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輕的一下,但溫執確實看見了。
不過他沒聲張,反而將視線重新轉了回來,盯著許星野。
然後,他剛才卡在喉嚨裡的話就峰陡然一轉,眼神又變得嚴厲起來,“你不要以為說幾句好話就能糊弄我們這群老人家。不知道小聿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們家是很傳統的人家,所以要進我溫家的大門,不容易。起碼得……”
溫執說到這裡,頓了頓,又悄摸瞥了沈聿一眼。
“起碼得從溫家主宅三公裡外開始,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首的,自己走進溫家來,我們才認。”
什麼鬼?這已經不是傳統了,這妥妥的整人啊。
許星野抬手捏了捏鼻梁骨,“外公你確定這是溫家的傳統,而不是特意為我臨時設的?”
“就是為你設的。怎麼了?”溫執說得理不直,氣也壯,“你不願意,有的是人願意。連這點要求都做不到,還在那邊大放厥詞說能跟小聿一生一……”
“世”字還沒說完,就被許星野突然起身的動作是給打斷。
許星野從椅子上站起來,很突兀地走近溫執,然後屈膝,雙腿一起,跪了下來。
“如果這是外公承認我的考驗,我願意遵守。三公裡,恐怕還不夠讓外公消氣。我便從這裡開始,先給外公跪地叩首。”
說著,就要朝著外公拜。
溫執坐在輪椅上,不方便俯身,趕緊招呼旁邊的外婆,“快攔住他,我還沒死呢,就對我又跪又拜的,當上墳呢!晦氣晦氣!!”
外婆伸手想許星野扶了起來,但許星野僵著力,她一下竟還沒扶得起來。
“起來!彆在這兒丟我的人了。”
床上突然傳出聲音,許星野愣了半秒就反應過來,馬上站起來,往沈聿床邊湊。
因為就近原則,從溫執在的這邊過去顯然更快。所以,溫執瞧見,剛才還跪地要給他叩首的許星野,此番為了更快 摸到沈聿那邊去,直接伸手推開了他的輪椅,用身子將他擠開,占領了他的地盤。
“你……”
溫執剛想發火,外婆就出了聲,“哎喲,你們光顧著聊天,連小聿針水快完了都沒瞧見。我按了鈴,護士馬上就來拔針了。有什麼話,等拔針後再聊。還得請醫生來看看。”
果然,話音一落,護士就走了進來。
許星野將沈聿扶起來,讓他後背靠著枕頭坐著,等護士拔完針頭,他伸手替沈聿將針孔按住。
接下來,是醫生的來來去去。等人全都撤完,已經是十分鐘之後了。
從沈聿醒來到現在,許星野沒說過一句話,也沒間隙說,隻是拿他那雙黑漆漆的眸子望著沈聿。
但一眼,便勝過千言萬語。
沈聿耐心回複著醫生的問話,時不時拿餘光掃到許星野的時候,許星野的眸子都是緊隨著他的。
沈聿能看出來,許星野的目光中有探究,也有慌張。
他可能一邊在猜測著他是不是有了記憶,一邊又在思考若還是老樣子,該怎麼將昨晚的荒唐給圓回來。
從他認識許星野的第一麵,許星野的情緒就不外露,後來,知道他的真麵目後,也明白他善於隱藏自己的麵部表情。
陰暗的瘋子與純善的學生無縫切換。
可遇到感情問題時候,卻又迷糊。尤其是摸不住他心思的時候,許星野臉上的表情豐富,好懂得很。
等醫生一走,許星野就伸手握住了沈聿的手,欲言又止,“哥醒來的時候說,我是你的人。你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麼?”沈聿挑眉,唇角略微勾起一絲不明顯的,往上的弧度。
“你的記憶,是不是撥回正軌了?”
許星野問的這句話很忐忑,聲音中帶著不易察覺的顫。說不準是激動多一點,還是恐慌多一點。
沈聿搖了搖頭。
許星野眼中的那點希冀就黯淡了下來,整雙眸子耷拉著。
但下一秒,許星野的臉上,就搭上來一隻手。
沈聿拍了拍許星野的臉,收起了故意調笑他的心思,“我搖頭的意思,是覺得你說得這句話不對。不是撥回正軌,是往前又邁了一大步。”
沈聿說到這裡,望了望許星野旁邊黑著臉的溫執,眸光又轉回來,“畢竟,你都一個人搞定了我外公,還免了一頓毒打。”
這句話看似隻是在說許星野和外公,可實際上,已經是承認自己記憶正常了。因為沈聿還記得,他說帶他去見外公,會挨打的事情了。
許星野握著沈聿的那隻手,指腹在他手背上摩挲著。臉上的表情先是笑,但又像是有些委屈,又斂了笑。可笑容斂起來後,又覺得這該是件高興的事情,於是又咧開嘴。
就這樣不知是笑還是嗔的反複了兩次後,許星野直接傾身過去,也不管這裡有沒有人在,摟緊了沈聿。
沈聿覺得眼前像是有隻大狗狗朝著他撲了過來,不會說話,隻會窩在他頸間撒嬌。
沈聿聯想到許星野這裡這兩天的遭遇,和知道他忘了一切後可能會有的感受,眼尾染了微紅。
他伸手回摟住許星野,用手輕輕拍打著許星野的後背,“好了,好了,我回來了,我們家小朋友不再是沒人要的小狗了。快抬頭讓我好好看看,你在上善醫院受傷了沒有,啊?”
許星野沒鬆手,還是緊緊地抱著沈聿 ,像是要把人勒進骨血裡。
但雖然沒聽話鬆手,卻還知道聽話回話,“沒受傷,壞人都被我打趴下了。”
這句話說得有些可愛,有些幼稚。
沈聿想起自己失憶時看過的那張報紙上,原臣失蹤,屍骨待確定,原大同時沒了蹤影的新聞來,知道真實過程,絕不是這輕描淡寫的兩句話能概括的。
但沈聿此刻沒有追問細節,隻是哄著人,“好了,你再不起來,我外公就要殺人了!”
許星野這才鬆開了沈聿,起身站到一邊,將空間還給溫執。但即便這樣,許星野握著沈聿的手也沒鬆開。
“真好了?”溫執問。
“嗯,像是做了個稍微長了一點的夢。”
他置身在夢中,夢裡,媽媽還在,爸爸也不再以實驗為主。他們一家在半山彆墅開心地過著他的22歲生日。
在那之前,他無憂無慮,普通單純,但快樂。
夢有些美,以至於他多待了會,才回來許星野。
媽媽是他前半生最愛的人,也是最愛他的人;但後半生,他有了許星野。
他相信許星野對他的情誼,不會比媽媽少。他也想將許星野,看作是後半生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