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瑤斟酌著換了個說法,道:“我從前心智不全,你也該是知道的,其實這種經曆說起來有些玄奇,剛清醒那陣子,嗯,就是前年七月那次,我摔了頭,那時,我腦中還多了一段記憶,另一段人生。”另一段人生,賀時驚呆,他坐直身子看向沈瑤,沈瑤被他看得幾分緊張,仍是說道:“那段人生,不在這個時空,我另有爹娘兄長和姐姐。”雖是在家裡,也怕這樣的事叫家裡其他人聽了去,她的聲音壓得極低。賀時卻是蹭一下站了起來,說道:“你等等。”起身出去外間把房門關上,又把臥室門也關上,這屋子用材原就好,隔音是很好的,兩道門都關上,在裡間說話外間趴在門板上也聽不清的。他腦中有點空,是那種震驚所致的空茫,可這時候首先反應的還是護著她,雖家人不會對沈瑤有惡意,賀時卻是下意識不肯叫她有一點危險的可能。前年七月,這事藏在她心裡到底多久了,她不知道鼓起了多大勇氣才敢跟他說起的吧。沈瑤見他這動作,唇角揚起溫暖的弧度,他沒有害怕,第一反應是保護她,此前要說出秘密的緊張在這時也都消散了。剛經曆過那樣一個夢境,她受到的衝擊很大,加之賀家讓她很有安全感,二樓又少有人上來,她隻是把聲音壓得很低,到底是疏忽了。賀時把門窗都關嚴實了,這才坐回床邊,拉了沈瑤的手道:“你繼續說,外邊聽不到的了,不用太過壓著聲音,回頭嗓子難受。”他這樣認真看著她等待下文,沈瑤一時倒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了,想了想,索性也不瞞他,道:“那段人生,我出生定南候府,父親掌兵邊疆,長姐入宮為淑妃,兄長是定南候世子,隨父親一起出征在外,我也叫沈瑤。”“會到這裡來,是在皇宮中為護著小外甥被太子侍從推著撞上了假山,醒來就到了沈家村,成了沈瑤。”她說到這裡,手緊張的蜷起,看著賀時,問道:“你,會不會怕我?”自己放在心尖的人,賀時哪裡會怕,隻是覺得聽天書一般,太過匪夷所思,難怪,從前他就覺得小丫頭像是從畫卷中走出來的古代閨秀,難怪,她跳舞那樣美,還寫了一手好字,學琴也極快,天賦很高,這些東西,原就是她會的吧,她一直掩著自己的光茫而已。想想她一個候門千金,落到沈家村那樣的地方,日子清苦不說,當時也該是很害怕的吧。他握了她的手,搖頭道:“不怕,你自己呢,是不是嚇壞了?”沈瑤點頭,說:“是嚇壞了,覺得自己是隻孤魂野鬼,占了人家的身子活著,也想我自己的爹娘和兄長姐姐。”她這話才落,就感覺賀時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他低聲問:“你原本的家,在哪裡?”短短一句話,沈瑤卻聽出了他的緊張,她反握住賀時的手,說:“我原本的國家國號為昭,叫雲昭國,自入了B大後我翻遍了史書,並未找到相關的曆史資料,與這裡,應該不在同一時空。”賀時一顆心都提了起來,“那你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又回去了?”沈瑤搖頭,說:“最早的時候,我是盼著能回家的,我到沈瑤曾經摔到的地方去找回去的路,可是找不到,後來死了心,就想著把日子先過好,再之後,我嫁給了你,那以後,我很害怕有一天會突然回去了。”她看著賀時,說:“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剛結婚不久時,在廢品站買到的那個妝盒?”那個外表看著不起眼,實則內有乾坤的梳妝盒,賀時自然是記得的,裡邊那滿滿一盒子上品的珍珠,想要忘記也難。他點了點頭,不知道沈瑤為什麼忽然提起了這個。沈瑤說:“那個,其實是我娘親曾為我備下的嫁妝之一,盒子裡的,也不是普通的珍珠,而是我雲昭隻有帝後能佩戴的東珠,是我十三歲那年父親征戰時得到的戰利品,品相比屬國進貢入宮的還要好,雖不能佩戴,母親卻說可作傳家之用,因長姐在宮中,這樣的東西可能會給她招禍,就都給了我。”賀時快傻了,他聽到了什麼……沈瑤短短幾段話,信息量太大,起初她說出身候門他甚至都來不及去思考這意味著什麼,直到這時腦子才轉了過來。家中給小女的嫁妝比宮中帝後用的更珍貴,那她原本過的是怎樣金尊玉貴的生活?沈瑤還不知他的觸動,繼續道:“那妝盒,也是娘親特意請頂尖工匠為我特製的,裡邊用的暗鎖名為九宮暗鎖,由我自己設定開啟的方法,這盒子如果落在旁人手中,觸碰到開關,開鎖順序錯過一次就永遠也打不開了,除非猜到這裡邊藏了東西,直接將整個盒子毀壞。”“這是母親為我留的退路,那妝盒外表不起眼,如果不幸遇著什麼事,隻需要帶走那一個妝盒,裡麵的東珠也能保我一輩子吃用不儘的,這樣的妝盒,我娘為我準備了不同外觀的好幾個。”賀時還是覺得自己像在聽天書,還有,那位丈母娘,很厲害的樣子,隻是:“不是說不在同一個時空嗎?你的妝盒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沈瑤看看他,說:“其實不止是妝盒,古書、首飾、古琴,還有今天下午我們去看的那些家具,除了那張千工拔步床不是我的舊物,其它都是我從前慣用的東西。”賀時這下子懵了,他也不笨,聯想到沈瑤下午的異樣,蒼白的臉,後來哭著說她害怕,再聯想到一年前,她初時在廢品站淘到東西的喜悅,和他一起學文物考古的相關知識,到後來,似乎突然就對這些東西失去了熱情。因她表現得並不突兀,他竟然是從來沒有深想過,甚至於都沒意識到。他呼吸有些急,甚至於,手都輕顫了起來,喉頭突然乾澀得厲害。“瑤瑤……”他直直看著她,有些艱難的問:“這些東西,是不是對你不好?是不是……是不是你會消失。”沈瑤看他那樣緊張,連聲說:“不會,之前我自己也這麼覺得的,剛才,我做了個夢,有位大師入了我夢中。”她將夢境說於賀時聽,道:“按大師的意思,我和沈瑤原就是同一個人,隻是投胎時分投到了兩個時空,兩人三魂七魄都不俱全,她是魂弱,我是魄不足,兩人合而為一才是完整的,所以,我不會離開這裡的。”賀時整個人都鬆了下來,在此之前,他甚至沒察覺到自己整個人崩成了什麼樣。難怪,難怪她昨天那樣的怕。他一把將人抱進懷裡,死死的抱住,頭埋在她發間,低低道:“幸好,幸好。”破什麼四舊,他真想給那位高僧供個長生牌位,每天三柱清香的上供,隻要他家瑤瑤好好兒的。他是頭一回知道,人真的有三魂七魄,這天地間還有不同的時空,和尚道士道法能通玄入夢,從小被立起來的三觀在這短短十幾分鐘經曆了倒塌和重塑。沈瑤被他抱著,笑了笑也回抱住他,頭枕著他的肩,問:“真的不害怕嗎?”賀時輕笑出聲:“怕,怎麼不怕,就怕你哪天嗖一下就回去了,我到哪裡找我媳婦兒去,小石頭和小月亮到哪裡找媽?”沈瑤埋在他肩頭笑了起來,心頭壓了兩年的重負一時被移開,整個人說不出的輕鬆。賀時順著她腦後的長發,指尖留戀著那種溫柔,說:“所以,你是在前年七月初的時候就到了這邊?”沈瑤點頭:“那時候你很討厭的啊,嘴巴特彆特彆毒。”想起了從前,她眼裡星星點點的全是浸著蜜的笑意,嘴上說著埋怨的話,高高揚起的唇角和頰邊的梨渦兒卻現出賣了她,心情顯然非常愉悅,連說話的聲音都是嬌嗔。賀時低低笑了起來,想起和她的初見,是那片桃林裡,那才是他們真正的初見。那時候他在乾什麼呢?嗯,徐向東指了沈瑤叫他看,他是滿臉的譏諷和嫌棄吧,真的好傻啊。再之後看到她找宋晉誠,他甩了徐向東跟了她到那小山包裡,冷嘲熱諷了一把,小丫頭說他嘴毒,大概就是那回。沈瑤聽他兀自笑了起問,從他肩上移開,看著他道:“笑什麼?”賀時彎了眼,拉了她手道:“笑我從前特彆傻呀,瑤瑤,我可以解釋,那時你半夜爬到我床上,你還記不記得?”雖知道她和沈瑤原就是一個人了,可沈瑤主意識還是停留在她自己的那一世,她搖頭:“那可不是我做的。”賀時笑了起來,一把捏住她鼻尖,在她手拍上來之前自己先趕緊撤了,改捏在她手在手心把玩。說:“我那時候不知道呀,下鄉時在火車上聽了不少下鄉知青被算計在鄉下結了婚的,所以當時覺得你是為了進城不擇手段,那時候不知道你心智不對,所以心裡很不喜歡。”這說很不喜歡,是真的客氣客氣了兩百度以上了,哪裡是很不喜歡,那時的他,簡直張牙舞爪惡魔一隻,怕媳婦算後賬呢,不敢真那麼說。他接著說:“後來看你去找宋晉誠的時候,看都不帶看我一眼的,我當時跟在你身後趁剛子不在敲打你了,你那時候特彆討厭我吧?”說完看沈瑤,見她一臉可不就是的模樣,他摸了摸鼻子,說:“後來就聽說你心智有問題,再看你找宋晉誠,又是上掃盲班又是去知青小聚會的,我就覺得啊這小傻子還真就想嫁個知青啊,也不怕吃虧。”沈瑤照著他手就擰了一把:“你才傻子,那時候我哪裡瞧著還像傻子了?裝的也看不出來。”十足十的鄙視。賀時笑:“是有點傻,知道我那時候最擔心什麼嗎?最擔心你那麼傻乎乎的,萬一拿對我那招用在宋晉誠身上可怎麼辦,緊張得一聽說你跟宋晉誠湊到一起就趕去盯人。盯了幾回,我自己一頭栽進去出不來了。”說到這裡連聲道:“幸好幸好,先下手為強給自己盯了個媳婦兒回來。”說完還飛速往她唇畔偷了個香。沈瑤第一次知道,他原是這樣喜歡上她的,儘管從前的沈瑤也是她,可是到底還是覺得不一樣的,這會兒心裡開心得要冒泡泡了,偷了個香就要撤的賀時,被她掛著脖子主動貼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