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昏耀把蘭繆爾帶回營帳的時候,人已經吐了一路血,連呼吸都弱得快要聽不見了。

魔王幾乎是從馬鞍上滾下來,嘶啞地喊了一句"救人",就徹底失去了聲音。

後來聽多古等魔族說,之後他就像是木僵了一樣,目光呆滯地抱著蘭繆爾,一動不動,也說不出話。

趕來的巫醫們嚇得不行,最後還是多古硬著頭皮燒了點迷藥把魔王弄暈了,這才能夠開始著手救治。

那幾天,昏耀反複地陷在噩夢裡,既醒不過來,也無法徹底失去意識。或許是因為舊傷發作的影響,或許是因為彆的。

夢裡全是蘭繆爾的碎片。

他夢見少年時的神子,成年後的聖君,還有跪在身前的奴隸……他夢見蘭繆爾的笑容、眼淚和鮮血,夢見蘭繆爾仰望崖月時含著淡淡哀傷的瞳孔。

他夢見蘭繆爾安排了他的死亡,卻比他更早死去,死在沒有陽光也沒有花香的深淵之底。

於是昏耀痛苦地發現,這個人類已經組成了他的一切。他的生與死,他的深恨與他的深愛,他的過往,他的未來,他的一個個白晝與黑夜。

如果蘭繆爾為了救他而死..…他該怎麼辦?

忽然,有輕柔的手穿過混亂的噩夢,輕輕拍撫他,擦去他額上的冷汗。

"沒事了,沒事了。"夢裡的聲音從夢外麵傳來, "嗯,好了好了,我在的。"

"怎麼難受成這樣呢。"那個人心疼地小聲自言自語, "一開始就不應該放你去……"

這道嗓音比什麼藥都有用。蘭繆爾平安無事……這個認知讓昏耀近乎崩斷的神經很快鬆弛下來,終於陷入更深的睡眠。

昏耀再次醒來,是在他的營帳內。

淩晨時分,靜謐的黑暗伴隨著風聲彌散在四周。魔王怔怔盯著頭頂的氈布,一回頭,就看到了他的奴隸。

蘭繆爾畏寒似的抱著被子蜷縮著,額頭貼在他的肩膀上,閉眼睡得很沉。

昏耀神差鬼使地伸出手,悄悄撥開那些散亂的銀灰發絲,瞧著聖君蒼白的麵容出神。瞧了一會兒,又去摸人家的脖頸脈搏。

!

這麼一碰,蘭繆爾當然驚醒

了。

他一睜眼就看到了昏耀,先是愣住,緊接著整張眉眼立刻亮起來,像夜裡的星辰。

"吾王,您醒了!"

昏耀沉著臉,就著側躺的姿勢,順手掐了掐蘭繆爾的脖子: "奴隸,誰允許你動用魔息?"

蘭繆爾全不在意自己的命門被捏著,反而往昏耀那邊蹭了蹭,一本正經說: “事急從權,沒有辦法。吾王傷成這樣,我隻後悔去得晚了。"

昏耀:“閉嘴吧,蘭繆爾。我當年把魔息灌到你體內,是為了讓你大出風頭的嗎,嗯?——那是用來折磨你的,是複仇,懂不懂?"

“但我也受折磨了啊。”蘭繆爾忍俊不禁,指了指自己, "多古大人說,我動用魔息的反噬很嚴重,對身體的損傷是不可逆的。"

昏耀:"……"

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大概就是這種感受。昏耀瞬間心臟疼得直抽,畢生第一次後悔自己的冒險行事。

"你……"他隻能作勢恫嚇, "以後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使用魔息,不然……"

魔王陰鷙的目光將蘭繆爾一掃,一把攥住這人脖頸上的骨飾, “叮當當”地晃了晃: "不然,還是把你鎖起來!"

蘭繆爾: "嘶,慢點慢點,不要扯到傷口……"

昏耀:

魔王痛心疾首——不行啊,根本威脅不到這家夥!

很快,昏耀大概了解了他們雙雙重傷回營之後的情況。蘭繆爾被魔息反噬得不輕,但居然比他更早清醒,這幾天一直在協助王庭的魔將們主持大局。

深淵崇尚實力,聖君孤身闖陣、一箭射死首領黑托爾的戰績,直接把那幫野蠻的魔族震得腦門發麻,再也不敢放肆了。

就連一向不可一世的摩朵,如今經過蘭繆爾身前時也要夾著尾巴,戰戰兢兢地叫他一聲"大人"。

蘭繆爾就若有若無地低眉笑笑,跟這些魔將說: “諸位將軍不用對我敬稱,你們的王習慣了胡作非為,往後還要拜托諸位將軍多勸勸。"

"此次發生這種事情,我實在很痛心,不希望再看到第

二次了,可以嗎?"

……把他們嚇得不行。

可算熬到魔王醒來,昏耀一回歸,好幾個魔將就圍上來開始哭天喊地,控訴蘭繆爾的離譜和恐怖。

對此,昏耀就一個字: "滾!"得了吧,就蘭繆爾那個性子,還恐怖?

魔王把自家的廢物臣屬訓了個遍,再給每顆腦袋上賞一拳頭。

可憐的魔族們含淚捂著頭上的包,有苦說不出——可是您昏迷不醒的時候,那個人類真的變得很可怕啊!

昏耀: “那你們說說,他乾什麼了?把你們怎麼了?”

魔族們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崩潰地互相擠眉弄眼:……就是,他雖然什麼都不乾,也不把我們怎麼樣,但就是很可怕啊!

魔族們的告狀毫無作用,昏耀連臉色都不變一下。

隻有在摩朵提到蘭繆爾出陣前那句“他也該死在我的手裡”,並痛斥其大逆不道時,他才挑起眉毛陰惻惻地笑了兩聲。

“哼,果然,我就知道他有鬼!”

摩朵:“吾王,您怎麼好像很高興的樣子啊。”

昏耀:“你懂什麼,他既然想要來討我的命,還能先把自己賠進去?……他會好起來的。”

摩朵眼角直抽搐,她絕望地閉眼:不是,吾王您在說什麼,誰在乎那個人類會不會好起來啊!說到底,您為什麼一想到那個人類會好起來,就那麼高興啊!?

可惜,昏耀的期盼注定要落空了。

這一戰之後,蘭繆爾的身體明顯虛弱了許多,並且不再有痊愈的跡象。

他就像是什麼脆弱的瓷器,摔一下,就是一道裂痕。雖然並不至於立刻碎掉,但裂開的永遠無法被修複。

昏耀日益焦慮,每天都把蘭繆爾關在營帳裡,自己出戰的次數也少了。這讓奴隸很滿意。

"對了,就是要這樣,”蘭繆爾一邊給魔王換藥,一邊語重心長地說, "不養傷,傷怎麼能自己好呢?"

黑托爾喪命,聯合部落就像是失去了頭狼的狼群,戰爭眼看已到尾聲。

在蘭繆爾的敦促下,魔王此次罕見地沒有進行大規模的殺俘,反而招降了不少黑托爾的族人。包括後來的疾風魔將阿薩因,也在這一年追隨了昏

耀。

“原來是那位親衛長,我有些印象,確實不錯。”私下裡,蘭繆爾將這位降將簡單評判了一番,並感歎, "還好當時沒有將他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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