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了整整十塊“明王親臨”的牌子,陳標和楊憲終於能坐下來喝茶。

楊憲歎著氣道:“我會寫信告訴主公這件事。在主公回信之前,我會繼續按照你這個上峰指示辦事。標兒,你想讓我做什麼?”

陳標把十塊牌子嘩啦嘩啦收好,揣進了懷裡,看得楊憲眼皮子直跳。

他一直很好奇,陳標究竟是如何在懷裡、袖口塞進那麼多東西。

陳標把十塊金牌好好揣進懷裡的內袋後,先親自給楊憲奉茶,然後氣沉丹田,中氣十足咆哮:“彆躲了,給我滾出來。要聽就進來聽!正哥你那大塊頭藏得住嗎?”

朱文正笑嗬嗬從窗口翻進來。

楊憲沒在意。顯然,朱文正在外偷聽的事,他也早就發現了。沒這點本事,當什麼檢校頭子。

以朱文正的身份,這些事沒必要瞞著他,楊憲便沒揭穿。

朱文正翻進來之後,從陳樉到陳棡,依次翻進了窗戶。

陳標:“???”

楊憲:“......”

陳櫝和陳桐翻進窗戶後,踮起腳使勁拉著陳狗兒的胳膊,試圖把陳狗兒拉進來。

陳標:“!!!”

楊憲以袖掩麵。

陳樉道:“三弟,你出去推他們。”

陳棡點頭,又從窗戶返回去,然後把陳狗兒抱起來,讓陳樉拽著陳狗兒拖進了窗戶。

他們如法炮製,把陳貓兒也運了進來。

陳棡再次翻窗回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然後,四隻弟弟齊刷刷地抬頭看陳標,表情都傻乎乎,一看就是親兄弟。

陳標捂著胸口,有點心梗了。

楊憲用袖子掩麵無聲笑了許久才道:“文正,你怎麼把孩子們也帶來了?”

朱文正抱著手臂,笑眯眯全程圍觀堂弟們一個一個翻窗。聞言,他放下手臂道:“涉及處理他們下人的事,最好讓他們聽聽。”

陳標吐槽:“不,你就是覺得好玩。”

朱文正讓人搬來椅子,讓堂弟們自己爬上椅子後,自己坐在陳標身邊,大大咧咧道:“這次你可冤枉我了,我真的認為不能瞞著他們。”

“好吧。”陳標點頭。

朱文正驚訝極了:“這種理由你都接受?你不反駁我?”

陳標道:“不反駁,我也是這麼想。你不把他們帶來,我也準備讓人叫他們來旁聽。”

朱文正一臉挫敗:“還有什麼不在你掌控中?”

陳標沒好氣道:“你會帶著弟弟們在窗口偷聽,被揭穿後不走門,非要一個一個傻乎乎地翻窗戶,確實不在我的掌控中。”

朱文正得意笑,一臉“我贏了”的表情,看得楊憲腦仁有點疼。

他發現,朱家人到了陳標麵前,行為都有些奇奇怪怪,主公是這樣,朱文正也是這樣。

損了朱文正一句後,陳標切入正題:“楊叔叔,我希望你能幫我查幾個名單上的人。”

陳標從懷裡掏出一張折疊過的紙,遞給了楊憲。

楊憲展開之後,道:“就這幾個名字?標兒,雖然這話你可能不愛聽,楊叔知道你是善良的好孩子,但有時候,心慈手軟隻會帶來更大的弊端。你要保護好你的家人,一些血腥手段不可避免。”

陳標看了一眼懵懵懂懂的弟弟們,笑了笑:“我知道。楊叔叔,你還記得我上了戰場吧?”

楊憲打趣:“這還用問?你楊叔我還沒有老年癡呆。”

陳標道:“無論是在洪都,還是在北平,火|炮射擊的方向落點都是由我指揮。我知道洪都攀爬城牆的人大多是無辜被抓的壯丁,我也知道潰兵中混雜著一無所知被裹挾的普通百姓,但我仍舊果斷下令

攻擊。”

楊憲皺眉,長歎了一口氣,道:“標兒……”

陳標打斷楊憲的話,道:“洪都之戰前,我先清理了內部不穩定的豪戶。雖然我沒有直接下手誅殺,但我拿走他們的財物和武器,把他們丟出了城門,他們恐怕活不到當天夜晚。那些人中,有很多無辜的老弱婦孺。”

楊憲眉頭皺得更緊。

朱文正忍不住道:“標兒,他們都是咎由……”

陳標抬起手,阻止朱文正說下去。他繼續道:“在北平,我的權力更大。無論是分田還是推行新的政令,都遇到無數阻礙。我沒有分辨這些人是否有苦楚,是否真的可憐,一律按照律令處罰。”

陳標腦海裡過了一遍那些人怨恨的眼神,自嘲的笑道:“我是個商人,商人最懂如何將利益最大化。在麵臨一刀切能取得最大利益的時候,我不會心慈手軟。但這不代表,我在能細分責任和懲罰的時候,也懶得多做些事。”

“爹和我說過,陳家家丁都是在戰場上跟隨他出生入死的老人。能安排在我們身邊的人,更是早早就成為了他的心腹,和他不止一次並肩作戰。”

“從我懂事起……唔,我懂事有點早,從一歲多起,這些人就跟在我身邊。我教導他們讀書識字,一點點將他們培養成我趁手的下屬,讓他們跟隨在弟弟身邊教導和照顧弟弟們。”

“不說他們和我爹的感情,就說我與他們這麼多年的感情,因為他們沒看住我弟弟爬樹,我說殺就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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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標拿起茶,抿了一口,繼續道:“這是人命。就算身邊陪伴多年的阿貓阿狗,也不能如此濫殺。我手中生殺予奪的權力越大,我就越該告誡自己,將這些權力放進籠子裡。如果連我身邊的事我都查不清楚,隻能一口氣把人全殺了,那我還能管好北平嗎?”

把權力放進籠子裡……

楊憲和朱文正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朱文正還好,他的籠子就是陳標。楊憲卻不由後背生出了冷汗。

他的權力非常大。朱元璋給了他監督百官的權力。他沉浸在這種權力中,在看待百官時,都隱隱有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在楊憲和朱文正沉默的時候,陳標也沉默了一會兒。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也在自省。

封建時代的貴族手中擁有的生殺予奪的權力,就像是能腐蝕心智的毒藥。

人是同類,是有感情有智慧的生物。殺人如果沒有能讓自己信服的理由,僅僅因為“我尋思著有威脅”或者“我懶得深究”這種原因就殺了,這樣不把人當人看,心智一定會扭曲。

陳標又喝了一口茶,恢複了平常乖巧的笑容:“再說了,這樣殺人痛快是痛快,但沒用啊。這事的起因是什麼?我愚蠢的弟弟再次不聽話,又跑去爬樹。我殺了他身邊的人,他就不爬樹了嗎?以他們這種年齡,可不懂生命的可貴。”

陳標對陳棡招了招手,陳棡屁顛屁顛地跑過來,主動把腦袋湊到陳標手下。

“他們隻知道,自己爬樹殺了一群人,自己下河玩水殺了一批人,自己調皮搗蛋殺了一撮又一撮的人。嗬,殺到最後,他們隻知道,身邊的這群人可以隨便殺,而不是反省自己做錯了。”

陳標使勁揉搓了一下陳棡的腦袋,然後捏住三弟的腮幫子。

“我不怪弟弟。這個年紀的孩子很調皮,你叮囑他一千遍一萬遍,他們也會故態複萌。彆說小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他也管不住自己。比如我爹,我說了無數次彆熬夜,彆隻吃肉不吃菜,大夫也如此叮囑他,他還因為熬夜病倒過,他聽嗎?他什麼都懂,就是不聽。”

後世的成年人喝快樂水喝奶茶吃油炸吃甜點,每天晚上不過零點不肯睡,他們心裡都知道這樣是在猝死

預備役,但有誰能控製住自己?

還有好好讀書認真工作不闖紅燈不橫穿馬路……道理都知道,但做得到的有幾人?

人都這樣,心裡都懂,捂著臉喊著“彆罵了彆罵了”,下次繼續。所以陳標並不生弟弟們的氣。

“我教導你們,不是指望你們按照我所說的正確的事做,而是希望你們在做錯誤的事的時候,知道自己正在犯錯,並自己承擔結果。”陳標苦口婆心。

陳棡癟著嘴點頭。

陳標又抬頭看向楊憲道:“如果他們犯錯後,倒黴的都是身邊的人,他們才不會受到教訓呢。我現在能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待他們長大了,他們也會有。”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他和老爹已經撐起了一個勳貴家庭,他的弟弟們就算是鐵廢物,也能享用同樣的權力。

“我可不希望以後他們犯錯後第一件事是把身邊的人砍了,然後一臉不耐煩地對我說,哥,人我已經殺了,這件事就算過去了!”陳標再次捏住陳棡的臉頰使勁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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