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八章 廢立(上)(……又要出門,先發一半,剩下大概還有2000字,晚上回來補全)董天悟凝然望著靖裕帝,忽道:“父皇,母親……究竟是怎麼死的?”靖裕帝緊緊攥著右手,咬牙道:“當年……是父皇沒用,竟沒有辦法保護你們母子……原以為不過是忍耐一年半載,便過去了,誰知道……誰知道你母親竟狠心如斯,拋下你我父子二人,去了……”董天悟雙目炯炯,道:“母親……真的是自縊?”靖裕帝的身子微微顫抖,眼眶紅了,重重點了點頭。天悟不依不饒,又道:“母親被上官氏威逼見甚,不甘忍受,憤而自縊?”靖裕帝還是點了點頭,沉默不語。臨陽王牙關緊咬,在心中交戰良久,終於還是開口道:“父皇,那為何兒臣得到的消息中,卻說母親……曾……另有打算?”靖裕帝忽然轉過臉,狠狠瞪著自己的兒子,聲色俱厲:“悟兒,你說的是什麼話!朕將‘詔衛’給你,不是讓你胡亂捕風捉影的!”董天悟卻毫不退讓,音調如前,話語裡的強硬意味卻已然倍增:“父皇,兒臣並未捕風捉影,兒臣自接管‘詔獄’以來,遍審在押超過十年的一切人犯,年歲久遠,大多數一無所獲。可是,依然有不止一名人證供稱,十多年前‘詔獄’確實曾拘過一批宮裡的宮女太監。審問某位娘娘逃逸之案……自然,這些宮女太監早就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宮內宮外,包括皇史宬內地一切檔案俱已湮滅——但這件事情的確是真的,是不是?我母親並沒有死,而是逃走了。是不是?否則為什麼她的棺柩中,根本就沒有屍體在?”董天悟滔滔不絕。每一句話拋將出去,擊在靖裕帝心上,他臉上的顏色立時便青灰一層,眼中的煞氣卻濃厚一分……一席話講完,父子二人怒目而對;許久,靖裕帝咬釘嚼鐵般,一字一頓說道:“悟兒……你想氣死父皇不成?”董天悟緊繃的雙肩慢慢鬆弛。他跪下去,低低垂著頭,說道:“兒子不敢……”靖裕帝歎息一聲,慢慢俯就身子,將兒子攙扶起來。親自替他拍了拍衣擺上地塵土,啞聲說道:“你母親……當年是真的故去了,朕親眼得見,再無差錯——否則。天下雖大,朕又怎會不去找她?朕待她之心,縱黃泉碧落,亦無法阻隔,你明白麼?”這番話委實說得情真意切,董天悟深深點了點頭。靖裕帝又道:“昔日之事。朕並非不願意告訴你,實在是想來便如同刀割,絕難自抑……悟兒,其實……朕已將一切因果付諸筆墨,藏於妥善之處,待朕百年之後,定與遺詔一同付你,朕決不會把這件事帶到泉下去地。”董天悟哽咽道:“父皇,兒子……不問就是了,您何必口出不吉之言?”靖裕帝淡淡一笑:“也沒什麼吉利不吉利的。自從你母親回來了。朕便忽然覺得萬事萬物都變了一個樣子……但求憐取眼前光陰,切莫輕拋流水。夠了,足夠了——這些話,你在青春年少之時,怕還是不懂吧?”董天悟的聲音愈低:“兒子……經常夢回北地,夢見自己還小,和父親母親在一起。醒來每每淚濕枕席……”靖裕帝輕輕撫著長子的肩膀,歎道:“……朕又何嘗不是?這些年,也苦了你了。好了,幸好現在,你母親她已經回來了……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再也不分開了。”——董天悟見靖裕帝對青薔竟如此篤信,一方麵不由寬了心;另一方麵,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父皇,生出了更多的親近之意……是啊,不管過去如何,這十四年來,誰都不曾好過。“悟兒,”靖裕帝道,“朕已決定,廢了天啟的太子之位,改立天順——個中緣由,你明白吧?”董天悟一驚,忙道:“父皇!您……”靖裕帝地聲音低沉:“你應該明白朕的意思,是吧?”董天悟隻覺胸口隱隱作痛,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麵前這個不足四旬年紀,卻已麵貌衰老的父親。多少個日日夜夜,那件事他從來不敢多想,害怕自己為漆黑的恐懼和悔恨而吞沒。這世上有一種錯誤是活生生的,它不可改變無法挽回;它不僅累及本身,還會膨脹成長,一個錯誤衍生出一連串的罪孽,無休無止地吞吃一切、玷染一切——終使得這份錯處無限擴大,直至將你的整個生命都涵蓋其中。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是百年身。董天悟道:“父皇,兒臣自誤誤人,今已鑄成大錯。兒臣……無話可說。”靖裕帝再歎一聲,背轉身去,卻道:“悟兒,你起來吧……朕不會責罰你的。隻是……若有這麼一日,你對朕心懷怨懟,甚至憎恨——若真有那個時候,隻求你能想一想自己此時地心情……做了錯事的人必然會付出代價,那份懊悔和痛苦會日日夜夜糾纏你,這一點,朕希望你絕對不要忘記。”董天悟聽他似有所指,卻撲朔迷離,隻有答道:“父皇,兒臣記住了……”靖裕帝轉過身來,望著自己唯一心愛的兒子,目光深邃幽遠,似有連綿不儘之意。靖裕帝道:“悟兒,天順年紀還小,若朕能活到他成人成才的那一日,自然是好;若朕沒有那個福分,他……和朕的天朝,就全都交給你了。”董天悟一驚,剛要開口,靖裕帝卻已擺手製止,續道:“無論如何,朕不會皇位傳給上官蕊的兒子,十七年前朕拋棄一切義無反顧地入京來,究竟為的是什麼?難不成是為了替上官家或者其他門閥士族做嫁衣麼?朕幾乎連心愛的女人和兒子都失去了才得到的這一切,即使是死,也決不會輕易放棄——你不必再說了,朕心意已決:讓你的母親成為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尊貴女人,讓你手握一切執掌四海,這是朕的夙願。現下,正是一個機會……”“……那沈青薔雖是沈家之女,卻是庶出;你母親既已依附在她身上,便不得已要冒著她的名頭。朕本想命沈恪休掉如今的妻子,迎娶沈青薔之母的陰靈,好讓她地身份有庶變嫡,但那沈恪卻說,其母地身份實在太低,有礙禮法,倒是一件難事……不過無妨,名義上的嫡子也罷……再將天順送到她膝下撫育,有寵有子,身份上也還過得去,這一關雖有些坎坷,但朕量那些老家夥也不敢怎麼樣地……”這隻是短短幾句話,傳入董天悟耳中卻猶如晴天霹靂。他顫聲道:“父皇,您是說……要將天順從……沈昭媛名下除去……歸給……歸給貴妃娘娘?”靖裕帝笑道:“是啊,她們名義上是姐妹,沈紫薇又已瘋了,順理成章,此事再好辦不過。”董天悟卻隻覺渾身上下冷汗迭出,一顆心仿佛墜入深淵。姐妹麼?是姐妹沒有錯,可是這一對姐妹明明勢如水火,他是局內人,再明白不過;至於……瘋癲?那一天,在陰冷漆黑猶如噩夢的流珠殿裡,那個烏發如雲秋水似劍、渾身上下燃著冰冷烈焰的沈紫薇,無論她是否已經迷失了心智,有一點,董天悟卻是確信無疑的:——她怎會將親生的兒子、將自己唯一擁有的東西拱手讓人?還是讓給她最恨的一個人?——縱使天塌地陷;縱使桑田滄海;縱使屠戮人命手染鮮血;縱使此身化作飛灰……——也絕無可能!……果然,便在此時,候於外廂的王善善突然驚慌失措地飛奔進來,腳步踉蹌,幾乎在門檻上絆倒,口中喊道:“陛下,大事不好了!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