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興高采烈回家看標兒狂喜的模樣時,陳標穿著厚實的棉襖,臉朝下趴在軟榻上,宛如一隻玩偶。
朱元璋嚇了一跳,忙把陳標翻了個麵。
陳標在軍營中瘦下來的臉頰又因為秋膘而鼓了起來,軟乎乎的嬰兒肥再加上委屈又明亮的眼睛,讓陳標顯得特彆委屈特彆可憐。
朱元璋先捏了捏兒子軟乎乎的腮幫子,心裡感歎了一聲手感還是這麼好,才問道:“標兒,怎麼?當官了還不高興?”
陳標委委屈屈地瞥了自家老爹一眼:“我才十一歲。”
朱元璋樂嗬道:“十一歲就當官了,多高興!”
陳標癟嘴:“十一歲就被抓去乾活,我為什麼要高興?我想睡到自然醒,我要想乾什麼就乾什麼。哥哥們都十五六歲才參軍呢。主公不做人,壓榨童工。”
朱元璋被陳標的抱怨噎住。
他順著陳標的思路想了想,好像確實有些過了……不對!當官是好事,怎麼兒子跟被抓壯丁似的?
朱元璋試圖和陳標說當官有多好。陳標不斷和朱元璋說給明王當官有多倒黴。
什麼沒有休假,什麼工資極低,什麼伴君如伴虎……朱元璋差點都被陳標洗腦,認為當官是個苦差事了。
他捂住了陳標叭叭叭個不停的嘴,晃了晃腦袋,從陳標的魔音灌腦中清醒過來。
“不對啊,人人都想當官,你怎麼還一嘴的歪理?”朱元璋哭笑不得,“說的好像主公害你似的。”
陳標使勁把自家爹捂嘴的手推開:“一家隻要有一個人當官就夠了。一個官就能保一家的榮華富貴。你在朝中當官,我當什麼官?何況我年紀還這麼小,我需要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不想早早給朱家當牛做馬!不想!”
朱元璋心道,也虧得你也姓朱,否則憑借你這句話,老子就要砍了你!
他使勁挼著陳標的臉頰軟肉,道:“讓你當官又沒給你規定做什麼。你還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陳標含糊不清道:“真的?”
朱元璋道:“當然!你還是個毛頭小子,哪輪得到你乾活?”
陳標冷哼:“我現在為主公乾的活少了?”
朱元璋心虛。呃,標兒現在乾的活確實有點多。
但他還是繼續為“主公”辯解:“主公至少沒讓你去官府裡點卯。”
陳標期盼道:“我今後也不用去?”
朱元璋道:“至少現在不用。你知道詹事府是乾什麼的嗎?”
陳標把朱元璋揉自己臉蛋揉上癮的手拍開,摸了摸自己被揉紅的腮幫子,道:“詹事府不知道,但‘詹事’知道。詹事是管皇後太子家事的官,相當於大管家。元朝的詹事院就負責管理太子的家事。詹事府和詹事院差不多?但詹事院可沒有什麼中書令。”
中書令是中書省的長官,相當於丞相。元朝為了限製相權,讓皇太子擔任中書令,肉爛在鍋裡。於是太子成年後要麼中書令形同虛設,要麼皇帝和太子打出了狗腦子。
詹事院哪來的中書令?
朱元璋笑嗬嗬道:“來,看看咱們的詹事府!”
其他官製朱元璋還沒改,先和心腹們把詹事府理順了。無中生有,比在已有架構上修改容易。
陳標打開卷軸,念叨:“太子少師太子少保太子少傅,左右詹事同知詹事,大學士諭德洗馬……這麼多官?這是給太子的東宮配製?”
朱元璋得意點頭:“對,這些官名義上教太子讀書,實際上都歸太子管!”
陳標疑惑:“那中書令呢?”
朱元璋道:“詹事府中書令就是管詹事府的!”
陳標更加疑惑:“主公不是說太子弱冠才出現在人前嗎?詹事府在太子出現前乾什麼...
?”
朱元璋道:“主公詔令上不是說了嗎?太子出現前,詹事府由他直管,不設常態職責,直接由他下令。”
陳標:“……那不就是錦衣衛和書房行走嗎?”
朱元璋疑惑:“那是什麼?”
陳標簡略地描述了一下錦衣衛和書房行走的職責,道:“為了加強君權,皇帝手中有一套隻聽令於他、淩駕於六部之上的班子。這套班子曆朝曆代都有,名稱不同。”
“在仁慈的皇帝手中,這套班子形同虛設;在厲害的皇帝手中,這套班子能平衡朝堂大臣勢力;在暴虐的皇帝手中,這是殘害百官和百姓的刀;皇帝昏庸時,他們就會變成彆人手中的道。”陳標猶豫了一會兒,道,“主公是個厲害的皇帝,這個詹事府估計會很忙碌。”
朱元璋恍然:“還有這麼個機構?我怎麼沒聽說過!”
陳標道:“史書中當然有,但讀書人肯定都不願意提起這種鷹犬。”
陳標癱軟在軟榻上,側躺著道:“我就這麼成了鷹犬,未來不知道多少人恨我入骨。”
朱元璋明白為什麼給他講書的大先生們不提這個機構了。皇帝監督文武百官的鷹犬,他們肯定恨不得自己永遠不知道。
這個“鷹犬”一聽就不像明君該養的東西。
不過朱元璋也明白,皇帝手中或許必定要有這麼一把刀,做一些正常途徑做不了的事。
但這個“鷹犬”怎麼可能是標兒?
朱元璋哭笑不得:“你想多了。主公隻是看你年幼功高,想給你一個較高的官職,但又不好過分壓榨你,所以讓你給他當直屬的文書,以後你還是像現在一樣,主公要你乾活的時候,會直接給你詔令。”
陳標瞥:“真的?”
朱元璋點頭:“真的。明天咱們去見主公,主公肯定這麼說。”
陳標從榻上爬起來:“明天要見主公?”
朱元璋笑道:“這麼期待?”
陳標使勁點頭。
他雖然老和朱元璋通信,卻隻見過朱元璋一麵。書信看不出人的神態表情,還是見到本人後,他才更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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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標養足了精神,第二日興奮異常地拉著自家爹見“朱元璋”。
朱元璋的替身也養足了精神,在眾位大佬的環繞下,第二次接見少主。
“彆緊張,你不是已經見過標兒一次了嗎?”李善長看著自家主公的替身滿頭大汗的模樣,皺眉道,“你在戰場上給主公當替身都沒這麼緊張。”
朱元璋的替身委屈得想哭。少主和敵人能一樣嗎?
朱元璋牽著陳標到了明王府,父子二人乖乖給“朱元璋”磕頭行禮。
“朱元璋”感覺自己的壽命被折了十年,估計很快就要暴斃。
朱元璋的心腹們心中同情極了。未來的皇帝和太子給自己磕頭,他們怕之後喝水被噎死。這個替身真不好當。
他們本來勸說朱元璋先過來,就在一旁坐著。等陳標來之後,立刻讓他坐下。這樣就能免了行禮。
但朱元璋堅持做戲做全套。標兒那麼聰明,次次都免禮,一定會生出疑惑。
不就是磕頭嗎?演戲而已,我自己都不在乎,你們在乎什麼?
“朱元璋”在心裡咆哮,我真的很在乎啊!我怕我腿發抖!
他已經下定決心,等太子歸位後,他立刻自請去邊疆屯田,希望能求個善終。
“起身吧,不必多禮。”“朱元璋”心裡在瘋狂咆哮,臉上還是保持住了明王的威嚴。
若沒有這點演技,他也成不了朱元璋的替身了。
“朱元璋”微笑著賜座之後,非常慈祥地詢問陳標的生活瑣事。
...
有些事,陳標在信中說過,朱元璋和心腹們特意幫“朱元璋”編的台詞。
陳標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見到的不是朱元璋,本來就沒有懷疑。現在“朱元璋”又和他提起信中的事,他當然就更不會生疑。
他非常乖巧地回答“朱元璋”的提問,偶爾有些“藏拙”,說出一點頗具孩子氣的話,把“朱元璋”逗得捧腹大笑。
朱元璋在一旁看著,心裡有些嫌棄。這家夥怎麼動不動就捧腹大笑仰頭大笑,我明王怎麼如此不威嚴?不行,以後得讓他多注意注意。
聊完家常後,“朱元璋”才說起詹事府的事。
詹事府的事很簡單,陳標今後仍舊和現在一樣,自己下達什麼任務,陳標就做什麼,隻是給了陳標一個“身份”。
今後自己將會讓一些年輕人跟在陳標一同乾活,讓陳標像教學生一樣教導他們庶務,為明王世子培養人手。
所以這“中書令”,就相當於為明王世子培養心腹的人。
“這也是為我大明培養未來棟梁,你要多儘心。”“朱元璋”叮囑道,“你要定時向我報告那些人做得好不好,就像是李公曾經做的一樣。”
以前投奔朱元璋的人,都會先在李善長手下乾活。李善長考驗之後,將評價報告給朱元璋,朱元璋再安排這些人的職務。如果有李善長特彆推薦的人,朱元璋就會親自接見。
若陳標現在報告的人是明王世子,那麼他對於明王世子,就相當於當初的李善長之於朱元璋了。
不過陳標猜測,自己的人才評估報告恐怕會直接到太子手中。
朱元璋設置“詹事府”,肯定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未來的太子。
太子不出現在人前,又要參與朝政,就從“詹事府”入手。
給已經立了大功勞的自己官職是順手為之,建立“詹事府”的主要原因是讓世子培養識人用人之能。
作為未來皇帝,“識人用人”是最基本也最重要的能力。
陳標立刻領命:“是!主公!我定竭儘所能,輔佐世子!主公,現在詹事府其他官員是誰?”
李善長起身,將一卷卷軸遞給陳標。
“朱元璋”笑道:“回去慢慢看。今日就再給你爹放一日假,你們爺倆好好商量,我不留你了。”
呼!收工!
陳標高興地道謝,拉著他爹走了。
“朱元璋”立刻癱倒在椅子上,喘著大氣道:“下次換個人行不行!我不行了!”
李善長拍了“朱元璋”腦袋一下,沒好氣道:“你當標兒認不出換人嗎?好好再練練,我看主公在隱晦地瞪你,他肯定對你不滿意。”
“朱元璋”抱怨:“主公肯定會說,他沒有笑這麼大聲,他應該更威嚴。但他就是這樣啊,我如果按照他說的去演,那就不是主公了,肯定立刻就會露餡!”
李善長的臉板不住了,忍俊不禁:“按照你理解的去演,彆理睬他。”
宋濂扶額:“主公既然知道怎樣更威嚴,怎麼自己不肯威嚴一點?”
花雲嘀咕:“如果主公真的很威嚴,我們就不敢再抱怨他囉。”
其他人都露出悵然的表情。
說得也是,主公現在這樣其實挺好。
陳標出門的時候很忐忑,回家的時候就和歡快的小鳥一樣,恨不得立刻飛回家,拆卷軸,看自己多了哪些可以壓榨的手下。
哦謔謔謔,我現在不是光棍司令了!讓我看看可以使喚哪些人!
朱元璋製止住在車廂裡蹦蹦跳跳的陳標:“你可以現在拆開看。”
陳標笑道:“不!我要回家看!我第一次有手下,需要有點儀式感!”
朱元璋無奈:“你是不是還要焚香沐浴?”...
陳標道:“那倒不至於。但至少要回到書房,坐在太師椅上,露出非常威嚴的表情,緩緩展開卷軸吧?”
朱元璋想了想自家奶包子兒子露出威嚴表情的模樣。
嘶,想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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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道:“好吧,你高興就好。”
陳標疑惑:“爹,你這句話有點耳熟。是不是我經常對你這麼說?”
朱元璋板著臉:“沒有!”
陳標大笑,又被他爹捏了腮幫子。
他委屈地揉了揉臉,心想得再努力練武了。他可不想和後世某個姓林的明星一樣,四五十歲了還一副嬰兒肥娃娃臉。
現在的人到了中年都要留胡須。嬰兒肥娃娃臉留胡須像樣嗎?!
回到家,陳標一步三蹦去書房儀式感開卷軸。
朱元璋背著雙手,在陳標身後慢吞吞跟著。
難得看到兒子如此高興,他想多看一會兒。
兒子還說不想當官,現在聽說自己能管許多人,不是很高興嗎?
陳標進入書房,指揮朱元璋把窗戶都打開,在透亮的屋內坐好。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鬢發,板著臉露出一個自以為很威嚴的表情,緩緩展開卷軸。
朱元璋背著手弓著腰,裝作不知道卷軸裡寫著什麼,低頭一起看卷軸上的內容。
太子少師李善長,太子少傅徐達,太子少保常遇春,詹事副詹事楊憲、湯和、周德興,府使副府使廖永安、燕乾、胡大海、康茂才,諭德朱升、季仁壽,讚善大夫劉基、章溢、葉錚,太子賓客王褘、葉琛……
除此之外,在陳家蹭過飯的所有叔叔們都榜上有名,大官沒蹭上也要蹭個六七品的小官。
整整一張卷軸,居然找不出一個陳標不認識的人!
陳標驚呆了。
朱元璋得意道:“開心嗎?”
陳標默默將卷軸卷起來,腳一縮,從太師椅上站起來,將卷軸高高舉起。
朱元璋:“嗯?”
陳標怒摔卷軸:“坑我呢!說好的給我一堆能乾活的手下呢?!這些人哪一個我能用?!我不就是一個光杆司令嗎?!”
陳標出離憤怒,甚至想把卷軸再摔一次!
這個名單看上去很華麗,但乾活的人呢?乾活的人呢?!!
我他媽就問問,乾活的人是誰?!!
這裡麵有誰我能指揮得動?就算我裝可憐求叔叔伯伯們幫忙,但他們有的在外麵帶兵打仗,有的在應天忙得昏天暗地,誰能幫我?!
主公坑我!!!
朱元璋:“嗯……”
他聽了陳標的咆哮,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
作為東宮配製,這個名單確實非常華麗,能顯示出他有多看重太子。
但一是標兒還不是太子,恐怕不好使喚這群人;二是這群人都有自己的事乾,分身乏術。
這麼一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