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辭……哭了?
這個認知湧上時寒黎有些麻木的大腦,如同被一根針紮了一下,一陣銳痛後反而清明了起來。
殷九辭是不會哭的,這是看過《末日無路》這本書的所有讀者的共識,時寒黎雖然現實裡的身份有點神秘,但在網上她還是會像任何一個普通的讀者一樣,她會去看書評和留言,按照其他讀者的評論判斷各種人對於各種事情的態度。
殷九辭這個人,像毒蛇又像鱷魚,可以把世界上所有形容牛逼的詞堆到他身上,除了孔武有力這種,也可以把世界上所有最惡毒的詞都給他用,他會全部笑納,說不定還會謙虛地說一句他做得還夠不上某些詞,一定會更加努力。
在劇情裡,他以人類的身份帶領著數量龐大的墮神黨,和"麵具人"岑錦樓平分反派的天下,不過他出場比神秘的岑錦樓早很多,並且一直明馬亮著身份,所以無論書裡書外,他受到的關注都比岑錦樓要多,他臭名昭著的事件不止是殺人,他最令人發指的,是將所有人都當成死物的男事種態度。
他是世界上唯一有希望研製出喪屍疫苗的人,但是他注定不會站在人類這一邊,書裡寫他的老師找到他,跪在他麵前求他迷途知返,他卻把對方的頭砍了下來,就掛在中心基地的正門城牆上,作為對人類的回應。
進攻江家堡的時候,江家堡的人試圖用他的父母求他不要這麼做,他拿出匕首,當場剖出了江父的心臟。
如此種種,他罄竹難書,是一個標準的冷血反派,時寒黎不會光憑書裡的文字而對一個人定義,她親自認識了殷九辭,他們一起經曆過很多是,殷九辭早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個被貼上標簽的紙片反派,但正因為她認識他,了解他,才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做出哭泣這種在他心中最軟弱無用的舉動。
但是事實就這麼發生了,殷九辭握著時寒黎的手,低垂著頭,眼淚一顆一顆地順著瘦削的下巴流下來,還和著他上傷口滲出來的血,他在哭。
風棲會哭很正常,但是沒有人想到有一天居然能見到殷九辭的眼淚,這難度就和見到時寒黎的眼淚一樣。時寒黎和其他人不一樣,她其實見過殷九辭流淚,在烏洛塔卡乾的雨林裡,殷九辭以為時寒黎要殺死他,他對時寒黎坦白了一切,他的計劃,他的不甘,他的顧慮,用差不多是在交待遺言的口吻,那一次他也落淚了,但是隻有一滴,即使在他以為的臨死之前,
他也維持著他的自尊和高傲。
但是現在,他哭得那麼真實,不比一個剛被搶走玩具的幼兒體麵多少。
時寒黎驚訝了,迷茫和怔忡浮現在她眼睛裡,她一動不動。
殷九辭是抱她上來的人,她不太習慣現在缺了一半的身體,就沒有抽出他沒有放開的手,方便保持平衡,現在她僵直著身體,難得地大腦空白。
自我愈合需要她的意誌力作為支撐,當她停下思考,愈合也停了下來,隻有血肉修複在工作,無法維係她這麼重的傷勢,大量的血液噴湧出來,濡濕了她身下禿騭的羽毛,她的麵容驚人慘白,從喉間溢出一絲悶哼。
“阿黎!”
“寒黎?”
不隻是風棲大驚失色,蕭晴也焦急地說:“怎麼回事,你的能力失效了嗎?”
她不傻,在看到時寒黎經曆那種程度的爆炸都沒死,並且對斷手斷腳沒有什麼反應,就知道她肯定有什麼底牌,剛才漸漸止住的血液也證明了這一點,但現在突然大失血,說明是能力出問題了。
時寒黎搖搖頭,她想要摁一下突突跳動的太陽穴,於是就將手收了回來,她的意識重新下達指令,自我愈合繼續發動,斷肢繼續生長,強烈的疼痛席卷而來,她沒有注意到殷九辭想要抓住什麼卻又無力顫抖著蜷縮下來的手指。
"我沒事。" 時寒黎說,"第一次使用自我愈合,還不太熟練,它的速度比我想象中慢很多,應該需要三天左右才能長回來。”
“真的還有能讓斷肢再生的特殊能力嗎?”蕭睛臉上有著無法掩飾的震撼,自從見到時寒黎以來,她受到的震撼已經太多了,但還是無法一下子全部接受。
時寒黎點點頭,她沒說的是比起身體上的疼痛,這項能力對精神的損耗其實更大,當身體真的殘損之後,想讓意誌堅定地相信身體是完好的是一件很難的事,她必須全力以赴地去堅定地認知這件事,和自己的本能作鬥爭,否則就會像剛才那樣,一旦停止思考,自我愈合也會隨之消失,就像沒有過這項能力一樣。
“居然真的有這種能力……”蕭晴喃,“如果擁有這種能力,即使胳膊或者腿被喪屍咬了,都能毫不猶豫地砍下來,這樣是不是就能避免病毒在全身擴散了?”
“應該不能,病毒的傳播方式和速度和普通病毒不太一樣,之前沒有過這種
情況麼?胳膊被咬的人把胳膊砍下來,結果他避免感染了麼?”時寒黎感到前所未有的頭痛,她再次想要揉太陽穴,這次被另一雙修長冰涼的手代替。
風棲轉移到她的身後,輕柔地承擔了她的重量,一邊為她擋風,一邊用上能量為她按摩,時寒黎緊皺的眉峰舒展了些許。
“不管怎麼樣,你這次太大膽了。”他聲音和手法一樣輕柔,他本就不是一個容易動怒的人,但時寒黎此時從他語氣中聽出來了壓抑的怒意,"就算你保命的能力多,但誰知道哪一次意外會不會逼到你的極限。”
時寒黎默然,她避開風棲的手,目光清亮如寒星:"可以了,風棲,你剛才進化了,是不是?這幾天不要強行使用能力了。”
風棲望著她,就像看不夠一樣,用力地搖搖頭,但時寒黎還是拒絕了他的能量輸送。
風棲抿緊唇,眼中盛滿心疼和焦急,他想要伸手,這時旁邊一個啞得不像話的聲音響起。
“不要動他,他身上的骨頭基本都碎了,都在恢複中。”
風棲動作一僵,默默看著他們的蕭晴也麵露愕然。
他們都知道時寒黎一定受了很重的傷,但是想要從時寒黎的外表來判斷她究竟受了多重的傷幾乎是不可能的,她就像感受不到痛覺一樣,就像現在,他們隻能看到她失去了一隻胳膊和半條腿,但誰能猜到這個一臉平靜和他們說話,口齒分明邏輯清晰的人,居然全身的骨頭都碎了?
這是蕭晴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時寒黎的實力,包括她的戰力,智謀,以及強悍到仿佛不屬於世間所有的毅力,她滿臉滿眼都是震撼,她看著時寒黎,就像看著一個從未出現過的什麼,那種眼神,更近似於看到神明顯靈。
時寒黎詭異地沉默下去。
殷九辭已經不流淚了,但他眼睛和鼻尖都很紅,他俊美的臉上多了一道猙獰的傷,肌肉外翻,被高溫烤得卷刃,發紅又發黑,這種程度的傷除非做整容手術,否則就隻能等到他再次進化,才能把它修複掉了。
時寒黎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這時候的殷九辭,於是她索性不說話,殷九辭看起起來不在乎自己的傷,他左邊的袖子之前在跳坑洞的時候被風棲給扯斷了,他就撕下了右邊的袖子,然後湊過來,為時寒黎擦拭她臉上的血。
時寒黎流了很多血,就算現在已經止住了,之前七竅流血的痕跡還是
留了下來,殷九辭給她擦著臉,手指很穩,呼吸卻在發顫,他擦了幾下,突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整個人躬下/身去,蜷縮起來,發出一聲壓抑的哽咽。
他像是被突如其來的情緒壓垮了,他努力想要控製,但是在碰觸到時寒黎的那一刻,他還是不可救藥地崩潰了,他死死地盯著禿藝的羽毛,無人看到他眼中深深的後怕和悔恨。
從側麵看去,他仿佛是跪在了時寒黎麵前。
風棲目光一動,他看向時寒黎,時寒黎在望著殷九辭,眼裡有著驚愕。
"……我沒事。"時寒黎垂眼看著他,"你不應該跳下來的,你沒有什麼保命的能力,如果我沒有提前醒來,你摔下來會死。”
“誰都會死,早死晚死沒有什麼區彆。”殷九辭垂著頭,他想要握住時寒黎的手腕,但被她抽了回去。
“三四天我就能恢複成原來的樣子,不需要額外治療。”
殷九辭整個人都僵在那裡,高空的風吹著他單薄的身體,他蜷起輕顫的手指,發出自嘲的笑聲。
“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後悔過,我在地下城做的那些事。”他抬起身來,再次給時寒黎擦臉,如果不是從他眼裡滾落的淚珠,好像剛才的崩潰不曾存在,"如果我即時沒有自作聰明地做那些小動作,你就不會對我產生懷疑,我用三個月時間佇立起來的信任就不會崩塌,也就不會到了這種情況,你都不願意讓我看一看。”
時寒黎張了下口,又再次沉默下去。
殷九辭說的看,當然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他那種特殊的技巧查看人的整體狀況。其實他是誤會了,她對他已經再次重鑄起了信任,隻是她不能讓他用那種能力探查她的身體,那等於她的秘密無所遁形。
雖然她不害怕,但真的暴露身份了,恐怕會很麻煩,現在形勢混亂,她已經站在了明麵上,不能再給自己多添麻煩。
但她無法解釋,隻能沉默。
殷九辭也猜到了她的反應,他輕輕扯了下唇角,啞聲說:“沒關係,隻要我還活著,就一定會救活你,無論什麼情況。”
他語氣平常,仿佛不曾帶上賭命的決絕。
在一旁沉默的風棲突然說:“阿黎,你是不是也進化了?”
這句話立刻吸引了蕭睛的注意,殷九辭就像已經確定
了,仍然在做著手中的動作。
“嗯。”時寒黎不動任他擦,隻有眼珠轉動到風棲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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