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黎站在滿滿當當的自己中間,麵露震撼。

這裡是殷九辭的精神世界,是他內心最直白的映射,一個在表麵上再能夠不動聲色地說謊的人,也無法在精神世界中掩飾分毫。

這裡就是殷九辭的內心,時寒黎占據了他的全部,時寒黎向四周望去,沒有看到其他的任何事物。

這就是……殷九辭對她的感情嗎?

鬱纖說,殷九辭喜歡她。

殷九辭說,怎麼能用單純的喜歡來概括他的感情。

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時寒黎思考過這個問題,但她不理解,她甚至分不清各種喜歡有什麼區彆。

直到她見到了阿依蘇,她意識到那種在心中湧動的想要靠近,想要擁抱,想要將頭埋進對方懷裡的感情是愛和喜歡,她很清楚地感受到這種感情和麵對她的朋友們是不一樣的,這也是她第一次分清感情之間有所區彆,同樣也讓她意識到,原來她想要保護其他人,是出於喜歡他們。

但她仍然沒有理解,什麼是超越喜歡的感情。

現在時寒黎站在這裡,從她離開之後殷九辭的種種行為在她心中浮現,她想她可能明白了。

時寒黎向前走去,在殷九辭的記憶碎片中穿行,她這才發現,原來和其他人朝夕相處兩年能留下這麼多的回憶。

她看到自己在博物館舉起重狙射擊,一身亡命之徒的凶悍氣息,卻向前遞來一把槍,窗外的陽光落在她的眼睛裡,仿佛是透明的。

她看到在沙漠中她坐在駱駝前方的身影,在一起陷入流沙之前,她第一反應是轉手抓住了身後人的胳膊。

她看到在蒼茫絕望的深海之下,她抓著他向上遊去,在他的視角下,是自己淩厲堅定的目光。

她看到她在戰鬥。

她看到她在船上姿態放鬆地聊天。

她看到自己坐在沙丘下,坐在船舷上,坐在車裡,坐在許多地方望著遠方。

她看到自己走近,然後淚眼朦朧的視野陷入一片黑暗。

記憶全都是殷九辭的視角,在他的視野裡,滿滿的都是時寒黎一個人的身影,連他自己的痕跡都不甚清晰,時寒黎在龐大的記憶碎片裡耐心地尋找,終於在其中一塊碎片裡發現端倪。

她動作迅速地伸出手,抓住了一截要收回去的手腕。

記憶裡的殷九辭在遞給時寒黎一盒罐頭,時寒黎抓住了實實在在的手腕,而記憶裡的時寒黎不會有任何反應,她接過罐頭,在真正的時寒黎插進來之後突兀地消失了。

刹那間,周圍空間變換,濕潤的泥土和草木氣息鑽入鼻腔,恍若真實存在,外麵是滴滴答答的雨聲。

時寒黎手裡拿著剛才接過來的罐頭,一手抓著殷九辭的手腕,殷九辭麵露驚愕,他謹慎地掃了另外一邊一邊的人,無聲地啟動唇瓣:怎麼了?

時寒黎看看四周,沉默地鬆開了手。

她取代了記憶中的自己,回到了記憶中的場景。

她還記得這裡,時間是在遇見鬱纖之後,見到光頭魯瑞之前,他們途徑一片郊區,在廢棄的橋洞下躲雨,記憶裡的其他人都坐在不遠的地方,風棲在給鬱纖開罐頭,白元槐在整理大家濕透的衣服,李慕玉則在和程揚說話,天色陰鬱,雨聲靜謐,每個人都看上去十分放鬆。

他們看上去近在咫尺,但時寒黎知道,這裡隻是記憶,哪怕她現在去和他們說話,他們也無法給出回應,就像之前的她自己的影像,他們隻會按部就班地根據過去實際發生的事進行下去,永遠也不會有意外。

而殷九辭會給出反應,因為在這裡的隻有他自己是真正的靈魂。

時寒黎明白他的幻想症是怎麼回事了。

他把自己困在一個又一個記憶裡,不斷地扮演著他自己,去和記憶裡的時寒黎一次又一次地進行重複過無數次的互動。他代入得那麼真實,以為自己就活在那個時間,以至於時寒黎做出了記憶之外的舉動,他也覺得理所當然,因為他以為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在這段記憶裡,時寒黎在拿出食物之後就來到橋洞口觀察四周,殷九辭給她拿來了罐頭和玉米餅,她接過來之後就開始吃了,現在時寒黎拿著已經被打開的罐頭,玉米餅還在殷九辭手裡。

殷九辭以為遇到了什麼危險,他神色嚴肅,並沒有多追究時寒黎為什麼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時寒黎看了他幾秒,搖搖頭,說:“殷九辭。”

“嗯?”殷九辭下意識地應聲,語調還有些綿軟,他對這一切感到放鬆且欣悅。

時寒黎有些卡殼。

殷九辭不是風棲,風棲隻要想,他不會讓任何人陷入尷尬,他會主動開啟話題,就像上次進入他的記憶裡,風棲主動介紹起那個記憶發生的事情。

但現在,殷九辭認真地望著她,顯然在等待她說點什麼,她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殷九辭的靈魂已經虛弱無比,如果直接說這裡隻是記憶,讓他趕緊醒來,他一時無法接受,可能會引起整個腦域的坍塌,連時寒黎自己也得被埋在這裡。

時寒黎還在思考,殷九辭倒是露出絲笑意:“你在想什麼?表情像是一隻失去方向的蜜蜂。”

時寒黎默然,這是什麼比喻?

不過她發現了,比起那個時期的殷九辭,現在的殷九辭思維行為都還是他自己,因為在那個時期,殷九辭基本不會這樣……能輕鬆地和她開玩笑。

時寒黎蹲坐到一塊大石頭上,並隨手把罐頭放在一邊,殷九辭也跟著坐下來,臉上的笑意變成擔憂。

“到底怎麼了?你從剛才開始就很奇怪。”

時寒黎看向他,“殷九辭,你累麼?”

殷九辭怔了一下,他回頭看了眼其他人,眼神狐疑:“我累什麼?一直在前麵扛著的人是你,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

“你做了很多事,很多很多。”時寒黎低聲說,“我期望你做的,你本可以不做的,你全都做到了,我一直想對你說你做得很好。”

殷九辭皺起眉,他麵上不動聲色,口中說:“比如今天早上你讓我烤的玉米麼?味道確實比程揚烤得強是不是。”

時寒黎霎時就明白了他是什麼意思。

他在試探她。

時寒黎的記憶再好,也不至於好到精確到哪一天早飯吃了什麼都記得,她不確定這個早上是不是殷九辭烤的玉米,隻能沉默不語。

殷九辭的眼神變得警惕和提防,他還坐在這裡,不但沒有後退,反而更加逼近時寒黎,他壓低聲音,帶著嘶啞的嘶嘶聲。

“你是誰?時寒黎去了哪裡?”

時寒黎默默地望著他。

殷九辭暴躁起來,他突然大聲:“我問你時寒黎去了哪裡!你把她怎麼了?把她交出來!”

無論這邊再劍拔弩張,另一邊都在過著自己的生活,沒有一絲反應。

時寒黎輕輕一歎,“為什麼覺得我不是真的時寒黎?”

“時寒黎不會問我累不累,你畫蛇添足了。”殷九辭冷笑,“你的外表的確偽裝得很完美,但她是獨一無二的,沒人能夠模仿。”他看起來冷靜了一些,“我不相信有人能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對她做什麼,這是她的計劃?”

時寒黎仿佛被什麼東西給打了一下,她呆愣幾秒,體會到心中有幾分不舒服的酸澀。

她一般不會去救心存死誌的人,比如唐可心奶奶,她當然能看出來誰真正想死,殷九辭早就想死了,死對他來說才是解脫,是她的願望把他強留在人間,逼他去做一些她想做的事。

看起來當初把他逼醒的人是風棲,但實際上這麼做的人是她時寒黎。

“時寒黎也不會露出這種眼神。”殷九辭凝視著她,“如果她真的這麼看著我,讓我現在去死我也甘願。”

時寒黎輕聲問:“你以為的時寒黎,是個什麼樣的人?”

看到殷九辭眼神不善,她補充:“是時寒黎讓我裝成她的,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就告訴你她的計劃。”

這對殷九辭來說是個相當具有吸引力的交換條件,他猶豫片刻,說:“時寒黎就是時寒黎,沒法概括。”

時寒黎說:“你認為她隻想利用你去做一些事,並不關心你?”

“你在說什麼?她不用去關心任何人,她想做的事一定有她的意義,所有人就應該聽她的。”殷九辭嚴厲地說,“你為什麼想知道這種問題?你對她的安排不滿麼?”

“是啊,我很不滿。”時寒黎說,“她讓不想死的人去死,讓想死的人活著,她狂妄自大,獨斷專行,從來不管其他人是怎麼想的,隻想讓世界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運轉。”

時寒黎每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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