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貞和楊沅進宮向趙瑗稟報了找到嶽飛將軍遺骸的消息。
趙瑗聽罷激動不已,他在垂拱殿內來回走了幾遭,下定決心道:“朕要去九曲叢祠,祭拜嶽將軍!”
“官家萬萬不可!”喬貞吃了一驚,趕緊勸阻。
這麼大的事兒,他身為臣子既然聽到了卻不勸阻,會被天下士人立成靶子炮轟的。
喬貞急道:“官家,自古禮法,父母不能親臨祭祀去世的兒女墓地;君主不能親臨祭祀去世的臣子墓地。
官家若親自親往祭拜,豈不有失禮法?
況且嶽將軍忠心耿耿,英靈不泯,若官家逾矩親往祭拜,嶽將軍在天之靈也會感到不安的。”
其實趙瑗這句話一出口,就馬上想起相關的禮法製度了。
他給嶽飛將軍任何褒獎和補償都可以,唯獨君臣禮法不可廢。
趙瑗歎了口氣,失望地道:“既如此,朕命禮部儘快擇選吉地,為嶽飛將軍隆重遷葬。你臨安府協辦。”
喬貞道:“官家叫禮部擇選吉地一事,可以先行之。
但,為嶽飛將軍遷葬一事,是否該等嶽將軍家眷自嶺南歸來再說?
況且,諡號尚未確立,這墳塋規製、墓碑和碑文,便也不好確定……”
趙瑗慢慢冷靜下來,這些事不確定,還真是不宜現在就驚動逝者。
趙瑗點點頭,讚許地看了喬貞一眼,道:“喬卿所言有理,
你且安排人手,守護好嶽將軍遺骸所在,莫要叫人驚動了。”
喬貞道:“是,臣已命東判劉以觀親自帶人去了九曲叢祠。”
“甚好,卿且退下吧。”
“臣告退!”
喬貞悄悄睃了一眼旁邊陪站的楊沅,還是此人簡在帝心啊。
喬貞拱手而退。
趙瑗坐在上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目光才漸漸投到楊沅身上。
“楊卿。”
“臣在。”
“你在臨安府,如今具體負責些什麼?”
楊沅連忙把自己的分工對趙瑗說了一遍。
趙瑗點點頭,微笑道:“你剛剛到任不久,這些事情,還做得來麼?”
這種難得的表功機會,楊沅怎麼會錯過。
於是,他便把自己近來大刀闊斧所做的一切,對趙瑗做了一個彙報。
諸如他推行消防,火災發生率、火災程度等分彆下降了多少。
諸如他為臨安養老院、孤兒院的老人孩子做了哪些事,而不是把他們僅僅丟在那裡有吃有穿就了事。
還有近來他審斷了哪幾樁案件,尤其是其中有一件案子是涉及臨安商賈與蕃人商賈矛盾的
他的處理結果甚是公允,他沒有因為地域和國籍偏袒無理的一方,使得臨安營商環境如何更好。
趙瑗聽的甚是喜悅,忽然道:“朕記得,你去樞密院機速房任職期間,短短時間裡,也曾屢立功勞。”
“陛下謬讚了,這都是臣份內之事,何談功勞。”
趙瑗問道:“你去機速房任職還有去臨安府任職時,難道就沒有同僚排擠、掣肘於伱嗎?”
楊沅怔了一下,不太明白趙瑗的意思,便斟酌著拍了一記馬屁:
“臣……往機速房任職,是官家的關照。
臣往臨安府任職,更是以官家最青睞的門生身份去的。
縱然有些人看臣不順眼,也不敢太過為難臣的。”
趙瑗聽了,便羨慕地歎了口氣,道:“楊卿你有朕撐腰,履新就任,踢得開局麵。
可是朕,找誰來撐腰呢?”
楊沅一聽就知道,官家雖然借香積寺一案,推動了一些事情的發生和發展,但是暗中遭受的抵製怕也不小。
隻是,自己人微言輕的,有些話適合他來說嗎?
可趙瑗並不是發了句感慨了事。
他緩緩地道:“朕要改革台諫,因為台諫之前的屢屢失職,他們無話可說。
但是叫他們舉薦人才,便要麼推三阻四,要麼便是門生故舊。
完全無視朕定下的規矩:宰執親眷門生故交,不得任台諫官。
朕要為嶽飛將軍定諡號,要取哪個字,他們也是引經據典、長篇大論。
朕要給嶽飛定諡號為‘武’,他們不肯。
嶽飛的功績難道就不如王浚和陳慶之嗎?
朕要給嶽飛定諡號為‘武忠’,他們還是不肯!
他們可以為此和朕吵上一天。朕真的好累……”
一向在臣下麵前極為注重端儀的趙瑗,往椅背上靠了靠,有些頹然的疲憊。
武將的諡號,以單諡一個“武”字為最高。
自古以來,得此諡號的隻有兩人,一個是西晉名將王浚、一個是南朝梁名將陳慶之。
不過,有些朝代並不認可單諡,隻認可雙諡。
雙諡按照高低順序,依次就是忠勇穆剛、德烈恭壯、寧毅敏惠、襄順肅靖了。
比如諸葛武侯的諡號就是“忠武”,也可以稱為“武忠”。
如果大宋把雙諡作為標準,“武忠”就是武將的最高諡。
趙瑗利用給嶽飛平反一事,已經使得朝廷中的主戰派漸漸抬起頭來。
如果給嶽飛再定一個最高的武諡,可想而知,主戰派的氣勢將更大。
因此,文官們的強烈阻擊,不是衝著已經去世的嶽飛,而是想打壓主戰派的氣焰。
但是這種曠日持久勞神費力的拉扯,對銳意進取,心性修煉上又比不了那些老臣的年輕官家來說,簡直就是意誌和精神的雙重折磨。
難怪他身心俱疲了。
楊沅自覺以他現在的身份,不適合繼續出風頭,本想韜光隱晦一番。
但是眼見官家對他推心置腹,楊沅便有些忍不住了。
楊沅近前一步,道:“官家,臣有些想法……”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頓了一頓。
趙瑗會意,說道:“殿上的人,都是朕潛邸時的老人,卿可信任之。”
殿上的內侍宮娥連忙欠了欠身,一臉激動。
楊沅道:“是!臣以為,官家登基還不到四個月,有些事推行的慢了些,又何必太著急呢。”
趙瑗苦笑道:“如果連這麼點事,都要耗費幾年光景去推動。
那朕就算活上一百歲,能做幾件事呢?”
楊沅搖了搖頭,道:“臣幼時頑皮,有時跑到山坡上玩,會推石下山,以為遊戲。
不知官家可曾玩過這樣的遊戲。”
趙瑗一呆,他還真玩過。
他是八歲入宮成為皇養子的,入宮之前雖然是皇室後裔,可他這一房已經快跟平民差不多了。
許多平民家孩子玩過的遊戲,他也是玩過的。
在成為一個乖巧聽話的皇養子之前,趙瑗也是一個頑皮好動的孩子。
趙瑗點點頭道:“朕……幼時倒也玩過這樣的遊戲。怎麼?”
楊沅道:“那石頭若是稍大一些,剛剛推動起來時便會很吃力。
臣經常要推一下、收一下、再推一下……
讓那塊石頭反複地晃動,晃動的幅度越來越大。
當它的力道大到足以滾落下去時,臣隻要稍稍多加一把勁兒,它就可以一路砸下去,越來越快,無需臣再推動一下。”
趙瑗聽了不禁若有所悟。
楊沅道:“現在有些事,需要反反複複,耗費大把的氣力,可是能推動的,也隻有那麼一點點。
但這並不意味著,以後每做一件事,都是如此艱難。
當大勢成時,官家將無往而不利。”
趙瑗聽得悠然神往:“那朕現在應該怎麼做,就由著這些老臣挾大義名份相阻撓?”
楊沅想了一想,道:“臣以為,官家現在隻要做好幾件事,明年改元便有大轉機、生新氣象。”
趙瑗微微傾身,盯著楊沅道:“講!”
楊沅道:“一,固兵權。兵權在握,就翻不了天,官家何慮之有。”
趙瑗微微一笑,頷首道:“這一點,朕一直很警醒。”
楊沅暗暗吐槽,何止你警醒。你們老趙家的皇帝,不管明君昏君,在這一點上,個個都很警醒。
嚴重點的,都快趕上葛朗台了。
楊沅道:“第二點,養望。”
趙瑗微微一怔:“養望?”
楊沅道:“是,臣子需要養望,官家同樣需要養望。
如果今日是先帝想一改主張,那麼推動新政絕不會如官家一般辛苦。”
趙構稱帝近三十年,縱然沒有刻意“養望”,或者因為他的慫,養不起多麼高的“望”,那也比趙瑗這個登基不到四個月的天子,威望大上許多。
趙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楊沅又道:“現在有人扯官家的後腿,舉薦台諫官時故意推諉搪塞。
但……他們也勢必不敢毫不作為,多少總會有些合格的官員可以任用。
官家隻管寧缺勿濫,擇其優者任命,台諫官不足用的問題也不必擔心。
明年改元,官家可開恩科取士,新科進士全部撥入新設的都察院。
這些新科進士或許缺少曆練,但是他們年紀輕,有一腔熱血,棱角還沒有被磨平,自可為官家所用。”
趙瑗想了一想,興奮地一拍禦案,讚道:“好!”
楊沅道:“還有一點,此前台諫改製,唯恐他們久居台諫,會結黨營私。因此有規定,幾年一調。
不過臣仔細想來,其中也有弊端。
比如今日臣為台諫,可參劾宰執部堂,然而明日可能就要期滿調任,調到宰執部下門下任職,心中必然有所忌憚。
是以,臣以為,台諫官不能一個位子一坐一輩子,以防其結黨立派,營私舞弊。
但其遷、調、貶、出,應該隻在都察院係統之內。
台諫官不做到四品以上者,不出台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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