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慈注意到這老僧空蕩蕩的一條臂袖,皺眉道:“廣真,你這臂膀……”
廣真道:“皮囊外相,不妨事的。”
玄慈問:“是何人所傷?”
廣真道:“年初之時,在打箭爐追攝常萬真時受的傷。”
玄慈歎息道:“你師叔和師兄弟們也瞞著我……這幾年著實苦了你了。”
廣真再次叩首:“為師尊大計,弟子這點辛苦算不得什麼,住持師叔也是怕師父你擔心。”
玄慈道:“起身吧。現今如何了?你查到何處?”
廣真站起來,立於師父身旁,手指眼前的山勢,道:“如今已有大致眉目,可以確定的是,北起那條峽口——我稱之為北山口,南至南山口,東至那座筆直的山峰,因為有岩羊出沒,弟子稱之為岩羊山,西至橫著的那條山梁,弟子稱之為小橫山,這處範圍之內,南北十六裡,東西十二裡,應當便是楚陽成的隱居之所。”
玄慈點點頭,又問:“可有大妖出沒?”
廣真知道自家師尊所問的,肯定是化形大妖,一般靈妖是入不得師尊眼中的,於是道:“我懷疑向南八十裡外一座江邊的山崗上,有化形大妖出沒,弟子曾經見過一些蛛絲馬跡,但未曾驚動於他。”
見玄慈遙望南方,廣真建議:“師尊,若是怕為他所擾,乾脆弟子陪同師尊前往,以師尊的本事,想必手到擒來。”
玄慈緩緩搖頭,道:“人家好好修行,去毀他作甚,此非慈悲之心。此地山勢縱橫陡峭,有這數十裡緩衝,想必也驚擾不到他。”
立於青鬆之上,將周邊地形儘覽眼底,玄慈結跏趺坐,雙手合於胸前,左手四指握拇指,右手握左手食指,結了個金剛大日如來智慧印,消除心中無明,增廣如來智慧,默默用心演算。
廣真悄然自樹梢飄落,為自家師尊護法。橫斷山中,有無數飛禽走獸,其中入了修行的妖獸遍地都是,開了靈智的靈妖也所在多有。
玄慈入座演法,自有陣陣馨香散出,吸引了周邊不少妖獸,開了靈智的心感畏懼,駐足不前,甚而遠遁他方;沒開靈智的,但凡性情暴躁一些的,不管不顧便衝了過來,想要飽餐一頓。
有廣真護法,這些妖物自是打擾不到玄慈。有玄慈在,廣真收了心思,不敢妄開殺戮,能夠趕走的,都不傷其性命。隻有幾個實在不開眼的妖物,受了玄慈馨香所惑,拚了命的往上衝,這才被廣真取了性命。
一天一夜之後,玄慈起身而下,廣真上前叩拜:“請老師責罰。”
玄慈看了幾具妖獸的屍體,道:“化解了這些戾氣,也算一件功德,為師非迂腐之輩,你又何罪之有?”於是親自動手,在地上挖了幾個坑,將這些妖物葬了。
此後幾日,玄慈在周圍數處高山之巔結跏趺坐,以金剛大日如來智慧印巡察山川穀地,圍著廣真確定的範圍一連巡察了十多日,最後向西一指:“不在此處,在那邊。”
廣真看師尊所指的方向,已在自己確定的範圍之外,不由汗顏:“弟子愚鈍……”
玄慈道:“那卻不然,沒有你的辛苦,為師如何尋得到!”
廣真道:“弟子願為頭陣,了結師尊心願,報廣信師弟之仇!”
玄慈搖頭,緩緩道:“你回阿尼瑪卿山吧,不要於此逗留了。”
廣真頓時怔住了,驚道:“這如何使得?廣信之仇,也是弟子之仇,弟子苦尋經年,念茲在茲,便是為了今日。”
玄慈微笑看著廣真,道:“你和廣法,你們兩個,跟了為師數十年。廣法入門六十八年,你也有五十七年了。想當初,你入門時隻有六歲,才這麼大,為師牽著你的手,問你願不願意禮佛修行,你還問為師,有沒有肉吃,若是有肉,便願意入門,若是沒有,便要去彆處,嗬嗬……”
廣真跪在玄慈腳下,老淚縱橫:“師尊……”
玄慈又道:“其實你和廣法都知道,為師是偏愛你們小師弟的,但凡有了法會,都先讓他去,製成的法器都先讓他選,煉出來到丹丸都先給他服用……但你們兩個做師兄的,都很懂事,不爭不搶,什麼都儘量讓著他……你們不會怪為師偏心吧……”
廣真哽咽道:“小師弟悟性超群,為我太慈寺翹楚,弟子和師兄都是知道的。師尊引我們入門,參悟大乘,此恩已同再造,如何會有怨懟?我和師兄都是喜愛小師弟的……”
玄慈回憶片刻,又道:“其實明夏敵國,佛道相爭,廣信死於陣上,這本沒有什麼可說的。隻是為師這些年仔細思量,若非當初太過寵溺,他哪裡會有‘我執’和‘煩惱’,竟而生發七慢之心?也就不會被人輕易哄去白馬山為餌,更不會在鬥法之時因慢敵而枉自送了性命。這一切,皆為師之故啊!不了結這一樁過往,為師是無法解脫的。”
廣真當然知道師尊的心意,否則也不會七年來辛辛苦苦的四處查找,他此刻心驚的是,自家師尊話裡透露出來的意思,簡直不敢細想!
玄慈伸手虛抬,將廣真扶起,微笑道:“好了,那麼大歲數的人了,早已不是小孩子,怎的還哭哭啼啼?再說,為師也並不一定就會出事,楚陽成再是天縱之資,修為畢竟淺薄,怎麼奈何得了為師?”
廣真猶豫道:“那為何老師會……”
“說話很怪?”
“不敢。”
“為師總有一絲感悟,此行不成正果,或者便……無論如何,你不可留在這是非之地,你留下也幫不上忙。若是無事,為師用不著你相助;若是有事,為師反而要分心照料於你。你和廣法距身識界隻欠臨門一腳,回去後不可懈怠,早日開悟,和你玄生師叔一道,勠力同心,為太慈寺弘法。”
“弟子去求見文音大師,去拜見妙真師太,還有印光大師、虛永明禪師,請他們前來十萬大山……”
“何至於此,若驚動了他們幾位,你當道門是瞎子麼?為師能悄然而至,已經相當不易了。你也無須多慮,為師已有籌劃,快些去吧,莫要耽擱了。記住,切切不可回來,否則說不定誤了我的事!你回寺後去見你師叔,他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