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讓陳標先去休息,自己安慰馬秀英。
陳標還像小時候一樣,用臉頰蹭了蹭自家娘的臉頰,蹭掉了馬秀英臉上的淚水之後,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陳標離開之後,來到小四和小五的房間,坐在地上看小四和小五堆積木。
哦,不是,是小五堆積木,然後指揮小四去推積木。
陳貓兒堆了高高的積木房子,然後示意哥哥來推。陳狗兒就擼起袖子,憋足勁使勁一推。
如果陳狗兒能一把就將積木房子推到,兄弟倆就會一起鼓掌歡笑;如果陳狗兒沒能將積木房子一次性推到,兄弟倆就一起唉聲歎氣。
兩人坐都坐不穩的時候就愛這麼玩。現在能滿地跑了,他們仍舊玩得十分開心。
陳標想,如果在現代,這倆一個修房子一個拆房子,正好組建一個建築公司。
不過貓兒修房子給狗兒拆,或許沒辦法組建建築公司,隻能組建“建房拆房俱樂部”,成為一樁可怕的奢侈愛好。
陳標發完呆,看到陳狗兒和陳貓兒都坐到了自己麵前,仰頭看著他。
“怎麼了?”陳標勉強擠出微笑。
陳狗兒甕聲甕氣道:“大哥,該我問你怎麼了。”
陳貓兒低聲細語道:“大哥,你好像不高興。”
陳狗兒和陳貓兒都已經五周歲半,說話非常清楚。
陳標看著兩個弟弟小大人般擔心自己,伸手將兩個弟弟攬到懷裡:“一眨眼,你們都這麼大了。”
陳貓兒小心翼翼換了個姿勢,乖乖趴在陳標懷裡,小臉蛋紅彤彤,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陳狗兒則非常粗暴地用手吊著陳標的脖子,沒好氣道:“大哥,你說話怎麼老得和爹似的。”
陳標黑線:“什麼老得和爹似的?”
陳狗兒嗤笑道:“不過爹老不在家,大哥比爹更像爹。”
陳標鬆開抱著弟弟的手,開始使勁掐陳狗兒的臉蛋:“閉嘴吧狗子,知道什麼叫禍從口出嗎?小心又挨爹的揍。”
陳狗兒哼哼了兩聲,乖乖仰著腦袋讓陳標掐。
陳標隻掐了一下就放開手,並心疼地揉了揉陳狗兒臉上的紅印子。
陳貓兒靠在陳標懷裡小聲道:“大哥,你還沒說為什麼不高興。”
陳標揉了揉陳貓兒的腦袋,道:“我把娘惹哭了。”
陳狗兒和陳貓兒都瞪圓了他們的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這個家裡誰不知道大哥對娘有多體貼,大哥還能把娘惹哭?
陳狗兒探頭往外看:“天要下紅雨了?”
陳標彈了陳狗兒的額頭一下:“這話和誰學的?”
陳狗兒捂著額頭,理直氣壯:“和大哥你學的!”
陳標:“……”
我穿越後仍舊滿嘴現代梗,真是對不住啊。
陳貓兒蹭了蹭陳標,安慰道:“大哥肯定有大哥的道理,不是故意惹哭娘,娘肯定會理解大哥,大哥不難過。”
陳狗兒無語:“貓兒,你對大哥的濾鏡是不是太厚了?這時候我們不是該勸大哥趕緊向娘道歉嗎?”
陳標震驚。狗兒怎麼會懂得“濾鏡”?
哦,又是從我嘴裡學的,沒事了。
陳標微微歎了一口氣,道:“主公馬上北伐。”
陳狗兒歪了歪他的大腦袋:“北伐?去北邊打仗?”
“小四真聰明。”陳標誇獎道,“都知道北伐是去北邊打仗了。”
陳狗兒把一雙大眼睛眯成了兔斯基眼,不悅道:“大哥,不要把我當小孩,我已經長大了。”
陳標敷衍:“好。”
他心裡感慨,隻有小孩子才會不斷在嘴裡念叨“不要把我...
當小孩”。像他,心安理得地當小孩,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陳貓兒想了想,道:“大哥又要出遠門?”
陳標點頭。
陳狗兒道:“不隻是出遠門,是去打仗,很危險。”
陳貓兒立刻抱住陳標:“危險?能不能不去?”
陳標搖頭:“大哥必須去。等北伐成功,我們就不用打仗了。”
其實還是會打仗。張士誠還沒打,雲南王正在觀望,倭寇沒有肅清,王氏高麗如今也是元朝的大忠臣……要打的仗還很多。
隻是滅掉元朝之後,今後的戰爭都隻是“局部戰爭”,大部分百姓可以喘一口氣,自己的父母應該也不用再長時間離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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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貓兒緊緊抱著,眼見著快要掉金豆子。他的孿生哥哥陳狗兒一巴掌拍陳貓兒的後腦勺上,道:“你哭什麼?哭有什麼用?隻會讓大哥更難過。”
陳貓兒吸了吸鼻子,強忍著淚意:“哦。”
陳狗兒道:“與其哭,不如早點長大。以後大哥去哪,我們就跟去哪,我們保護大哥!”
陳貓兒使勁點頭:“快點長大!”
陳標感動之餘,又哭笑不得。
這個“長大”,是想快點就能快點的嗎?
不過被陳狗兒這麼一鬨騰,陳標心情輕鬆了不少。
他又把兩個弟弟攬著,腦袋埋在兩個弟弟簇擁在一起的小腦袋的縫隙中。
陳貓兒一直很安靜。陳狗兒也難得安靜下來。
兄弟二人靜靜地窩在大哥懷裡,等大哥自己把情緒緩過來。
他們很少見到大哥的情緒如此低落的模樣,除了靜靜地陪伴,也不知道自己能乾什麼,不由心裡難過極了。
陳標抱著兩個弟弟回了一番血條和藍條,恢複了以往的笑容。
他一隻手揉著一個弟弟的腦袋,道:“等哥哥去北邊立下大功勞,給你們帶許多戰利品回來。你們想要什麼?”
陳狗兒大聲道:“小馬駒!”
陳貓兒小聲道:“想看畫著漂亮草藥的書。”
漂亮……草藥?陳標雖然疑惑陳貓兒的愛好,還是點頭應下。
等攻占大都,他就去宮廷藏書裡挑幾本畫多的醫術給貓兒弟弟。
希望元朝皇帝逃跑之前彆把書燒了。
今日不想工作。陳標抱著兩個弟弟講故事。
他靠在軟墊上,兩個弟弟一左一右睡在他腿上,聽到激動的地方就會滾來滾去,有時候腦袋還會撞到一起。
陳標便用手掌隔著兩人的腦袋,讓他們撞自己手上,彆互相碰撞。再撞幾下,他們腦袋上就要起大包了。
馬秀英和朱元璋找來時,陳標的故事正說到高|潮處,兩個最小的兒子在陳標腿上滾來滾去。
“娘。”陳標仰起頭,目光中有些擔憂。
馬秀英鼻頭再次一酸,臉上勉強保持著笑容道:“去就去吧。正好你爹和我都得去,我們仨可能還不是同一路軍。大家都要好好的,等北伐結束,一家人安安全全團聚。”
陳狗兒震驚:“爹和娘也要去?那誰帶我們?”
陳標道:“樉兒和棡兒已經到了可以帶弟弟的年齡了,姑父也會留下來,你們乖乖等我們回來。”
陳狗兒耷拉著臉道:“啊?二哥三哥?他們倆帶我和貓兒,我和貓兒還能活著等到你們回來嗎?”
朱元璋訓斥道:“說什麼胡話呢!”
陳狗兒懶得理他那一位總不回家的爹,對陳標撒嬌道:“大哥,要不你把我也帶去北伐吧。我不怕吃苦。”
陳標板著臉:“你不怕吃苦,我怕你吃苦。相信你二哥三哥,何況還有姑父在。大哥以後...
也不能一直陪著你們,你們也要學會自己照顧好自己。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撐起偌大一個陳家,讓陳家成為天下第二的豪商了。”
如果不是陳家老往外麵撒錢,現在天下第一豪商的帽子怎麼可能還安安穩穩戴在沈家頭上?
陳狗兒嘀咕:“那不是因為爹沒用嗎?”
朱元璋擼起衣袖,就要提著陳狗兒抽。
陳狗兒利落地爬起來,躲到陳標身後。
陳貓兒身體蜷縮起來,雙手緊緊抱著陳標的腰,臉死死埋在大哥身上,一副我看不到爹就沒有揍我哥的逃避態度。
陳標阻止道:“乾什麼呢!小孩子口無遮攔,爹你和還沒啟蒙的弟弟計較什麼?彆這麼小氣。娘,快拉住爹!”
陳狗兒仗著有大哥保護,梗著脖子道:“對!”
被馬秀英抱著一條手臂的朱元璋怒氣衝衝往前挪動:“這種不孝子就該狠狠抽!彆攔我!”
陳標道:“快跑,去找姑父。”
“好!”陳狗兒利落翻窗逃跑,離開前不忘記把弟弟拽起來一起跑。
看著翻窗離開的陳狗兒和陳貓兒,朱元璋氣得跳腳:“你就寵著他們!溺子如殺子!”
陳標揉了揉被兩個弟弟壓麻的腿,慢吞吞站起來:“爹,他們是我弟弟,不是我兒子。他們是你兒子。而且這不叫溺愛,隻是保護他們免於被惱羞成怒的爹暴力對待而已。”
陳標左晃晃,右晃晃,啪嗒一聲坐回了地上,哎喲道:“腿麻了!”
正生氣的朱元璋“噗嗤”笑出聲。
馬秀英趕緊鬆開朱元璋,把陳標扶起來:“摔疼了嗎?”
陳標道:“下麵墊著地毯,不疼。”
朱元璋笑道:“摔疼了活該!”
陳標白了朱元璋一樣,不想理睬這個喜歡看兒子笑話的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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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對馬秀英道:“夫人,你去教訓教訓老四和老五,我有話要單獨和標兒說。”
馬秀英點了點頭,揉了揉陳標的腦袋,才離開這要說悄悄話的爺倆。
“坐吧!”朱元璋坐到地上,拍了拍地毯。
剛站起來的陳標很無語地再次坐下。
朱元璋歎了口氣,都:“說實話,我沒想到你會主動請纓。”
陳標道:“這有什麼沒想到?我不是已經說了原因?”
朱元璋搖頭:“原因不重要,關鍵是你想不想去。”
陳標沉默。
朱元璋拍了拍陳標的頭頂,道:“你以前更像神仙童子,除了對我、對你娘、對你弟弟、對你的家人有點在意,其他都不關心。”
陳標死鴨子嘴硬:“誰說的?我對所有人都很好!”
朱元璋點頭:“你確實對所有人都很好,但也確實對他們不是特彆關心。至少你不會抱著可能會死、會讓家人難過的覺悟主動上戰場。”
陳標繼續死鴨子嘴硬:“我在洪都不也上了戰場。”
朱元璋道:“你那是被迫上戰場。正如你說的,洪都當時已經被滲透成了一個簍子,你身為陳國瑞嫡子的身份是很好的人質。與其貿然出城回應天,被陳友諒派軍攔截,不如留在洪都城中等候救援。”
陳標仰著頭看房梁不說話。
朱元璋又道:“倒是你去開河堤的時候,確實是主動參與戰爭了。”
陳標撐在身體兩側的手掌握緊。
朱元璋輕輕將手臂搭在兒子肩膀上,父子二人一同靠在軟軟的背墊上沉默了許久。
半晌,陳標低聲道:“爹,你知道我記憶力很好。”
朱元璋道:“嗯。”
陳標道:“我給洪都守軍上課時,是拿著守軍...
名單,用他們的姓名編順口溜。”
朱元璋再次道:“嗯。”
陳標往朱元璋身上靠了靠:“我記憶力很好。所以和我打過招呼的人,我都能把他們的名字和麵貌對上號。”
朱元璋眼眸閃了閃,眉頭緊皺,低頭看著陳標。
陳標的眼神放空,仿佛看著不存在的風景。
“我砸牆的時候,有個叫王五的百戶很好奇,跟著一起砸,結果用力過猛錘子木柄斷了,砸到了他的小腳趾,他疼得抱著腳在地上使勁打滾,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大夫幫他看腳趾的時候,他一直嚎。他說他特彆怕疼,大夫罵他軟蛋。”
“王五在城樓上被流矢擊中。他把箭頭拔下來之後一邊流血一邊繼續砍殺,我為他收屍的時候他身上沒有一塊好肉,手臂上的傷口深可見骨。我就和他在同一處城牆,他站在我前方幾米處,幫我們爭取時間計算射程,一直戰鬥到血流儘那一刻。”
“他明明那麼怕疼。”
陳標腦海裡浮現出那個在地上打滾的人,又浮現那個看不出相貌的血人。
他閉上眼,緩了一會兒,繼續說。
“修城牆的時候,所有人身上都有灰和泥,所以有妻子跟隨的人都會讓妻子喂飯,據說這樣能空出手來。我懷疑他們就是想秀恩愛。比如其中有一個叫張德的人,他吃飯的時候會故意帶著妻子晃悠一圈。”
“張德和他嶽父家是鄰居,他和他妻子是青梅竹馬。天下大亂的時候,元朝缺兵,讓各地地痞流氓組織鄉勇軍‘剿匪’。那些地痞流氓大多四處搶掠,殺良冒功。張德和他的妻子就是這樣家破人亡。他和他妻子躲在地窖中,逃過了此劫,然後被紅巾軍一個將領撿了回去當義子。”
“洪都被圍的時候,他妻子剛懷孕不久。他不知道聽誰說我無所不知無所不懂,追著我問婦人安胎,他需要做些什麼。我讓他去找大夫,他說能找的大夫都找過了,還是不安心。我煩他煩得不行,騙他孕婦要心情好,讓他去他妻子麵前耍把戲逗他妻子開心,他還真的去了。”
“趙將軍那日率領人馬衝出城門去燒陳友諒的樓船。張德斷後,不慎落馬。趙將軍想回去救他,張德看到人追來了,一邊喊著‘快走,不要救我’,一邊揮舞著大刀朝著陳漢的追兵一瘸一拐地衝去……”
陳標不知道什麼時候抱住了雙膝,身體微微顫抖。
朱元璋將兒子摟住,收緊手臂道:“他妻子有好好安置嗎?”
陳標搖頭道:“他妻子悲傷過度流產,流產後她受不了這個刺激,自縊身亡,我沒救下來。”
張德的妻子流產時正昏睡。當時傷兵太多,陳標隻安排大夫照看好他,沒空去一個一個安撫傷亡士兵的家屬。
當陳標得知此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而張德的妻子,也不是唯一一個自儘的家屬。
朱元璋嘴張了張,不知道說什麼。
若是話本小說,張德成為英雄,他的妻子會扶養他的遺腹子長大,之後繼承張德的遺誌,成為一個優秀的人。
但現實比小說殘酷太多。張德的妻子與他相依為命多年,懷孕時又遇到攻城日日擔驚受怕,悲傷過度時保得住孩子才是奇跡。
陳標又說了幾個人。
有贍養老父母的家中獨子,有家裡孩子還在繈褓中的父親,有每天嚷嚷攢錢娶媳婦的親戚都死在戰亂中的獨夫……
陳標都記得。
當他沒有上戰場的時候,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