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趙然在後廚做完職司,便按捺不住,趕往後院宋巡照的寮房。
宋致元沒有在院子裡,他便按下急切的心思,耐心等候著。約莫半個多時辰之後,宋巡照和號房的董執事聯袂而歸,兩人說說笑笑,並肩而至。
要說八大執事之中,誰是最富庶的,那麼排在最前麵的肯定是董執事。號房掌田莊、茶山、園林和店鋪等院產,無極院財計的五成以上,都來自於號房的貢獻,雖然都是實打實的院產,歸之於道院名下,但董執事每年過手的銀錢便不下萬貫,隨便從指縫中滴出些油水來,就足以令人側目。
趙然很少見到董執事的身影,細想起來,似乎隻有自己隨楚陽成上山的那天恰巧見過一麵,其後幾次來這裡找宋致元,東側的號房正堂總是房門緊閉。據說這道士大部分時間都在山外,一年難得回來幾次,卻不想今日撞上了。
事隔七個多月,這位董執事自然已經認不出眼前紅光滿麵、精神奕奕的趙然便是當日楚陽成身後衣裳襤褸的農戶子弟,隨便看了一眼,微笑著進了號房正堂之內,看上去似乎像是和趙然打了聲招呼,可仔細一琢磨,又好像壓根兒沒搭理趙然。
宋致元招呼趙然跟自己進了寮房正堂,將門掩上,問:“今日來此何事?”
趙然舔了舔嘴唇,想要開口,一時之間卻不知從何說起。宋致元卻笑了笑,低聲道:“為受牒道童一事?”
趙然連忙點了點頭,望向宋致元。
宋致元自己坐在椅上,又伸手示意趙然也坐下,開門見山道:“你消息倒是靈通得緊,早早便過來候著了。實不相瞞,適才監院召集‘三都’和‘八執事’,商議的就是這件事情。這不,董師兄都被從山外田莊喚了回來……”
趙然不由身子前傾,聽得分外認真。
隻聽宋致元續道:“今年還是按照慣例,由各執事房推舉一人,然後監院和‘三都’當麵考校,定出一人。唔,其實應是兩個名額,但其中之一是西真武宮指定人選,據說資質和根骨尚可,今後是要去館閣的,隻是由無極院接引入門罷了。”
宋致元拿起桌上的茶盞,茶盞中的茶水卻見了底,趙然連忙起身,從桌上將茶壺取了,晃了晃,感覺壺中水是滿的,便擱到屋角的紅泥小爐上加熱。少頃。壺中茲茲冒響,趙然便取下來,給宋致元續上。
宋致元滿意的看著趙然伺候完一切,示意他也自己斟上一盞,然後歎道:“不須你來,我也打算推舉你的。但今日卻有些不同,監院對我暗示,重點關顧金久和張澤二人……我之前便囑咐過你,早些和大煉師取得聯係,如何?今日便應驗了,若是能夠搭上大煉師這條線,哪裡還會有今日這一出,真真叫人好生為難。”
他歎氣,趙然比他歎的氣更多,如果能夠勾搭上楚陽成,他趙然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不去勾搭呢?問題是彆看自己乃楚陽成送到無極院的,可人家楚陽成壓根兒就沒正經把他記在心上,想要聯係個一二都沒有門路可尋,趙然也隻能徒呼奈何了。
“金久是穀陽金縣尉之子,張澤為朝中刑部侍郎族侄,家世底蘊比你深厚百倍,監院讓我推舉他二人之一,也屬常理。不過以我觀之,監院更屬意張澤……放到院中諸火工居士之間,唯張澤可與馮燦相比肩……”宋致元向東屋那頭努了努嘴,道:“號房董執事適才已經向我提及,他們執事房中已有定論,非馮燦不薦,你或許還不清楚,馮燦是本省布政使司左參議馮弘的外甥。”
聽到這裡,趙然已經明白宋致元的意思了,今年這次推舉,院中最為認可的就是馮燦和張澤二人,其餘人等,就算推選上來也是陪榜,沒什麼盼頭。
果然,宋致元緊接著就開始奉勸趙然,說今年的名額競爭激烈,與其拚了命爭奪到舉薦的機會,最後也不過是在候選之間走一遭,白白耽誤工夫,不如耐心等候下一回。他說無極院每隔兩年到三年,都會有這樣的機會,今年不行,那就明後年,唔,其實明後年也夠嗆,那就再過兩年,反正趙然年歲還小,進無極院也才一年不到,有的是時間去等。
趙然想起昨日夜間自己還充滿了信心,向於致遠保證,說自己會想辦法成為寮房舉薦的候選者,沒想到不僅比不過張澤,連金久的勝算都遠超自己,想起來當真是泄氣得緊。
趙然忍住失望之情,向宋致元表達了謝意,並沒有直接開口繼續求肯——對方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再要死乞白賴的讓對方舉薦自己,那是給對方添堵,做人不是這麼做的。
不過宋致元倒也安撫了趙然一番,說自己肯定會儘量想辦法,隻要有機會,就儘量推薦趙然。這句話的另一種理解是,如果沒有機會,也請趙然多多諒解。
趙然悶悶不樂的回到自己房中,蒙頭瞎琢磨了半天,一直挨到晚飯時,才無精打采的去後廚幫忙。
待到傍晚時分,無極院將要從火工居士中推薦人選正式受牒的事情便逐漸傳開了,各房的火工居士們都在人前人後紮堆議論,掰著手指頭在算誰誰誰最有希望。
飯菜二房的火工居士們也不例外,在小院中聚攏,極為熱烈的拿出了一個非官方的民間排行榜,排在首位的自然是張澤,緊接著是金久,至於趙然,壓根兒就沒上榜。
趙然和飯菜二房的火工居士們關係一直就不好,自從苟二事發被掃地出門之後,眾人雖然不再給趙然使絆子,但始終沒有拿他當過朋友。趙然通過金掌櫃霸占了無極院的食材生意,這件事犯了眾怒,雖說後來他囑咐金掌櫃,該給誰銀子就給誰銀子,並不截留輪值掌廚者的外快,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並不是說緩和就能緩和的,一切都還需要時間。
民間排行榜沒有趙然的名字,趙然並不關心,因為此排行榜毫無效力,不過眾人的猜測和宋致元今日所交的底細卻很吻合,這讓他一想起來就愁眉不展。
趙然躲在屋子裡偷聽眾人的談論,其他人在屋子外似乎也沒有要避諱他的想法,談論的時候聲音都很大,偶爾提到他,話裡話外都帶著嘲笑的語氣。
金久從水房過來找張澤,正碰上眾人在院中高談闊論,他們倆被人簇擁著、恭維著,倒顯得很是誌得意滿。不過金久也有自知之明,他當眾對張澤說,自己這次打算去求見宋巡照,言明自己不與張澤相爭之意,讓張澤將精力都放到下一輪的考校之上,爭取勝過號房的馮燦,為寮房拿下這個好彩頭。
金久極為謙遜的表態頓時贏得了諸火工居士的好感,張澤對此也極為高興。張澤的意思,首先是感謝金久的退讓,然後他表示,如果自己能夠受牒,正式躋身道童之列,必定大力感謝金久,至少要儘一切努力,在下一次無極院推舉受牒道童時,讓金久能夠順利上位。
除了金久之外,諸火工們還擬出了再下一次推舉的人選——當然與趙然無關,聽得屋裡的趙然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氣惱之餘,趙然的狠勁也冒了上來——你們不是覺得老子沒希望麼?老子偏要做給你們看,讓你們這幫孫子統統靠邊涼快去!就算老子最後輸了,也決不能這般痛快認輸,非給你們丫添點兒堵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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