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的人群在還沒抵達阿加索拉之前的位置停下來了,他們震撼而恐懼地看著這個剛剛把整片大陸攪動得天翻地覆的黑龍,不知道是該恐懼於它,還是該恐懼那個將猙獰的龍頭踩在腳下,對全世界宣告她的勝利的……人。
江逾也想要靠近,但是他傷得太重了,意誌強行拖著他向前兩步,隨著一大口血的湧出,他無力地跪到了地上。
他眼前昏朦,用力地試圖看清那道如王般降臨的身影,喃喃:“寒黎……”
然後他就直直地栽倒下去。
沒人以為時寒黎能聽到這聲呼喚,他們之間隔著太遠的距離了,遠得就像神明與凡人之間的鴻溝,那在龍頭之上靜默而立的身影看上去無悲無喜,無心無情,她握住了力量的權柄,和凡塵俗世分割開了界限。
她還會記得自己是時寒黎麼?
她還會承認自己在人間的名字麼?
江逾就這麼失去了意識,然而他並沒有栽進雪中,那道高高在上煌然如神明的身影動了,沒人能看清她的動作,隻是在瞬息之間,江逾就落進了一個冰冷堅硬的懷抱中。
阿加索拉的血液如火焰般炙熱,但漆黑的鱗甲將所有溫度都隔絕起來,它們是冰冷殘暴的統治者,不需要任何泄露於外的溫暖。
她的動作那麼迅速,就連站在江逾身後,及時伸手想要扶住江逾的江萊都沒趕上,他剛伸出手來,時寒黎就站在了他的麵前。
猝不及防之下,江萊直接對上了時寒黎,他能看清她身上的鱗甲從微微翕張的狀態漸漸合攏,似乎每一片都有著生命,那種撲麵而來的怒放張力蘊含著無與倫比的美麗與力量之感,江萊一下子驚呆了。
時寒黎接住江逾,慢慢地抬起眼來,那雙純金色的眼眸璀璨驚人,那麼冷酷又那麼魅惑,仿佛能攝取人的靈魂。
這不是一雙屬於人類的眼睛,可以說是野獸的眼睛,是神明的眼睛,是掌控著權與力的某種概念性物體,但絕對不像是人類的眼睛。江萊呼吸停滯,下意識地尖叫一聲,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
時寒黎淡漠地垂下眼,她的嘴唇和下巴沒有被鱗甲遮蓋,淡色的唇瓣輕啟,聲音仍然清冷好聽。
“退後。”
隻是很平常的音量,很平常的語氣,但是響徹在每一個人的耳中,卻仿佛在心臟裡敲響了上古的鐘鼓,在意識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已經帶著他們服從了時寒黎的命令。
此時此刻,世界各處被授予覺醒征兆的所有人都震驚地抬起頭來,統一地望向宿星大陸的方向。
他們不用互相交流,不用去尋求彼此的認同,一道意識深深地植入到他們的腦中,告訴他們那至高無上的存在降臨了。
萬王之王,誕生。
異獸之下,沒有人和物能違抗她的意誌,她是率領萬物對抗天威的首領,一如萬年之前在絕境下站出來的那個人,萬年之後仿佛一切重演,隻是他們在今天麵臨著更嚴峻的絕境。
萬王之王,非絕境不可誕生,而成王的關鍵,就是願為眾生舍棄原有的種族身份,有站在所有物種前麵自我犧牲的勇氣。
“古老的宿命得以傳承,萬王之王誕生即為死去。”
“身為一族的王,需要謙虛,庇護,榮譽,公義,以及犧牲,以種族利益為先,以庇護種族為義,以犧牲之心為勉,這是為王的基礎,也是王的責任。”
到了現在,時寒黎才明白這些話裡包含的意義,以及那宏大呼嘯而來的命運感。
她也明白了,為什麼人王一直沒有誕生。
不是磨煉不夠,是因為她就是人類,但她已經被萬王之王的命運鎖定,隻有當她脫離人類,人王的宿命才會降臨。
人王已經被選定,她知道是誰了。
正如喪屍王所說的那樣,當她站在這個高度,這個世界對她不再有秘密,她的眼睛能看穿過去未來,能看穿這個世界的命運。
看到所有人都根據她的命令向後退去,臉上還停留著震驚迷茫的神色,她沒有一絲意外,讓所有人都退到安全距離之後,她伸出一根尖利的手指,一絲火焰從她指尖滲出,墜落到阿加索拉的身上,燃起滔天大火。
阿加索拉的身體立刻被火焰吞噬,恐怖的溫度席卷著周圍的積雪,機體在高溫下發生爆炸,時寒黎於火焰中張開雙翅,將自己和江逾牢牢地護在了底下。
所有人都愣愣地注視著這場直衝天際的大火,看著它終結了這隻在萬年之前也無人能殺死的異獸。
同樣在注視著這場大火,時寒黎映著火焰的淡漠雙眸忽然一冷。
被囚禁於她靈魂之中的惡靈蘇醒過來,叫囂著要衝破她的禁錮,不但要殺死時寒黎,還要讓全世界所有生物給她陪葬。
靈魂裡爆發的尖銳痛楚讓時寒黎鼻腔裡滲出血來,她隻是平靜地伸手抹去,然後毫不猶豫地將它和自己的靈魂一起燃燒起來。
蠻橫的衝撞變成了痛苦的嘶鳴,沒有生物能平和地忍受這種直擊靈魂的痛苦,如果阿加索拉會說話,它一定會恐懼地怒斥時寒黎是個找死的瘋子,但它不會說話,所以它遵循獸類的本能,不想受到痛苦就選擇安靜下來。
這就是時寒黎想要的結果。
她要做的事還有很多,一直讓它打擾下去,會影響她的速度。
時寒黎安靜地看著火焰燒穿阿加索拉身體的鱗甲,將這昔年威風凜凜的巨獸焚燒殆儘。普通的火焰當然無法焚燒阿加索拉,但時寒黎的火焰來自金羽蛇托帕,她上次麵對鳥形的利納爾塔時就發現了,那種火焰和托帕根出同源,托帕是直接由利納爾塔身上的物質進化而來的,同為異獸,利納爾塔能夠終結阿加索拉。
確認即使阿加索拉的靈魂不幸逃脫,也無法再回到這具身體中,時寒黎抱起江逾,於火焰中振開雙翅,向天空中飛去。
所有人都沉默地在原地望著她,即使他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蒼涼的感覺還是從每個人的心中升騰,他們本能地知道,有人為了他們付出了什麼,放棄了什麼。
巨大的翼翅撥開沉重的風雪,時寒黎現在就是人形的異獸,原本攀爬起來險象迭生的祈望山在她眼中變成了可以隨意翻越的普通山脈,世界並沒有收回她作為大巫的權力,她順利地在雪山上降落,進入瓦爾族的領地中。
她抱著江逾在族地降落,所有瓦爾族的人都圍在這裡,雪球已經提前來到,程揚安靜地躺在竹子做成的擔架上,身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
雪球仰起頭,吱吱地對著時寒黎鳴叫,語氣中有著強烈的擔憂和不滿。時寒黎融合了死對頭的血液沒有給它造成任何影響,它眼中的時寒黎還是時寒黎。
瓦爾族的其他人沉默地看著時寒黎落到地麵,他們的臉上沒有恐懼,隻有命運將至的悲傷。作為瓦爾族的人,他們自然知道時寒黎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瓦爾族的大巫,為了這個世界把自己變成任何模樣都不值得驚訝,這是他們的選擇和犧牲。
他們統一地低頭,對新世紀誕生的萬王之王俯首。
“大巫。”埃索恭敬地躬身,“這個人類受傷太重,以我們現有的手段能保住他的命,但無法讓他重新醒來。”
時寒黎並不意外這個結果,她收起翅膀,露出懷中的江逾。
“給他止血。”她說。
埃索沒有任何怨言,搶救就在現場進行,有其他瓦爾人上前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