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備箱裝得滿滿當當,一打開圍觀的村人又是一驚。
“俺一個娘勒,好多東西啊。”
“這是奶粉吧?俺聽說人家城市裡的人都吃奶粉,這奶粉比麥乳精有營養多了就適合奶娃子。”
“這一箱箱的水果,看著像蘋果呀。”
“這又是米又是油的,這大老板是誰家的?”
“你傻呀,如玉兩人跟他一起來的,估計是如玉家。”
“嘶,”有人倒吸一口涼氣,“這不會是安家那一跑十幾年的小兒子吧?”
有年長的老人眯著眼子去打量,“彆說,好像還真有點像。”
“安家這是要發達了呀。”
“發達個屁,要是他早幾年趕回來,指定被抓去。”
“嘿,你也說了是早幾年,現在跟以前可不一樣啊,人家都能開小汽車,大搖大擺地回來了。”
整個村子都驚動了,安家自然也聽到了,但他們家所有人都被張為芬叫住了,沒人出去。
外麵的嘈雜好像跟張為芬毫無關係,但緊握的雙手顯露了她心情的不平靜。
安景之穿著氣派的西裝,乾的活卻非常接地氣,那一袋麵粉直接就扛到肩上,一旁的孫師傅都看不過眼,想幫他乾。
安景之笑著笑,“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當初那年月,我做夢都想家裡要是能多這麼一袋麵粉,吃一碗白麵麵條有多幸福。”
李守才客氣地走上來,“安小子。”要不是看對方一點也不講究,穿著西裝就扛麵粉,這稱呼他都有些不敢叫出口。
“李叔。”安景之道,“能不能找兩個小的幫我拿一下東西。”
李守才點了點頭,招呼了身後的兩個大兒子,幫他一起搬東西。
車子由李守才親自指揮孫師傅停到了村裡的曬穀場。
招呼兩個人幫忙看著車,他也迫不及待地朝安家走去安家今天熱鬨了。
一群人跟著安景之他們齊齊地圍到了安家周圍。
“爸媽,爺爺奶奶,我們回來了。”
安如玉提著糕點和奶粉率先走進,安慶新背上抬著三箱蘋果跟進去。
他們一直勸安景之不要買太多東西,這些東西對安家來說太珍貴了。
這蘋果安慶新這輩子總共也就吃過一回,還是李小霞從家裡偷偷分出來的一小塊。
安景之一直說自己有苦衷,但從頭到尾也沒跟他們仔細解釋過,兩人雖然因為幾天的相處對安景之的態度好了一些,但還沒有徹底放下心中的芥蒂。
所有人都坐在吃飯的屋子裡等著,就連一向臥床不出門的安大鵬也被張為芬叫安家老大背了出來。
全家人聞聲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安如玉兩人身後的那道身影上。
不一樣,渾身氣派看著就跟這個破敗的家裡毫不搭嘎。
安景之背著麵粉走進來,先是看了一眼原主記憶中的家,跟十幾年前沒什麼區彆,就是更加破敗了。
就連這副破敗的樣子都是他們修繕過後的模樣,要不然會顯得更破落。
他露出了一張大大的笑臉,眼裡含著淚花,扛著麵粉就這麼一步一步地迎著全家人的視線邁進廳堂。
走到了張為芬夫妻倆的麵前麵粉重重地砸在地上,整個人直接跪了下去。
“爹娘!”磕了一個,“兒子不孝,兒子回來了。”
“兒子當年離家時就在想有生之年如果能再回來,一定要讓爹娘享福,讓大哥不要再那麼辛苦。”
“現在兒子有本事了,可以讓爹娘享福了。爹娘,原諒兒子多年沒有在膝前儘孝。”
安景之把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埋首痛哭。
張為芬雙手顫抖,她咬緊了牙根,“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還敢回來!”
“娘!”安景之抬頭,眼眶通紅,淚流滿麵,“兒子當然要回來!這裡是兒子的家!”磕得太用力了,腦袋現在都有點暈。
“什麼家!從你都拋下全家人,偷渡海外時,這裡就不是你的家了!”張為芬激動地站起。
安景之看她要抄手拿過旁邊的竹棍,立刻搶聲道:
“娘,兒子當年離家是有苦衷的,兒子不想家裡再餓死人了!”
“當年,兒子眼睜睜地看著二姐餓死!兒子不想慘劇再發生!”
張為芬腦袋轟然一炸,當年困難時期,家家戶戶都吃不飽,她的二閨女為了給家裡節約吃的,硬生生把自己餓死了。
“你還敢提你二姐!當年要不是為了給你省吃的,她怎麼會……”安大鵬神情激動,雙手用力地拍著凳子。
安景之昂首道:“我就是要提二姐!”
“爹娘,大哥,大嫂。”他視線一一看過去:“當年家裡實在太困難了,我知道你們都在省吃儉用。”
“娘,你為了給家裡飯桌上省口飯,自己偷偷地喝米水,壓根沒吃飯!還騙我們說你已經吃過了!”
“爹,為了給家裡找口吃的,你每天冒險進山,你也彆以為我不知道,那深山老林什麼都有,你從來不讓我們進去,卻自己偷偷進去冒險。”
“還有大哥大嫂,你們對我一向愛護,我難道能忍心看你們一家挨餓嗎?”
“我知道我年紀小,以前落下的病根,大家都在照顧我。”
“但我不能這麼自私!”
他的語氣激動又悲憤,憤怒自己的無能為力,又感激於全家人的照顧。
“所以你就是這麼報答全家人的?”張為芬冷冷道:“自己偷渡去海外,讓全家人為你受罪!半輩子都抬不起頭!”
安景之腦袋低垂,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但渾身在微微顫抖。
“娘,我也是沒辦法,我不能再看你們為我挨餓了,我沒什麼勞動力,還吃家裡那麼多糧食,我不配。”
“我當年就想著,如果沒有我全家人就能多省些口糧了。”
“但我又一想,爹娘好不容易把我養大,我不能就這麼放棄自己的生命。”
“想來想去,我才最終決定跑到海外去。”
“我離開前沒有跟家裡打過招呼,也是不想家裡做我牽連。”
“可是我也知道那個年代跑出去家裡肯定會受到牽連。”
“我打聽過了,隻要你們對我的情況不知情就不會受到太多連累,頂多是在農場改造幾年。”
“當年咱們大隊都窮,家裡吃飽飯的不多,反正都是乾活,而且要是家裡人都去農場乾活,農場肯定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們餓死。”
“少了我一個拖累的,家裡人去農場乾活也能養活全家。”
一直沒說話的安康泰忍不住開了。
他吞咽了下,嗓子發乾,“你當年跑出去就是為了給家裡省口糧?”
安景之深深地看著安康泰:“大哥,從小你跟二姐就照顧我,二姐為了我把自己餓死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也出事。”
“當年你在地裡乾活的時候餓暈了,差點就一頭栽倒在鋤頭上。我害怕啊……”
“我害怕你也像二姐一樣,永遠起不來了。”
安景之編著編著,連自己都要信了。
事實上原主的二姐當年確實是為了給他省糧食,餓死的。
但真實的情況是她一個勁地在他二姐麵前喊餓,那時候誰都餓,他知道二姐疼他,故意在二姐麵前裝了裝暈,害得他二姐把所有糧食都省給他,把自己活生生餓死。
至於家裡人省糧食給他吃,這確實是有的。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原主就是一個從來不會虧待自己的人,家裡人為了讓其他親人多吃一口,都會多喝點水,強說自己不餓。
隻有原主一直說自己當年饑荒的時候落下了病根,渾身沒力氣,乾不了活,還能吃。
眼看著家裡實在拿不出糧食,他這才想著偷渡到國外。
當時離內地最近的地方就是港島。
原主跟家裡人裝柔弱,在外麵可沒人慣著他。
被船老大給賣到煤窯去挖了幾年的煤礦才偷偷逃出去。
之後就過著打打殺殺的混混日子。
一直到安景之穿越過去才把他的身份洗白。
安景之這番聲淚俱下的表演倒是讓全家人隱隱有些動容。
隻是安如玉,卻覺得有些不對。
為了給家裡人省點吃的,所以故意逃到海外,讓全家人去農場勞動改造?
農場不會讓他們家人餓死,難道村裡人會眼睜睜看著他家裡的人餓死?
這有點說不通。
但又一想到這個小叔當年親眼看著早逝的二姑餓死在自己眼前,再加上小叔那時候才十五六歲,有這樣的想法,似乎好像也勉強說得通?
就連張為芬他們都有些動容。
安景之看了他們一眼,繼續再加一把力。
他脫掉身上的西裝,解開襯衫,露出裡麵密密麻麻的傷口。
這些都是當年黑煤窯乾活時留下的傷,以及這麼多年在港島混日子留下的痕跡。
“當年我跟人偷渡到港島,下了船就被賣到黑煤窯挖煤,一挖就是三年。後來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跑出去,但我又語言不通,根本聽不懂那邊人說的話。”
指著肩膀上的一道痕跡,“這是在挖煤時沒力氣摔倒在地上被人打的。”
指著腰上的一道傷痕,“這是逃跑的時候留下的傷痕,當年要不是遇到一個好心人救了我,我可能就死在外頭了。”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張為芬他們嘴上說得硬氣,實際上聽了安景之的這一番解釋,心裡已經鬆動。
在看他一身氣派的西裝身下裹著傷痕累累的軀乾,張為芬強忍著不去觸碰兒子身上的那些傷。
嘴硬道:“這都是你該得的。”
安景之苦笑,“是,乾不了什麼活,不能為家裡分擔還吃了家裡那麼多糧食,這都是兒子應該受的。”
他能察覺到張為芬聲音中的一絲顫抖。
現在讓他來點燃最後一把火吧。
他指著胸口的一道傷,這道傷疤比其他的傷疤都顯得更小,但是傷口也更猙獰。
“兒子沒本事沒手藝,也聽不懂那邊人說的話,從黑煤窯跑出來之後四處打零工人家看我不通語言也經常欺我。”
“後來實在沒辦法吃不上飯這才跟人家混黑。”
“這身上的傷口都是這些年打打殺殺留下的。”
“這道傷口是當年搶地盤的時候被人一刀刺穿。”
“那刀當時離我心臟就隻差兩公分了,我當時都以為自己要死了,沒想到我命硬還是沒死。”
“老天爺待我不薄,我最終還是扛下來了,這麼些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回家。”
“但我回不了家了呀爹娘。”
陳幼貞聽得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偏過頭去,不忍心再看他身上的傷痕。
安大鵬都有些坐不住了,眼睛不停地看向安景之手指向的胸口的那道傷。
張為芬硬不起心腸,眼睛死死地盯著兒子胸口的那道傷。
差一點,就差那麼兩公分,可能兒子就死在異鄉了。
“我不停地托人打聽老家的情況,那時候根本就打聽不到什麼消息。”
“後來得知國家開放外商投資,我把這些年那些不正經的產業全都賣了,用歸國投資的港商身份才得以歸家。”
“爹娘,大哥大嫂,我想你們了。”
他眼睛布滿血絲,聲音乾澀,配合上半身的傷疤,著實令人動容。
實際上上一世原主這輩子都沒想過回家。
得知可以回家探親後,他也從未想到要回去。
一來他的身份根本不適合回去,二來他也知道自己當初乾的是什麼缺德事,擔心回去被打斷腿。
但其實他不能回去,也可以把東西寄回去,彌補家裡人為他受的那些罪。
可原主實在是個狼心狗肺的人,早就把家裡的親人忘得一乾二淨。
“景之啊!我的兒!”張為芬再也撐不住,號啕一聲,蹲下身把安景之緊緊地抱在懷中。
她就知道她的兒子不會這麼沒良心,她從小含在嘴裡捧在手心的兒子,怎麼會不顧家裡人的死活偷渡海外。
噗通一聲。
安大鵬急切地想要摸摸兒子身上的傷疤,但他雙腳使不上力,直接從凳子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安康泰連忙去把父親攙扶起來。
誤會消除全家人抱頭痛哭都在心疼安景之這些年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