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身,準備離去,可是一步才跨出,我便怔了一怔,站定了身子。我看到了一個人,站在門口,這個人站在那裡,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具木乃尹放在那邊。他的神情是如此之怪異,臉色是如此之難看,他的身子在發著抖,那是一種不由自主的顫抖,但看來卻也極其僵硬。我要定了定神,才認得出那個人不是彆人,正是原來外表神氣非凡,稱得上氣宇軒昂的都寶。都寶的手中,還拿著一件白袍──或者說是大半件白袍,因為白袍的一端,有著撕破的地方。我一看到他這樣子,便道:“你怎麼了?”都寶震動了一下,開始發出聲音來,我不說他“開始講話”,而隻是說他“發出聲音”,是因為一開始,他根本不知道在說些甚麼,含糊不清的聲音,加上他上下兩排牙齒因為發抖而相碰的“得得”聲,沒有人可以知道他想表達些甚麼。我又陡地震動了一下,向門外看了一看,夾住了白袍的門已經打開,都寶手中的白袍,自然是那三個神秘人物的。那個人,在白袍被門夾住之後,撕破了白袍離去。如今都寶如此震驚,完全可以猜想得到,他是遇到了甚麼極其可怕的事。那麼,是不是可以假定,那三個人在除去了白袍之後,形象極其可怖?自從我見到那三個人開始,我就覺得這三個人處處透著怪異和神秘,都寶如今的驚恐,當然和那三個人有極大的關連。我吸了一口氣:“天呀,都寶,你看到了甚麼?”我一叫,都寶的眼珠轉動,向我望來,即使是他的眼珠轉動,也極度僵直,由此可知他心中的驚恐是如何之甚。他向我望來,雖然他發出的聲音仍然混雜著喘息聲和牙齒相叩的得得聲,但是總算已可以聽出他在講些甚麼:“我……甚麼也沒有看到,甚麼……也沒有看到。”一時之間,我不明白他這樣是甚麼意思,還以為他是在撒謊,我立時道:“甚麼也沒有看到,你為甚麼害怕成這樣子?”都寶仍重複著那一句話:“甚麼也沒有看到。”直到重複了五六遍之後,他才又道:“就是因為甚麼也沒有看到,我才害怕。”我呆了一呆,仍然不明白,還想再問,病毒已經尖聲叫道:“彆問那麼多,讓他自己說。老天,你能不能閉上嘴,少問點問題?”我從來也沒有給人這樣呼喝過,但這時,由於氣氛實在詭異,我也沒有空和病毒去多說甚麼,因為我也急於想聽都寶的解釋。都寶喘著氣,向前走了幾步,端起一個酒瓶來,就著瓶口,大口喝著酒。他的動作是如此之慌亂,以致他來不及打開瓶塞,水晶玻璃的酒瓶塞,在他舉起酒瓶來時,跌了下來,在地毯上滾出了老遠。酒自他的口邊流下來,他也不去抹,隻是揚了一下手中的白袍:“我看到那三個人很快地走出來,其中一個的衣角,被門夾住。”我又想問,但想到病毒剛才對我的“評語”,就忍住了不再出聲。都寶續道:“我想攔阻他們,可是那個人的衣角雖然被夾住,他卻並沒有停步的意思,仍然在向前走著,白袍因而被扯裂,自頭巾以下的大部分,留在門邊上,那人繼續向前走。”都寶這時,已經鎮定了下來,他講的話,聽來也十分有條理。我忍不住道:“白袍扯下,你看到了那個人的身體,所以才感到害怕?”都寶先是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接著,又極其緩慢地將那口氣籲了出來,道:“不,我甚麼也沒有看到。”我一吸氣,又想講話,都寶立即道:“白袍裡麵,甚麼也沒有,根本沒有身體。”我陡地震動了一下,都寶的話雖然說得很清楚,但是我卻不明白。“根本沒有身體”,這是一種甚麼情景?我向病毒望去,看到病毒的神情發怔,不是驚恐。同時,我聽得他喃喃在道:“真的,真的。”我也不知道病毒說“真的”是甚麼意思,又轉向都寶望去:“請你說明白一點。”都寶又喝了一口酒:“我已經說得夠明白的了,白袍扯跌之後——”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一揮手,神情恢複鎮定,雖然仍有驚恐:“甚麼也沒有,袍子裡麵是空的。”我迅速轉著念,都寶的話我聽到了,但是在常識上,我卻無法接受他的話,袍子裡麵是空的,這怎麼可能?袍子裡麵一定有身體,就算他不是人,是一個怪物,袍子裡麵,也應該有怪物的身應。但是都寶卻說,袍子裡是空的。空的,就是甚麼也沒有。一個身體再怪異,也不會甚麼都沒有。我突然想到了一點,立時“啊”地一聲:“那個人……你的意思是那個人……是一個隱身人?”如果是一個隱身人,或者是一個透明人,在袍子被扯脫之後,他的身子當然看不到,這就是都寶甚麼也沒有看到的原因。當我發出了這一個問題之際,我聽得病毒發出了一下悶哼聲。我以為病毒一定也有甚麼意見要發表,向他望去,隻見他雙手抱住了頭,也不知道他在乾甚麼。我再望向都寶,希望他同意“隱身人”的說法。都寶搖著頭:“不是,他們不是隱身人。”我有點光火:“不是隱身人,你怎麼會看不到那人的身子?”都寶道:“當白袍被扯脫之後,我沒有看到那個人的身子,他們一共是三個人。”我“哼”地一聲:“是的。”都寶道:“當時,另外兩個人——我看不到那人的身子,便假作那個人不存在——的去勢更快。由於他們的去勢十分快,他們身上的白袍,揚了起來——”都寶一麵說,一麵做著姿勢。我明白這種情形,一個人穿著寬大的白袍而急速前進,白袍會揚起來。都寶看到我像是明白了,才又道:“他們的去勢十分快,以致自裡向後揚起的角度,達到三十五度,或許,更甚。”我眨著眼:“你想說明甚麼?”都寶道:“絕沒有人可以用這樣的角度維持身體向前進,如果白袍中有身體的話,他們不可能前進,白袍中,根本沒有身體,而不是隱形。”我仍然眨眼:“沒有身體,怎麼會前進?”都寶苦笑道:“當時,我實在嚇得驚呆了,所以無法想到這一點,現在,我倒可以解釋。”我停止眨眼,揚了揚眉,都寶道:“先說白袍被扯脫了的那個,白袍扯脫了,但是頭巾仍在,罩住了……罩住了……”他講到這裡,再也講不下去了,我苦澀地笑了一下:“在頭巾下麵,罩著的,當然應該是頭。”都寶的神情也極其苦澀:“是的,應該是頭,我的意思是,頭……頭……在……”他實在不知道如何措詞才好,但是我卻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那三個人根本沒有身體,隻有頭部,頭部頂著頭巾,白袍遮下來,裝個樣子。由於白袍寬大,長可及地,而“沒有身體”,又出乎想像之外,看起來就像是整個人。而一旦白袍如果扯脫,當然隻剩下頭部頂著頭巾前進。我弄明白了都寶的意思,可是混亂之極:單是頭部頂著頭巾,當然不是“走”向前的,是“飛”向前的。這或許可說明那三個人前進的速度何以如此快,也說明有刺的木棍打在白袍上,何以渾若無事,因為袍中根本是空的!但是,持棍的大漢何以會倒地?黑豹何以不向前?我又想到了那三個人坐在沙發中的情形,他們三個人緊靠在一起,當時隻覺得他們三個人靠得太緊密了,也無法留意白袍內是不是有身體。他們的頭部……他們的頭部是怎麼樣的?我不禁苦笑起來。我和那三個人講了不少話,可是根本沒有看清他們的頭部。我隻聽到聲音,他們發出來的聲音,和看到他們的眼睛——或者說,感到他們眼睛中發出來的那種異樣的光芒。至於他們是甚麼樣子,我根本未能看清,因為他們的頭巾,拉得又低,裹得又密。我一麵想著,一麵在團團亂轉,病毒在這時,忽然講了一句話:“早在他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就發現了這三個人不是普通人,所以他們對我提出了承諾,我毫不猶豫便相信了他們。”我道:“不普通到何種程度?沒有身體?”病毒望著我,神情十分誠懇,至少,他搖我感到,他十分誠懇。病毒道:“他們第一次來,叫出了我少年時曾經用過的一個名字。你知道,我實在太老了,老得少年時認識我的人,全都到另一個世界去了,根本不會有人知道我用過這個名字。”我搖頭道:“或許他們從甚麼記錄上看到。”病毒不理會我的話,像是他講不會有人知道他少年時的名字,就鐵定不會有人知道,不再和我爭論,自顧自地道:“當他們進來之後──一個傑出的盜墓者,要有各方麵與眾不同的天生本領,其中一項,就是要有極其靈敏、比兔子和地鼠還要靈敏的聽覺。”我“嗯”地一聲,這時,我不明白特殊靈敏的聽覺,對一個傑出的盜墓人而言有甚麼用處。事後,我才知道,許多古墓,為了防止被人竊盜,都在建築的時候,玩儘了花樣。通常來說,古墓之中,有著許多不可測的陷阱,進入古墓的盜墓人,如果一不小心,就會中了陷阱,葬身在古墓之中。而不論陷阱如何巧妙,在快將發動之際,總有一點聲響會發出來的。這種聲響,可能極其低微,低微到了即使在死寂的古墓之中,普通人也聽不到,但是一個有特殊靈敏聽覺的人,就可以聽得到,及時逃避。所以,靈敏如地鼠的聽覺,是一個傑出盜墓人必需的條件之一。病毒向我指了指:“譬如說,我坐在這裡,雖然我已經夠老了,但是我還可以聽到你的呼吸聲和你的心跳聲!”我點了點頭,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病毒立時道:“現在,你沒有呼吸。”我對病毒有這項本領,並不懷疑,在寂靜的環境下,我也可以聽到距離近的人的呼吸聲,即使那個人是十分小心地在控製他的呼吸。但是聽到心跳聲,這未免有點匪夷所思,可惜我沒有本領使自己的心臟暫時停止跳動,來試他一試。病毒歎了一聲:“那三個人第一次進來之際,我沒有聽到他們的呼吸聲,也沒有聽到他們的心跳聲。”我感到一陣震愕,病毒又道:“當時我隻是想到,啊,我老了,聽覺不再像以前那樣靈敏了,但是,身邊其他人的呼吸和心跳,我完全可以聽得出,我也可以聽出,帶他們三個人進來的阿達,心跳得十分劇烈,他的心中,正感到十分害怕。”我愈聽,愈感到一股寒意。病毒的聲音力持鎮定,但多少也聽得出他心中也有異樣的害怕,他又道:“於是,我可以知道,這三個人,根本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都寶發出了一下近乎呻吟的聲音:“主人,這三個人是──”病毒道:“這三個人是死人,可是他們卻又開口講話。都寶,我已經夠老了,老到甚麼樣怪異的事都遇到過,聽說過。也老到了不再有甚麼怪異的事可以嚇倒我的地步,所以,我才能維持鎮定,和他們交談,和三個沒有呼吸心跳的人交談!”我聽到這裡,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從我接到齊白的錄音帶開始,到齊白的失蹤,單思的死,莫名其妙地有人出高價向我收買甚麼,一直到現在,事態不是逐步明朗化,而是一步又一步,走向更深和更不可測的謎團。三個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的人,如今又有證明,這三個人是根本沒有身體!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身體,在這樣的情形下,還能稱這三個人為“人”?我呻吟了一下:“那三個,不是人。”病毒道:“對,他們不是人,不知道是甚麼。”我陡然之間,有一種極度的滑稽之感,幾乎笑了起來:“三個不知是甚麼……東西,要七十四具屍體,有甚麼用?”病毒道:“不知道,請問,人要那麼多財富和權力,又為了甚麼?”病毒忽然之間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真叫人啼笑皆非,我道:“那要問你,因為這裡隻有你才有那麼多的財富。”病毒喃喃地道:“財富對我,已經沒有甚麼用處。”我心中一動:“那麼,這三個……不論他們是甚麼,許給你甚麼好處,才令你急急找齊白來,替他們去盜屍體?”病毒翻起眼睛來,向我望了一眼:“我不告訴你,但是我相信他們做得到。”我直盯著他:“你發現了他們根本不是人,你心目中一定將他們當作神,他們對你說甚麼,你都會相信。我想他們給你的承諾,是可以使你生命延長,或者回複青春,是不是?”病毒震動了一下,緊抿著唇,不出聲。我的推測是有道理的,以病毒目前的情形而論,他有著數不清的財富,但是卻隻有有限的生命。這是人最大的悲哀:當死亡一步一步逼近,財富的作用就愈來愈弱。那三個“人”,如果真是有能力使病毒的生命延長,那麼病毒就會願意為他們做任何事!我歎了一聲:“不過,你上當了,他們連盜墓都要托人,看來沒有甚麼多大的能力──”病毒叫了起來:“不,不,即使是神通廣大的神,也一定有些事做不到。”我道:“如果你確信了他們的承諾,那麼你為甚麼不親自出馬?”病毒苦笑道:“我實在太老了。”我大聲道:“你的動作還很靈敏,完全可以勝任一次盜墓行動!”病毒被我的話逼得極其生氣,他道:“是的,可是他們不肯告訴我那墓室在甚麼地方,我不做這樣的事,我在行動之前,一定要將自己去的地方,弄個一清二楚。”我“哼”地一聲:“卑鄙!你感到有極度的危險,所以自己不去,叫齊白去,等齊白出了事,你又叫我去。”病毒憤怒地叫了起來:“是自願的!沒有人逼齊白去,也沒有逼你去──”他說到這裡,語調在突然之間,變得極其軟弱:“可是……我求你去……真的,他們……答應我,用一種方法,我甚至可以回複到二十歲時候的活力。”給我料中了,唯有這種許諾,才能打動病毒的心。我歎了一聲:“那麼,你隻給二十個收藏室中的一個,未免太吝嗇了吧。”病毒道:“隻要你能成功,全給你。”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病毒所給的報酬,可以說是世界上付給一個單獨行動的最高報酬。我當然不會為了這個報酬而動心,但是我的確,要再去見一見那三個“人”。他們臨走時對我說的那句話,證明那個電話是他們打的,而可以和他們見麵的地方,就是那個沙井,位於北緯二十九點四七度和東經二十九點四七度的交界處。有了這樣精確的經緯度,要找到那個地點,並不困難。他們三個在那地方等我,這對我來說,是一個極大的誘惑。我想著,病毒以哀求的神情望著我,我道:“現在我不能肯定地答應你,但是我知道他們在哪裡,我要去見他們。”病毒連聲道:“那太好了,太好了。”我又問:“他們要那七十四具屍體,有甚麼用?”病毒搖著頭,我苦笑了一下:“看來,他們的能力很大,不怕襲擊,連黑豹也不敢侵襲他們,可是為甚麼他們自己不去進行,而要大費周章地去請盜墓人來進行這件事?”病毒還是搖著頭,看來,他真的甚麼也不知道。我感到病毒對他們有信心,多半是一個垂死老人心態。人到了病毒這樣年紀,為了生命延續,可以相信任何事。我沒有再問下去,向都寶望了一下:“請你送我出去。”都寶一副求之不得的樣子,連聲答應。一出書房門口,都寶便壓低了聲音:“衛先生,照我來看,那三個……來要求主人盜墓的……不像是生物。”我驚呆了一下,這是甚麼結論?他們三個再怪,也一樣能說能動,怎麼說他們不是生物?都寶看到我神色有疑,連忙道:“我在大學主修電子工程學。”我道:“那三個是電子機械人?”都寶想了一想:“類似的意思。”我也想了一想:“電子機械人,用噴氣的原理飛行?理論上倒也講得通。可是製造者是甚麼人?控製者是甚麼人?”都寶答不上來,我拍著他的肩:“你的想法不很對,據我所知,猛獸,像美洲黑豹,都有著極其敏銳的嗅覺,它們不會對任何機械製件感到害怕,能令得它們害怕的,隻有此它們更威猛凶惡的生物,或是它們從來也沒有經驗過的生物。”都寶深深吸著氣,我又道:“你師父的感覺,不會比猛獸差,他的感覺是那三個人,根本沒有呼吸和心跳。”都寶喃喃地道:“所以我才覺得他們不是生物。”我歎了一聲:“是生物,隻不過是一種異樣的生物,是我們知識範疇以外的生物。”都寶忽然笑了起來:“來自外太空的生物,怎麼會和盜墓人發生關係?應該和……應該和……”他一時之間,設想不出應該和甚麼樣的人發生關係才對。也就在這時,我心中陡地一動,在刹那之間,聯係到了一個環結。在所有的謎團中,本來沒有一個環可以扣得上,整件事最令人困擾之處,也就在這裡。而如今,都寶的話──事實上,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的神態,卻給了我啟示。他說,外太空生物,不應該和盜墓人發生關係,的確,外太空生物和專盜掘古墓的人扯不上任何關係,應該和甚麼樣的人有關係呢?應該和太空署的人有關係。在許多謎團中,有一.99lib.個謎團和某個太空署人員有關。幾個太空署人員,冒充拍賣公司的職員,他們因為飛機失事死亡,我如今還保留著其中一個人的證件。這幾個太空署的工作人員,扮演著甚麼角色,我仍然莫名所以,但如果那三個是外太空生物,最應該和他們有聯係的就是太空署的工作人員。這一個環結可能扣上了,但是扣上了之後,能發生甚麼作用,不論我如何思索,卻一點頭緒也沒有。車子由司機駕駛,開到了胡明的住所。都寶並沒有送我進去,我一進去,就看到本來坐著的胡明直跳了起來,而阿達還在,一副鬼頭鬼臉的樣子望著我。胡明直奔向我:“病毒叫你做甚麼?你提出了條件沒有?”我手按在他的胸前,一麵向前走,直將他推得坐倒在一張椅子上:“你聽清楚了,隻要我能做到病毒的要求,他將他所有的珍藏,完全送給我。”胡明和阿達一起張大了口,喉際發出了一下又一下模糊不清的聲音。胡明問道:“天,他要你做甚麼?”我道:“盜墓,從一個墓室之中,將七十四具屍體盜出來。就是齊白沒有做成功的事,齊白如今下落不明,凶多吉少。”胡明大口喘著氣:“為了那些珍藏,再危險,也值得。”我冷冷地道:“我可以向病毒推薦你,由你去做這件事。”胡明一聽,張大了口,看他那樣子,像是想立刻脫口而說“好”,但在最後十分之一秒,他考慮到了不能胡亂答應,所以才張大了口而沒有發出聲音。第二天一早出發,我詳細檢查了一下我所帶的裝備。所有的裝備,都放在一輛性能良好的中型吉普車上,燃料足夠我旅程所需的三倍。清早,我出發駛向沙漠。胡明在沙漠的邊緣上下車,獨自回市區。到了中午時分,天氣酷熱,我身上的衣服,全都為汗所濕。車子在沙漠中行駛,十分乏味單調,但由於不知會有甚麼怪異的經曆在等著我,所以我一直十分興奮。那“二十九點四七”的交叉點,在開羅西南大約兩百公裡。車子在沙漠中的速度不可能太高,每小時隻能前進二十到二十五公裡,夕陽西下時分,已經接近目的地了。我停下車,觀察著六分儀,確定不到三百公尺,就是我的目的地。我拿起了望遠鏡,凝神觀察,看到在兩百多公尺處,沙粒正在緩慢地移動著,那種移動,以極慢的速度在進行,沒有耐性,絕看不出來,近似注視時鐘的表麵,看分針的移動。再向前去,可以看出沙粒移動的速度,在漸漸加快。移動以一個方向進行,極慢,隔上好一會,才能看到一顆沙粒忽然翻了一個身,閃光的一麵變成了背光。再向前看去,沙粒移動的速度在增加,一直到了那個中心點。出乎我想像之外的是,那中心點,並不是向下陷,反而向上鼓起,形成一個直徑不到一公尺的小小的沙丘,隻有二十公分高,沙丘的尖端,看來相當尖銳,而那個尖端上,沙粒在迅速地翻滾。胡明曾向我解釋過,沙井,是沙漠中沙的流動而產生的一種現象,和水流產生漩渦,完全同一原理。所以在我的想像之中,沙井的中心點,應該是一個沙的漩渦,是向下凹下去的。可是,反倒產生了一種力,將沙粒拱了起來,情形和水中的漩渦,多少有點不同。我下了車,取過了一柄槍來,扳下了扳機,射出了一文標旗。這種槍,專在沙漠中射標旗用,可以使人在前進時,有固定的目標。因為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之中,即使確定了目標,而如果沒有明顯標記,也會因為視線上的錯覺而走錯方向。我從槍身上的遠程射擊器上,瞄準了沙井的中心點,射出了標旗。標旗是一根五十公分長的杆,連著一麵鮮紅色的小旗。標旗準確地落在沙井的中心點,插在沙上,至少有四十公分露在沙外,鮮紅色的小旗看來十分鮮明。可是就在一轉眼之間,標杆的杆已不見了,小旗也有一半,陷進了沙中。我張大了口,還未及叫出聲來,整支標旗,全都不見了,被沙的漩渦,扯到沙下麵去了。整支標旗的分量十分輕,真難想像,如果是人踏了上去,會以甚麼樣的速度向下沉!我提高聲音叫:“喂,你們在甚麼地方?我來了,這裡是二十九點四七,我來了,你們快出來。”我一麵叫著,一麵還用力按著汽車喇叭,發出驚人的聲響。在平廣的沙漠.99lib.上,聲音不知道可以傳出多遠,彆說三百公尺,在三千公尺之外,也可以聽得到。不敢再向前走出,剛才那標旗陷進沙中的情形,看來觸目驚心!我叫嚷了好一會,沙漠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我悶哼了一聲,自車上拿起繩子來,扣在自己的腰際,繩子另外一端,纏在一個絞盤上。絞盤上有一個控製鈕,要用力一拉,繩子才會放鬆一公尺左右,這本來是一種特殊爬山用的裝備,如今我也用得著。如果人被沙漩渦扯向下,繩子會使我止住下陷,而我可以拉著繩子,掙脫沙漩。準備好了之後,我開始向前走,來到離中心點隻有十來公尺處,低頭一看,腳已經陷進了沙中。我怔了一怔,再放鬆繩子,又向前跨出了一步,下陷更多,連腳踝也不見了,再向前跨出兩步,沙已經到了我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