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淵回的眼眸極黑,像沉在溪水中的鵝卵石,透著淡淡的涼意。他的視線,從寶扇那張儘失血色,分外淒婉的臉上移開,沉聲喚道:“嫂夫人,我來看魏茂。”
寶扇腳步輕移,領著陸淵回往魏茂的棺木走去。魏茂已經換上了新衣,連臉上的青黑痕跡,都被脂粉遮掩過去。如今的魏茂,臉上瞧著有幾分血色,倒是看著比寶扇還要康健。
即使懲治了賊人,麵對魏茂時,陸淵回仍舊有愧。他深知,那賊人的銀針,是朝著他而來,若不是魏茂,恐怕躺在棺木中的,或許便是他陸淵回了。
即使已經哭過數次,但再看到魏茂時,寶扇的眼眶中頓時盈滿了水珠,撲簌簌地落下,在瓷白的臉頰上,留下清淺的水痕。
陸淵回向來不會同女子相處,以往在他麵前哭泣的,多是有求於他,陸淵回隻會毫不留情地走過,心中沒有一絲波動。但寶扇……她不同。
寶扇的夫君因他而死,她一個弱質芊芊的女子,又有什麼可以祈求陸淵回的。
麵對寶扇的柔聲啜泣,陸淵回頭次覺出手足無措,到底是個什麼滋味。陸淵回隻能聲音生硬地承諾著:“日後,我會護你周全的。”
魏茂的棺木,要等到晚上才能入土。一眾錦衣衛便留在魏家的廂房稍做修整。陸淵回坐在圓凳上,試圖閉目養神,但他一閉上眼睛,便看到那身著素白衣裙的女子,淚眼朦朧地望著他。
這般,如何能讓陸淵回安神?
陸淵回離開屋子,抬腳去正廳走去。
寶扇將自己給魏茂縫製的衣裳,帕子香囊,一並放入棺木。寶扇耳尖微動,聽到急切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她素手伸出,俯身在魏茂耳邊低語。
聲音輕柔:“夫君,若你當真惦念著我,便保佑我今日之事能成。”
寶扇站直身子,看向大搖大擺走進正廳的羅父。
羅父有意避開正廳內的素白裝飾,畢竟他常年廝混在賭場,最是忌諱這些不乾淨的東西。但羅父小心防備,腳底還是踩到了從火盆中飛濺出來的紙花。羅父踹了火盆一腳,口中唾了一聲:“晦氣!”
寶扇忙去扶地上的火盆。燃著紅光的火星四濺,飛落到寶扇的裙擺。寶扇綿軟的柔荑,也被炙熱的火光燙出了紅痕,她輕嘶一聲,柳眉微皺。
但羅父卻並不擔心,而是抬腳徑直走向棺木。寶扇忙喚道:“爹,夫君已逝,爹莫要驚擾了他……”
羅父環顧棺木四周,隻看到不值錢的帕子衣裳,連塊銀錠金子都無,他不滿地收回視線,朝著寶扇走過去。
“寶扇,女婿可是堂堂錦衣衛,他這一去,給你留下多少銀錢?”
寶扇麵色一白:“並無。”
羅父顯然不信,他到處翻找,累的氣喘籲籲,也沒找到半個銅板。羅父抬頭,看著這座大宅子,提議道:“魏茂已經不在,你生來膽小,住在這宅院也是不便,不如將宅院賣了,搬回家裡去住。”
寶扇輕輕搖頭:“爹曾說過,出嫁從夫,我便是夫君的人了,不能回去的。”
羅父頓時一噎,他過去那些話是為了教導羅母,不曾想卻被寶扇聽入了耳中。
羅父上前去拉扯寶扇:“魏茂是個短命的,你搬回家去,我再給你找門婚事。”
寶扇聲音發顫,但仍舊大著膽子糾正羅父的話語:“夫君……夫君不是短命的,他是為了救人才會……”
羅父已經握上了寶扇的手腕,正欲拉扯著寶扇往外走去,隻見一柄短刃從屋外飛入,擦過羅父的耳朵,紮在正廳的梁柱上。羅父伸手一摸耳朵,滿手赤紅顏色,他捂著耳朵大聲嚎叫起來。
“哪個不長眼的敢偷襲我,我女婿可是錦衣衛……”
話剛落地,羅父才想起,如今魏茂不在,他沒有辦法再扯出魏茂錦衣衛身份的大旗來。羅父瞪著旁邊的寶扇:“快,快給我拿藥來。”
寶扇神色微怔,轉眼要走,便看到陸淵回大步走了進來。陸淵回今日未穿飛魚服,隻一身緇色衣袍,麵容冷峻,他雖然未曾開口,羅父的氣焰頓時消散了許多。
陸淵回走到寶扇身旁,低聲問道:“你可曾有事?”
寶扇捂著剛才被燙紅的手指,輕輕搖頭。
陸淵回眸色淡淡,他承諾過要保護寶扇,這才第一日,便讓寶扇受了傷害。陸淵回抽出身上的帕子,是他慣用的方帕,平時是擦拭繡春刀上的血痕的,如今卻用來包裹纖細蔥白的手指。
寶扇怯怯地接過薑黃方帕,捂在被燙傷的手指處。
羅父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他並不認識陸淵回的身份,隻看陸淵回對寶扇嗬護的模樣,便以為這又是個想迎娶他女兒寶扇的男子。羅父隱隱自得起來,他生平並無所長,但卻生了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前腳嫁給了堂堂錦衣衛,現在……
羅父打量著陸淵回的裝扮,想著,此人必定非富即貴。
羅父一改方才的囂張氣勢,裝作可憐模樣,開始唉聲歎氣起來:“寶扇,爹的乖女兒。並非是爹想要逼迫你,實在是……要債的人追到家中,若是爹拿不出銀錢償還,他就要砍掉爹的雙手。寶扇你也不想看爹受傷吧……”
此番話是對著寶扇說的,但羅父的眼睛,卻一直盯在陸淵回身上。羅父心想,若是陸淵回識趣,便主動拿出銀錢,替他償還賭債,他倒是能考慮一二,將寶扇另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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