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說服他!(1 / 1)

臨安不夜侯 月關 2195 字 1天前

然而楊沅看著萬俟卨,還挺好的啊。

這老貨看起來挺會養生的,身材硬朗,氣色也蠻好,紅光滿麵的。

他會這麼不抗罵?

不過,楊沅不但誤判了萬俟卨的身體狀況,也小看了自己方才一番話對萬俟卨的殺傷力。

萬俟卨是個賣國賊,但他自己從不這麼認為。

不管他是真的認為自己是為了天下黎庶,還是一種自我催眠,他都從不曾把自己看作一個要遺臭萬年的奸賊。

楊沅給他描述的未來,對他的精神刺激實在是太大了。

一想到自己的身後,有可能出現楊沅所描述的那般模樣,萬俟卨就肝膽欲裂。

而楊沅在他原本的世界中,隻是一個年輕人。

他隻覺得罵的痛快,他不覺得這番話會讓萬俟卨恐懼到極點。

可即便是在楊沅原本的世界裡,那些行將就木的老人,也依舊保留著非常傳統的觀念。

他們“視死如生”,堅信有一個死後的世界。

並且現世的自己,會決定著死後的自己,如何在那個新世界中生存。

曾有某地移風易俗,執行的方式簡單粗暴了些。

他們規定在某年月日後,該地再有去世者一概火化。

於是,竟然有老人為了能夠肉身入土,選擇在期限來臨之前自儘。

由此極端行為,你就可以想象這種傳統理念對人的影響有多大。

楊沅隻覺得自己罵的痛快淋漓,萬俟卨卻是聽得驚怒恐懼、魂不附體。

老東西急火攻心,一口濃痰卡在喉嚨裡,竟被楊沅這一番痛罵,活活給罵死了。

……

全程目睹其事的大理寺丞程牧,一見萬俟卨被活活罵死,又兼自己也成了被萬俟家人打罵哭鬨的目標,乾脆一走了之,跑到金殿上報訊兒去了。

程牧倒是沒有添油加醋,他很客觀地把當時發生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也難為程寺丞了,楊沅和萬俟卨一番交鋒的話,他居然記了個七七八八,儘力還原了出來。

聽完程牧的描述,金殿之上一片靜寂。

大家都有點懵,一個是感覺萬俟卨死的……太草率了些。

另一個,是感覺楊沅正處在風口浪尖兒,他怎麼敢的!

他這也……太能惹事了吧!

“鵝鵝鵝鵝……”一片靜寂中,一陣嘹亮的鵝叫聲忽然響起。

所有人都向副皇帝閣下看去。

晉王趙璩急忙閉了嘴,忍了一忍,才擰緊了眉毛說道:“楊沅的氣性也未免太大了……”

眾大臣都詫異地看著趙璩。

晉王殿下說錯了吧?

殿下是不是想說,萬俟卨的氣性太大了?

卻聽趙璩又道:“萬俟卨這身體,咳……朽敗不堪啊。”

大理寺卿吳書出於職業習慣,已經在思索楊沅觸犯何罪了。

想了一想,好像沒有……

“罵詈罪”古已有之,不過主要是用在維護尊卑製度上。

西漢時就有規定:

辱罵祖父母、父母,必死。

奴婢辱罵家長,最高可判絞刑。

除此之外……

沒了。

明清時候,“罵詈罪”又加了一條,那就是普通人互罵,如果鬨到衙門,雙方各打一頓板子。

不過,如果你是有功名的人,那麼恭喜你,就算你是生活在明清時代,你罵人也是不犯法的。

所以當時有句話,叫做“和尚口吃遍四方,媒婆口傳遍四方,秀才口罵遍四方”。

當然,這個罵依舊不包括辱罵自己的至親長輩,那就是死,沒得商量。

大理寺卿吳書仔細想了想大宋律,確實拿這種狀況沒有辦法。

不過,他不放心,又向左右的刑部尚書張方旬和禦史中丞朱倬分彆投了一個詢問的眼神兒過去。

這兩位司法界大佬給他回了一個肯定的點頭動作。

吳書便淡定下來,雙手捧笏,眼觀鼻、鼻觀心,狀若泥胎木塑,穩得一批。

禦史肖鴻基聽說萬俟卨竟然被楊沅罵死,不由得驚呆了。

他還盼著無需多久金兵南下,打得宋軍丟盔印甲,官家必定迎回萬俟相公,請萬俟相公收拾殘局。

自己的大靠山,也就風光還朝了。

卻沒想到……

萬俟卨對肖鴻基有知遇之恩,就算他不指著萬俟卨還朝做自己的靠山,這個仇肖禦史也是記在了心裡。

他立即上前一步,沉聲道:“楊沅一貫以嘩眾之語邀上媚寵,結果激怒了金國,將宋金兩國自‘紹興和議’以來的大好局麵毀於一旦。

如今楊沅又以惡毒之言咒罵萬俟卨,萬俟卨雖有罪,罪不致死,朝廷已然做出公正的裁決,將他流放儋州。

楊沅卻生生罵死了萬俟卨,萬俟卨畢竟是前宰相,豈能由得他區區一通判肆意辱罵,更不要說他還把人活活罵死了。

楊沅此人實在是狂悖無禮、禍國殃民,臣請斬楊沅,以謝天下!”

馬上就有一些即將下崗的台諫官,跟著一起湧上前來。

“臣附議!”

“臣附議!”

“臣請斬楊沅!”

幾位宰相此時也是麵沉似水。

他們和萬俟卨是否合得來,那是另一回事。

但,萬俟卨畢竟曾是他們這個圈子裡的人。

結果這才剛剛罷職免官,就被楊沅罵死了……

此事難免叫人生起一種兔死狐悲的情緒。

眼見群情洶洶,趙瑗有些沉不住氣了,望向三法司,問道:“大理寺,楊沅罵死萬俟卨,觸犯何罪?”

大理寺卿吳書剛和司法界的另兩位大佬統一了意見,便捧笏出班,信心十足地道:“臣啟陛下,律法中相關者,唯有‘罵詈罪’,而‘罵詈罪’條例之中,並不涉及這種情況。”

晉王趙璩喜道:“那就是沒有罪嘍?我就說嘛,是萬俟卨身體朽敗,大限將至,和楊沅有什麼關係呢?

他喝口粥可能也要嗆死,難道那粥也有罪?要是判楊沅有罪,那大家以後說話可都要小心了。要是有人不小心自己老死了,怪到你頭上,你可說不清。”

肖鴻基悲憤地道:“官家,不殺楊沅,天下不定、人心不平、朝綱不正啊!”

“臣請斬楊沅!”

“臣附議!”

即將下崗的台諫官們又來神了。

湯思退略一思忖,出班道:“官家,孔彥舟已兵至穎州,磨刀霍霍。但亦有消息自穎州傳來,言金帝仍希望我宋國表明態度,謹守和議,使兩國仍能睦鄰相處。

臣以為,金人之疑慮,在於我大宋點了楊沅為狀元。而楊沅廷對的內容,多有慷慨激昂之語,金人誤會這將是我大宋今後的國策,心生忌憚,情有可原。”

湯思退頓了一頓,又道:“金人既然放出這個風來,顯然仍有通過談判化解這場兵戈的可能。朝廷是否可以派遣使團,赴金國和議呢?

臣以為,就以楊沅為使,既可表明我大宋之誠意。而且由楊沅同金帝接洽交談,也可使金帝明白我大宋‘以禮相待,以武相製’的本意,重點在於‘以禮相待’,金國若不發兵來犯,我大宋絕無主動啟釁之意。”

肖鴻基兩眼一亮,立即附和道:“楊沅曾潛伏北國十年,熟悉北國內情,由他代表我大宋和談,更易平息刀戈。臣附議!”

“臣附議!”一群即將下崗淪為“準備差使’的台諫官連忙跟上。

鵝王趙璩森然道:“秦檜把宇文虛中家人百餘口送去金國,使他們慘遭金人屠戮。爾等,如今是要效仿秦檜所為嗎?”

秦檜已經蓋棺論定,被指為國賊了。

這麼一說,湯思退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

湯思退便沉聲道:“晉王!臣是出於一片公心,若此番宋金之戰仍有平息的可能,那是一定要派人去金國和談的。

旁人去的,楊沅為何就去不得?如果湯某是合適的人選,便是朝廷讓湯某去,湯某也絕不遲疑。”

肖鴻基馬上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楊沅作為使節,和宇文虛中的家人身份並不相同,大王何必有此擔心呢!”

金國發兵的真正原因,和人家楊沅無關。

這事兒,趙瑗心知肚明。

這鍋已經讓楊沅背了,沒有讓人家再去送死的道理。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嗬嗬,曆史上被斬的“來使”可不要太多啊!

然而,現在明著駁下也不合適。

本來大臣們就揪著楊沅引來了金兵這個話題不放,要求追究他的責任呢。

現在楊沅又罵死了萬俟卨。

雖說律法中找不出治罪的相關條例,可他的這一行為,現在讓很多人不滿。

沒看湯思退這明知金人發兵真相的人,都站出來了麼?

所以,趙瑗便先使一個“拖字訣”,說道:“金帝有意和談的消息,究竟是不是金國官方放出來的消息,此時還不能確定。湯相公此議,待有司查清消息本源再說。”

此番朝會,就此草草收場。

彈劾楊沅的人沒有達到目的,但是整個形勢對楊沅愈發不利了。

臨安府,通判北廳,張宓臉上的笑容愈發快意了。

“摸臀手是麼?楊沅,本官這雅號,拜你所賜啊!”

張宓獰笑著自語:“等你死了,本官一定要想辦法把你的妻妾收房。

你贈與本官的這個雅號,本官總要叫它‘名符其實’才對得起你呀,嗬嗬嗬嗬……”

……

樞密院,機速房,八紱堂上。

肥玉葉把一紙辭呈擺到了鄭遠東的公案上。

鄭遠東看了一眼辭呈,對肥玉葉道:“你想去金國?”

肥玉葉沉聲道:“家父生死不明,下落不知,為人子女者,豈能安心。”

鄭遠東皺眉道:“你孤身一人,又是女子,若去了北國,又能做什麼呢?”

肥玉葉搖搖頭:“生死不計,但求心安。”

鄭遠東深深地看了肥玉葉一眼,道:“你想儘孝道,本官阻不得你。可是,如果你找到了令尊,他還活著,甚至有可能落入了金人之手,隻是金國對外秘而未宣,你……又能做什麼呢?你去金國,就隻是為了和令尊一起死嗎?”

肥玉葉道:“到時候卑職見機行事罷了,不然又能如何?難道讓卑職什麼都不做?既然家父還沒有確實的消息傳回來,玉葉無論如何,總要走這一遭的。”

鄭遠東負起手,在八紱堂上踱起了步子。

肥玉葉沉聲道:“請都承旨成全!”

眼見鄭遠東踱步不語,肥玉葉咬了咬唇,又道:“如果都承旨不允,卑職便是掛印而去,依舊要走!”

鄭遠東停下腳步,又思索片刻,徐徐地道:“本官倒是想到了一個辦法,如果這個辦法可行,那麼你此去找到令尊的機會便更大。若是令尊還活著,你救他返回大宋的希望……也就更大。”

肥玉葉動容道:“都承旨請講!”

鄭遠東道:“今日朝會,湯相公進言,應派遣使者與金國和談,儘最後之努力。”

肥玉葉道:“都承旨的意思是……”

鄭遠東道:“如果我朝真能派出使團,而你……尋個正當理由進入使團,籍由使者身份,許多事就容易做了。

而且,如此一來,你仍是我機速房官員,便可以調動我機速房派遣在燕京的‘飛蟬秘探’。

有他們這些已經在燕京紮下根來的人,你才不至於盲人瞎馬,無所適從。”

肥玉葉的眼睛亮了起來,激動地道:“朝廷……同意派出使團了嗎?”

鄭遠東搖搖頭道:“湯相公諫議,由楊沅出使金國,解鈴還須係鈴人嘛。

不過你也清楚,金兵此番南下實與楊沅無關,官家自然不肯答應。”

肥玉葉聽到這裡,眼中的光又黯淡了下去。

鄭遠東看著肥玉葉道:“可是,如果楊沅主動請命,願意赴金國為使,官家就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肥玉葉黛眉一蹙,道:“楊沅極力主張對金強硬,金人必然深恨之,他有什麼理由主動請命,自赴虎口?”

鄭遠東道:“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你若自己去,不過就是把這條命賠給你爹,這是愚孝,於令尊何益之有?

可要增加救出令尊的機會,最好的辦法就是以使團為掩護。

而要派出使團,就得楊沅主動請命。

所以,你若能說服楊沅,讓他主動上書天子請命出使,那就成了!”

肥玉葉聞言,訥訥不語。

勸人家去送死,給她製造一個救父的機會,這……這能說服得了人家嗎?

鄭遠東加重語氣道:“玉葉,你若想讓令尊活著回來,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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