段突兀的發言,顯然是預先就準備好的。敦子本來就擔心這個問題,現在聽到對方提出,不禁連嗓音都尖銳起來。“理事長的任免必須由文部大臣決定。”“話是這麼說,但是之前也可以由理事內部推選,”石中以含混的聲音說,“碰到這種時候,文部大臣也就是走走過場,直接蓋個章而已。”“或者我個人提出辭職也行。”老好人島寅太郎依舊麵帶笑容。“您的這個意思開會之前並沒有向理事長提出過吧?”敦子緊盯著堀田,“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認為您的提議未免太草率了。”“啊,是啊,是有點草率,本來我也沒仔細想過。哎呀,我也是因為剛剛聽了乾教授的發言,說說自己的想法而已。不好意思,我都沒有征求過乾教授的意見,”堀田故作慌亂,“總而言之,我隻是提出來請大家考慮考慮下一次理事會的時候是不是要做內部推選而已。”大概是為了明哲保身,大和田沉默不語。“如果島所長辭去理事長的職務,那我也辭職了吧。”時田浩作不緊不慢地說。“我也辭職。”敦子緊接著說。“為什麼?”乾精次郎語氣平靜,臉色卻像是在恫嚇,“能說說辭職的理由嗎?”乾精次郎又轉向島寅太郎,厲聲說,“你怎麼能容許這種任性的行為?我現在算是知道你平時怎麼縱容這些人的了。說是要辭掉理事,也就是打算離開研究所吧。如今的年輕人都是這個德行。大把大把花著研究所的預算,一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就撒手不乾,帶著研究成果跑去彆處。”島寅太郎吃了一驚,探出身子說:“時田和千葉都不是那種人。”“開發的東西,包括PT儀,我都會留下的。”時田臉上現出笑意。他的從容神態似乎更惹惱了乾精次郎。“時田,不要這麼盛氣淩人。留下研究成果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你可能覺得那都是你一個人開發出來的東西,實際上這種想法本身就已經太狂妄了。事實並非如此。有提供資金的人,有提供設備的人,還有所有做測試的臨床醫師,還有研究助手,甚至包括打掃衛生的清潔工在內,你的開發得到了這座研究所裡全體員工的協助。這不是你個人的成果,是研究所的成果。如果要辭職,你必須交出所有的東西,包括尚在開發中的階段性成果。”乾精次郎越說越激動。“好了好了,”好像連石中都被乾精次郎嚇到了,趕忙出聲阻止,“事情還沒有發展到那一步。”“兩位現在不能辭職,”堀田也換上了嚴肅的表情,開始勸解時田和敦子,“內部推選的事情隻是個提案,又沒有定下來,你們兩位也不要這麼著急作決定嘛。這事態發展得太快了點吧。”“啊呀,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失控了,”乾精次郎對自己剛剛的激烈言辭尷尬一笑,向兩人道歉,“唉,真是白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啊。”“乾副理事長也都是為了研究所著想才說了這些話,”島寅太郎也幫忙解釋,“好了,不用往心裡去。”“理事長,那現在怎麼辦?”葛城滿腦子都是要向文部省提交報告的事,他往島寅太郎身邊湊了湊,“好歹得拿個什麼決議出來才行啊……”於是在座諸人把剛才討論的議題,包括帕布莉卡的事情在內,全都擱到一邊,轉而討論山邊提出的因為年齡關係辭去總務一職的申請,然後又討論了一下下一任總務的人選。乾精次郎說他已經有預定的人選了,於是這件事情就交給他全權辦理。當然最終人選還是要由七十位評議員召開會議評選。“總務那件事情,”會議結束以後,千葉敦子和時田浩作一起在走廊上走著的時候,敦子說,“要是又換上乾的人就麻煩了。”“為什麼?”“你沒覺得奇怪嗎?不是說東京電子工業技術研究所的購人經費大得驚人嗎?”“嗯,所以我說不再下單了啊。”“然後葛城就慌了。”“是嗎?”“我覺得這個當中有什麼貓膩。說不定他們是在利用你粗枝大葉的性格玩什麼把戲,搞一個大量購人的手段,好把你扳倒。”“還有這種事嗎……”“要找個可靠的人來做一次審計才行。我去和所長商量一下,讓他找個信得過的人。”“我倒是覺得,乾副理事長的反應更奇怪。其他人都明白少了我們兩個研究就做不下去,所以一個個才會那麼著急,可惟獨副理事長,看起來不單單想讓理事長辭職,連我們都想一腳踢開。就算他再怎麼反思科學的負麵效應,天天乾這種事情的話,研究所怎麼可能撐得下去啊。”“我說,”通向各個研究室的岔道裡,隻有醫務室門前有塊稍顯寬敞的地方。兩個人就站在這處走廊的拐角。絡繹不絕經過這裡的醫生和護士們都好奇地注視他們。敦子小聲說,“乾副理事長以前不是得到過諾貝爾獎的提名嗎?”“啊,對了,”時田瞪圓眼睛,抬頭望向天花板上的日光燈,“我也聽說過。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時候我們都還是小孩子吧。”“他讓你交出所有的東西,包括尚在開發中的階段性成果啊。”“他是要攬成自己的功勞嗎……怎麼可能,不會的。”時田禁不住聲音大了一點,他望了望四周,苦笑了一下,“呃,這件事情回頭再說吧。”“嗯,再說吧。”回自己研究室的路上,敦子忽然想起自己沒有向時田確認他到底有沒有給迷你Dc加上限製訪問的功能,懊悔不已。回到研究室,卻看見柿本信枝正在重放自己昨天實施治療的時候采集的重症患者的夢境,論文稿一篇都沒複印。“你不能看這個病人的夢,對你來說太危險了,”敦子趕緊過去關掉顯示器的畫麵,“你這是怎麼了,論文等著要交的啊。”一直低著頭的信枝突然站起身,狠狠一巴掌打在因為信任而毫無防備的敦子的臉頰上。她好像已經瘋了,用的力道大得要命。“彆以為長得漂亮就能囂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