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修改版 卷四[83]一瞬(1 / 1)

青薔天 柳如煙 2188 字 3天前

修改版 卷四[83]一瞬董天悟還未趕到湖邊,已看見數名手提明燈身披重甲的武士,持著長矛,正在幾叢矮樹長草之間刺來刺去。他厲喝一聲,手中軟劍出鞘,立時秋光瀲灩。那些甲士並非禦衛,看來齊黑子所說“太子殿下調京畿兵力入宮”的消息並不是空穴來風。南北兩大營的兵卒精於戰陣,揉身搏擊卻遠遠不如禦前侍衛了,何況是與曾經的“武舉狀元”為敵?隻數個回合,董天悟便已收劍而立,那七八人手中的兵刃都隻剩下短短一截,另一半全數被斬落在地。眾甲士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早已嚇得呆了,卻見來人的目光在四下裡尋了一圈,轉過頭對他們喝道:“人呢?剛才這裡的人呢?”“不……不知道,我們兄弟倒看見……個人影兒來著,可等奔過來,轉眼就沒了。”“人影兒?什麼樣的?男的……還是女的?”“看著倒……倒是苗條得很……”董天悟默然,心中扼腕不迭,不知為什麼,看到那水麵上飛竄的石子,他立刻便想起了沈青薔;經這些甲士們一番話,又更加篤定了幾分——除了她,在這宮裡、在這種非常時刻,難不成還有誰會在此戲耍不成?她……看到了自己了吧?那應該還未走遠……計議已定,手中長劍一擺,緩緩道:“放你們一條生路,還不快走?”諸甲士連忙點頭。戰戰兢兢地便向後退去,董天悟忽然心念一動,又喚住了他們:“且慢!你們從哪裡來?太極宮那邊情勢如何?”一乾人拿不定他的身份,聽聞此言,麵麵相覷,隻是搖頭,都不敢開口——幸好此時。齊黑子已循路趕了過來,沉聲道:“這是臨陽王!你們都傻了麼?”齊黑子地權柄雖已被架空。但他這個人,眾甲士們卻是識得的。一聽這話,這才恍然大悟,紛紛跪了一地。董天悟一抖腕收回長劍,吩咐道:“不必廢話。隻說,究竟怎樣?”甲士中一名頭領模樣的,便答道:“王爺……太極宮的事屬下們實在所知不多。隻聽說是有個小宮女謀逆……弑君……上頭的命令,叫我們兄弟在皇宮各處巡邏,凡是四處亂走的可疑人物,無論身份,統統……統統鎖拿……”正說著,猛然間想到麵前這位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現的“臨陽王”,卻也該算是“可疑人物”之一,語氣便立時低了。董天悟卻不在意。隻微微頷首,看來他來得正及時。“那……貴妃……不、皇後娘娘呢?”董天悟問。一乾甲士儘皆搖手,都答“不知”。董天悟“嗯”了一聲,垂首尋思:該當如此,即使一國之母真地出了什麼事,這樣的消息也斷然不會大肆聲張地。“……好。那你們去吧,”見再也問不出什麼,他便說道,“記住,無論是我,還是齊統領,你們都沒看見過,懂麼?”甲士們點頭不迭,未幾,便走得一乾二淨。“你也去吧。齊兄。” 董天悟沉吟道,“如今事態紛亂。能躲便要躲——現下可不是趟渾水的時候……”齊黑子卻搶道:“王爺!”董天悟怫然變色,厲聲道:“還不快去?你既叫我‘王爺’,便要聽我吩咐。你的妻子兒女全都住在京師中吧?你能經得起風波,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漢——可他們呢?”齊黑子的聲音果然低了下去,“王爺……”,他低聲重複。董天悟一把扯下自己劍柄上的穗子,遠遠擲給他,口中道:“你這就遠遠避開,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要忍耐……十日之後,再去一趟城南三十裡的香積寺,把這穗子給住持看,他自會領你去後殿,指給你那兩尊棺木——若我有個萬一,你便替我扶梓……往北走一趟吧。”齊黑子咬牙道:“殿下……您信得過黑子,把這千斤重擔交給咱……黑子明白了。咱……不會講什麼虛話,隻一句:您儘管放心就是!”董天悟一笑:“千金一諾,齊兄——拜托了!”齊黑子終於遠去,他將適才從那群甲士手上取來地燈籠交給董天悟,自己深深一揖,轉身,片刻便消失在黑暗裡。他是真正的漢子,不用什麼妙語如珠;承諾了,隻要活著,便一定會辦到的。待他走遠,董天悟提著燈籠,立在當地;忽然道:“喂,下來吧……”四下寂寂,沒有回音;半晌,董天悟歎息一聲,又道:“樹下的草叢裡有你的鞋子呢……”不遠處,幾叢枝葉交疊的老木之中,忽然溢出一聲輕呼。董天悟提著燈籠慢慢走過去,走到一棵枝乾虯結的柳樹之下;緩緩抬起頭來。隻見兩道相交的杈丫之間,竟攀著個素衣女子,燈籠地微光移近了些,那女子便啐道:“你轉過去,等我下來!”董天悟笑了:“原來你還會爬樹……”上頭忽然沒了聲音,好一會兒,才回答:“逼急了……可有什麼辦法……”“……要我幫你麼?”董天悟問。——雖然此時身處險境,雖然前途吉凶未卜,可他心中卻忽然生出了一陣奇妙的輕鬆與快活。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甚至連整個世界都已迅速收攏,緊緊纏繞在兩個人身邊。“不要!”這一次的回答極快,想是不假思索。“你轉過去,我自己會下來的……”他笑著,將手中地燈籠彆在一側地樹枝間,又向前走了兩步,展開手臂。“下來吧,”他說,“我會接著你的……青薔……”——我有沒有喚過你的名字?從開始到最後。從相識到分彆……——不管過去怎樣,無論將來如何……——哪怕……一瞬……隻有一瞬……——人的一生、漫長的一生。也不過是無數個“一瞬”而已。***愛情……是什麼?究竟是什麼?誰能回答我?他的動作和她地動作,都是那樣溫柔那樣緩和,就仿佛身在水中;就仿佛稍一用力,這美好的琉璃夢境就要破碎了似地。沈青薔緩緩地、緩緩地站定,董天悟緩緩地、緩緩地抽回他的手;似都有些羞赧,兩張臉向兩個方向彆開,目光互相逃離。他並沒有問:“你為什麼在這裡?”——有什?***實嗇兀克謖飫铩?nbsp;在他身邊,這就夠了。她也沒有問:“你真地來了?你怎麼知道一定是我?”——為什麼問呢?他一向都是在這樣的時候出現在她身邊地,難道不是麼?“……你還好麼?”他問。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她苦笑,究竟什麼樣子……才能算是“好”呢?“謝謝你來……”她隻好所答非所問,輕言慢語。忽然之間,他心裡所有的說辭全都長著翅膀撲楞楞飛上天去了,一隻也捉不回來……好半晌。才算點了點頭。——於是她笑了,他也笑了。愛情是什麼?誰能告訴我呢?***沈青薔臉上地笑,隻是淡淡地浮出嘴角,便瞬間凋落,那雙秋波流轉的明眸忽然暗淡下去,她輕聲問道:“……真的麼?”董天悟一愕。卻聽她續道:“真的有個……宮女……殺了皇上?”董天悟心中一疼,緩緩點了點頭:“齊黑子也這樣講的……大概沒有錯吧。”玲瓏……玲瓏……沈青薔口唇翕動,無聲地咀嚼著這個名字;死亡太過頻繁的造訪,她早已熟悉了它的模樣。青薔並沒有落淚,現在不是落淚的時候;她隻是在轉身地時候,用衣袖抹了抹眼睛。“……你知道?難不成……難不成父皇的死還有內情?”董天悟的嗓音卻驟然變了,幾近嘶啞;他終於忍耐不住空氣中的含意,再次咳嗽起來。——內情?什麼樣的內情?難道要我告訴你,事情的起因是你地兄弟向你的父親投毒?他若不這樣做的話,便必須失去皇位——而唯有皇位。是他絕對不能失去的東西;是他短短十五年的人生中早已被注定的意義。沈青薔輕輕搖了搖頭。用自己畢生全部的鎮定開了口,說出了一生中最大的一個謊:“不……我什麼都不知道……”她說。董天悟的咳聲漸漸平緩。最終演化成一聲婉轉的歎息,他輕輕點了點頭。“我想去見父皇最後一麵……”“你……還恨他麼?”“……我也不知道,”董天悟回答,“不過……他終究是我父親。”***太極宮正殿,張公公手裡捧著孝衣孝帽,輕聲在勸:“殿下,您該換裝了……”董天啟定定望著麵前那排素白地冥蠟;幾個宮人來來去去,正剪著蠟頂上漂浮著地蒼涼的燭花。“……殿下,”張公公啞聲道,“事已至此,您若猶豫,莫說皇位,就連性命都難保了。何況,那十惡不赦地賤婢一死,‘她’便告失蹤,這偌大的一個皇宮差不多已翻了個底朝天了——卻依然不見人;這明擺著是個陰謀,天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我知道,你彆說了!我都知道的……”董天啟隻覺心中猛地生出一股躁怒,恨然道。“殿下,您根本不明白——無論為著什麼。她都必須死;若不殺她,無以謝天下!”“夠了!”董天啟猛然轉身,怒瞪身後那個跟隨了自己十幾年的忠仆,“難不成你是在懷疑我,懷疑是我私下裡放走了青薔不成?”六十七歲地老太監張淮頓時啞然。“我能有什麼手段?沒有你和李嬤嬤,我連這宮裡隨便一個小奴才都指使不動——難道不是麼?”“殿下……殿下,您這話叫老奴真的無地自容了!老奴受先皇後娘娘托付。老奴……”張公公頓時哀叫起來。怒色瞬間爬上了董天啟的英秀的臉,又瞬間消失不見;他歎口氣。麵帶僵硬的笑容,伸出手去,將作勢要拜,卻猶猶豫豫還未真正拜下去的張公公攙扶了起來,口中說道:“公公,我知道,這一切我都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全都是為了我好……這我都知道。”太監張淮立時老淚縱橫。“好了,你去吧……衣裳,我自己換……”“那……那沈……那皇後娘娘呢?”“我明白,你說的我都明白;讓我再想一想……”“……殿下!”“先去找她回來吧,讓我再好好想一想……”“殿下,請您即刻下旨,賜死沈氏!”“……公公!”“殿下若不決斷,大好江山必定毀於此女之手!她是皇後。是名義上地一國之母;而今我們立足未穩,她若不死,朝上那些殘存的逆黨們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地。”“青薔她隻不過是一介女流,她……”“殿下,您現在還可以下一道密旨,由老奴統領的人秘密行事。到時候。隻要昭告天下,說皇後娘娘因哀慟過甚,已緊隨著先帝一並去了,還能替她搏一個萬古流芳的好名聲——可您若再猶豫,老奴隻有……隻有從大局考慮……一切從權了。”董天啟怔怔的望著麵前這位已被漫長的歲月長久地朽蝕過的老太監,是他一直保護他,照顧他,看著他安然長大;他卻從沒有見過他如此亢奮的樣子,鼻翼扇動,渾身顫抖。未來地弘治帝緊緊閉著嘴。不敢張開——他害怕自己一開口。那個注定了青薔的命運、也注定了自己後半生一切命運的字眼就會迸射而出。——為什麼我的人生無法自主?即使我馬上便是這天下的帝王、一切的主宰,為什麼我依然這麼渺小這麼無能為力?依然無法留住……我心中獨一無二的那個人呢?——為什麼?沉默編織出黑色棉絮。堵住彼此的口鼻,董天啟漸漸覺得無法呼吸。“……好,”太子殿下終於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那個字仿佛帶著豔麗地毒,一出口,整個喉管,統統都麻痹掉,再也無法說出一個字來。董天啟強忍著快要裂開的心,硬生生迫使自己川流不息的思緒停滯在原地……他不能再想了,至少此時此刻,絕對不能再想……沒了青薔……沒了青薔自己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子?這個問題,至少在此時此刻,至少在父皇的喪事結束、自己正式登基之前——都絕不能想…………他還……不能哭;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何況,這一次地哭泣永遠不會結束,隻會猶如水滴石穿,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一瞬……又一瞬……永不停息地鑿在他心上……他就要失去這世上唯一一個……唯一一個隻因為他是“天啟”,便對他好的人了……——就要死在我手裡的,唯一愛著我……也是我唯一愛過的人。“……天啟,你會是個好皇帝的……”朦朧中似乎又看見了青薔的笑,她這樣說著,溫柔如水。——她伸出手劃出一條道路;然後“啪”的一聲輕響,她的心和他的心同時破碎;她的血和他地血一並流淌……而樂園地門扉,永遠閉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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