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裂的金屬橫梁,大麵積坍塌天花板,低溫室裡原本的雜物,以及不斷向下傾灌的水壓,林林總總加起來幾十噸重的承重全部落在一個瘦削的肩頭,似乎是在水中沒有著力,那道身影偏了個位置,找了個更好使力的點,然後將整片承重全部扛了起來。

這種行為,這種力量,除了時寒黎之外還能有誰?

殷九辭立刻會意,他之前就已經探明了杜尋文的位置,在時寒黎撐起來的那個間隙他迅速探出毒鞭,不管三七一十一先把杜尋文從裡麵帶了出來。

杜尋文來到殷九辭身邊的瞬間,被托起來的重物轟然落回,殷九辭一驚,正要往回看的時候,一道靈活的身影遊魚般從水下冒出,已然來到了他的麵前。

時寒黎開啟了水下呼吸,妖異的鱗片在她的麵頜上閃爍著粼粼的光輝,襯得那雙眼睛無比明亮。

她沒有看殷九辭,收起大腦後簡練地說:“走!”

現在地下一層的水已經漫過了她的身高,不過對她來說水下和陸地也沒有什麼影響,對殷九辭和李鶴可就不一樣了,殷九辭扛著杜尋文勉力在水中維持著平衡,跟著她往外衝。

李鶴似乎聽到了什麼,嘶啞的聲音立刻大了起來:“是時寒黎嗎!”

時寒黎在路過李鶴的時候直接把他扛到了肩上,李鶴一怔,瞬間想起了時寒黎第一天來到中心基地的時候,也是給了他這麼一個見麵禮。

他很快就看到掛在殷九辭肩上毫無聲息的杜尋文,臉色一變,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多說什麼,時寒黎遊起來的速度絲毫不比她在陸地上奔跑的時候慢,好像隻是幾個呼吸的時間,他們就來到了上麵一層,水壓瞬間沒有那麼大了。

一雙手把杜尋文接了過去。

岑錦樓一摸到杜尋文的身體,就皺起了眉,殷九辭看著他,眼睛微微一眯。

“他要死了。”岑錦樓沒看殷九辭,對時寒黎說,“現在隻有一個辦法能救他,用不用?”

李鶴聲音顫抖:“你是說,把老師感染成次生物嗎?”

這裡的幾個沒一個是蠢人,岑錦樓一說這個辦法,每個人都想到了。

岑錦樓說:“不然就算把他帶上去,他也是個死人哦。”

時寒黎不等李鶴糾結,直接說:“先救。”

沒什麼好猶豫的,哪怕變成次生物,想讓杜尋文死也非常容易,難的是讓他恢複意識。

她的決定下得非常迅速,李鶴完全沒反應過來,時寒黎話音剛落,岑錦樓就咬破了自己舌尖,他全身上下就隻有這裡還能出一點血,他用手指點了一下,嫌棄地抹在杜尋文的嘴唇上,然後乾嘔起來。

“我……討厭男人……嘔。”岑錦樓恨恨地說,“便宜他了,我從來不自己親自感染彆人。”

他嘔到紅的眼角在黑暗中不經意地看了時寒黎一眼。

本來在他的預想中,他第一個感染的人會是時寒黎。

雖然和次生物打過不少交道,但這還是時寒黎第一次親眼目睹一個人類轉化為次生物的過程,李鶴紅了眼睛,而殷九辭無論是出於研究者的心態還是什麼,目光也緊緊地盯著杜尋文。

最先消失的是杜尋文的體溫,原本他就已經瀕死,這會已經基本冰涼,然後他的心跳也一點一點地減弱,消失,當他的生理特征和死人無異的時候,他的呼吸反而平穩起來,原本不斷流血的傷口也止住了血。

“……已經完成了嗎?”李鶴輕聲問。

岑錦樓看了看:“差不多了,現在除非爆頭,不然他想死都死不了了。”

一道閃電劈落,李鶴臉上不見喜悅,反而滿是悲痛和沉哀。

“高級次生物感染的話應該不會變成那種尖牙小眼的醜樣子。”岑錦樓笑著說,“等他醒來之後,除了沒有心跳,彆的都還和以前一樣喲。”

地下的水越來越深,做完之後時寒黎沒有耽誤時間,確定其他人狀態正常,幾個人一起出了地下,上到一層之後殷九辭和李鶴才發現,因為剛才的地震,整個樓已經是半塌的狀態,那個地震顯然不小。

大雨沒有一點變小的跡象,這個半塌的建築裡還勉強有能避一避的地方,但是還有塌方的危險,時寒黎帶著他們衝出大樓,現在外麵已經是地獄般的景象。

天色黑沉,雷電交加,天空出現了肉眼可見的風暴漩渦,席卷著風和雨水,地麵上一些重量較輕的物體已經被卷上了天空,到處都是哭泣和哀嚎,剛才的地震來得太突然了,基地裡全無準備,很多人被埋進了水裡。

時寒黎轉向殷九辭,還沒等她開口,殷九辭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把杜尋文和李鶴帶走,然後再回來。”他深深地望著她,“你要小心。”

時寒黎點點頭,殷九辭一邊扛著一個轉身離開,岑錦樓看向時寒黎:“你要乾什麼?救人嗎?”

時寒黎突然轉過頭看向他,岑錦樓嚇了一跳,時寒黎哪怕什麼都不做,就自帶一股可止小兒夜啼的氣場,何況她此刻麵露煞氣,她站在大雨中,像是一把凜冽銳利的刀。

岑錦樓下意識地後退半步,警惕地說:“你乾什麼?是你讓我感染那個人的,可不是我自作主張。”

“你今天幫上忙,等那些次生物解決,我帶你去見唐可心。”時寒黎說。

岑錦樓眼神變了變,他臉上的警惕消失了,又露出那種帶點迷離感的笑意,“你這是在賄賂我?”

“算是。”

時寒黎認真地承認了,岑錦樓臉色反而變了,在黑暗的雨水裡,他的紅發粘稠而熱烈,像是一灘刺目的血,包裹著他蒼白的臉,讓他像一隻羸弱的,被雨水打濕翅膀的小鳥。

“時寒黎,你還醒著嗎?”他輕聲說,“你在試圖給我岑錦樓信任,你相信一個次生物會去救人?”

“我殺死過很多次生物,人類和次生物也的確是不死不休,但是我有一個朋友是次生物。”時寒黎望著他,“他堅韌偉大,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因為他,我覺得也許在你們心底都有一個角落,那是沒有被病毒操控的部分,是你們真正的自己,隻是有的人找不回來了。”

岑錦樓的瞳孔像貓一樣劇烈地收縮,他的呼吸不穩起來,他想要笑,嘴角卻格外的沉。

他沉聲問:“你覺得我有這個部分?”

“如果你沒有,那當時就不會欺騙娜嘉兒。”時寒黎平靜地說,“你說你撒謊是因為厭煩,這句話才是在說謊。”

岑錦樓的表情整個都空白了。

時寒黎靜靜地看著他,許多事情她不說,但在這種情況下她必須儘量把不可控因素控製在最小,唐可心隻是一個試探,她利用她初步壓製岑錦樓,卻不確定他是否可控。如果岑錦樓真的被她判斷為危險因素,那麼無論她還能起到什麼作用,她都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他。

直到娜嘉兒出現的那天,她心中的殺意才有所減輕。

她擁有風棲的能力,能夠看穿誰在說謊。

兩人背後搖搖欲墜的大樓轟然坍塌。

岑錦樓麵無表情,“時寒黎,我認了。就算這是你對我的死緩判決,我也認了。”

他轉身涉水而行,背後紅發肆意瘋長,它們探入到被擠壓的縫隙中,把人從裡麵拽出來,放到高處。

時寒黎就知道了他的答案。

世界在坍塌,時寒黎在大雨中仰起頭,冰冷的雨水儘數落在她臉上,她閉上眼睛,周身的銳意騰然上漲,刺穿長空。

下一秒,一匹背生烈焰骨翅,周身同樣遍布火焰的烈馬踏進雨水,火焰的包裹下它裸露的骨骼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它落入水中,熾烈的高溫讓它四蹄周圍升騰出大量的水蒸氣,猶如腳踏烏雲。

骨翅馬昂起脖頸,發出震天的嘶鳴。

岑錦樓震驚地轉身去看,卻見包裹著烈焰的骨翅馬在大雨中衝天而起,時寒黎坐在它身上,伸手抓著它的馬鬃,他們在天空盤旋一圈,朝著坍塌最嚴重的區域飛去。

岑錦樓感覺心口所在的位置尖銳地痛了一下。

他茫然地伸手撫上心口,喃喃:“怎麼回事,我的心臟不是早就不能動了嗎?為什麼它現在……好像在跳。”

這場地震的規模比想象中還要嚴重,中心基地的高樓都是采用的抗震結構,所以之前的幾場地震都沒受到很大的影響,但它們卻沒挺過這場地震。但是不幸中之萬幸的是,基地裡原本就在組織撤離到避難所,大部分人都被召集到了外麵,如果所有人都還在房子裡,那才是真的無法可救。

禿鷲怕水,在這種大雨下它們厚重的羽毛反而會成為阻礙,而這匹骨翅馬原本就會水,在這種時刻它身上的時寒黎讓它成為了一艘小小的方舟,它張揚肆意地揮發著流星般璀璨的光亮,每一次俯衝而下,時寒黎都會伸出手臂,將水中掙紮的人撈起。

那些火焰比亮起的應急燈還要熾烈,連同時寒黎一起裹進這火光之中,她從天而降,像是從天空中墜落了太陽。

時寒黎看到了程揚。

之前她趕往低溫室,讓程揚去確定風棲是否被轉移到安全的地方,現在他出現在這裡,左右兩邊的肩頭各扛著一個人,身後的尾巴裡也卷著一個,他艱難地帶著他們前行,前方是軍方反應過來之後迅速撐開的各種橡皮救生艇。

橡皮艇上滿是人,沒有人撐傘,他們有的捧著雙手,奮力把皮艇裡的水給舀出去,有的受了傷,靠在皮艇邊緣無力地□□哀嚎,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大聲呼喊著什麼,也有更多的人隻是坐在那裡呆呆地望著一切,瞳孔裡沒有一絲光。

程揚把人送過來的時候有人正在哭泣,他渾身都在抽搐,機械般地重複著:“我們都會死的,我們沒救了,我們都會死的,這世界沒救了……”

“兄弟,聽我說,聽我說。”程揚握住他顫抖的手,尖銳的利爪一點都沒有傷到人類脆弱的皮膚,烘熱的體溫從毛發底下滲透過去,“不管我們是一天後死,一個小時後死,還是十分鐘後就死,起碼我們現在還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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