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光耀曆898年。

深淵的天穹灰暗如舊。刀割般的風聲催促角馬,軍隊在原野上前行。

這一年,魔族再次破開封印,殺向人族王城,又趕在深淵的寒冬降臨之前撤回深淵。

回程上,複雜的情緒充滿了士兵們的胸膛。一方麵,歡慶勝利的餘韻還沒散去。然而從陽光普照之地再度回到這黑暗家園的落差,又讓他們心生難言的怨恨。

低矮的囚車咯噔咯噔地向前。

十幾個士兵持矛步行,頻頻看向裡麵的人類——

那陽光普照之地的金發君主,如今雙手被銬了起來,隻能以一個屈辱又難受的姿勢跪在囚車裡。

聖君成了魔王的階下囚。再沒有比這令魔族們更痛快的事情了,也再沒有一個更合適的宣泄仇恨的出口。魔族士兵們喝了酒就來辱罵他,衝他臉上噴唾沫星子,用鐵矛的柄狠狠地捅他的背。

蘭繆爾閉著眼,把嘴唇咬得鮮血淋漓,一聲不吭。

不過如此,他想。

區區這點痛,他早有覺悟。

七年前的那個七天,他的軀體懦弱地逃離,靈魂卻被這片大地鎖住……而現在,自己至少走在了應行的路上。

因為靈魂上的重枷減輕了,軀體的痛楚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他可以忍。

但聖君的平靜卻讓魔族士兵不爽。一個家夥掂了掂鐵矛,猛地捅向蘭繆爾的小腹:“賤豬,給我叫!”

這次,他們終於如願以償地聽見了階下囚的聲音,是短促而淒慘的一聲。冷汗沿著金發流過慘白的臉頰,蘭繆爾疼得額角綻起細細的血筋,鎖鏈當咣作響。

“嘿,你們幾個蠢貨,彆亂來!”

隊長經過這裡,喊了聲:“那家夥可是吾王最看重的戰利品,萬一弄死了、弄殘了,吾王發怒,咱們都得死。”

士兵收起了長矛,嬉皮笑臉地喊道:“這位可是聖君陛下,哪兒那麼容易死!?”

另一個也喊:“就是這家夥當年傷了吾王的右角,他的下場越慘,吾王越高興才對!”

隊長罵罵咧咧:“所以說你們是蠢貨!人都給你們玩爛了,王還怎麼痛快儘興?告訴你們,王的命令已經下達,這裡誰都不準動他!”

聽說是魔王的命令,士兵們隻好稀稀落落地應聲。虐待總算消停了。

但蘭繆爾的處境並沒有變得好過多少。傷口很疼,瘴氣的腐蝕更疼。跪得太久,膝蓋和腰背已經僵直得動不了了,呈現壞死的前兆。

聖君沉默地忍著,他咬爛了自己的唇,又咬口腔裡柔軟的肉。沒有用,還是疼。流出的血被他本能地吞咽下去,沒有用,還是渴。

一個士兵經過囚車,聽見那金發的階下囚用嘶啞的氣音討要一點水。魔族凶惡地笑了:“呸,賤豬,老子連尿都不給你喝!”

蘭繆爾不再說什麼了。慢慢地,他體力不支,頭就遲緩地垂下去,身體被鎖鏈掛在囚車上,像一杆風中搖曳的白蘆葦。

時間一點點推移,夜幕降臨。前麵的軍隊停下了,到了該紮營休息的時間。士兵們開始騷動,他們看到一騎角馬奔來。

肯定是王派人來要他的戰利品了,士兵們笑著吆喝。

但當煙塵中穿出的身影變得清晰,所有魔族都瞪大眼睛——

“吾王!”

不知是不是士兵低頭行禮前看錯了,魔王神色倉惶,下馬時竟然踉蹌了一步。

……

昏耀其實還沒能弄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腦海中最後一個印象,還是美麗的愛人枕著自己的臂膀入眠的樣子。

那本應隻是慣例的一個冬天午後的小睡,地點則是他們的宮殿。

自從迦索的結界打開之後又過去二年,兩位魔王一剛一柔地統轄著深淵大地,所有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那天有些降溫,窗外下雪。蘭繆爾半蜷著伏在他懷裡,睫毛卷翹,呼吸淺淺的。昏耀忍不住端詳了半天,珍惜地將被子給他裹得嚴實了一些,閉眼也睡了。

再一睜眼,竟然就是行軍的角馬上——魔王嚇出一身冷汗,差點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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