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走進屋子時,寶扇正將自己埋在金絲繡枕裡,細碎軟綿的抽泣聲,聽得叫人心腸揪緊。小丫鬟瞧見那如同柳枝般纖細的身子,輕輕打著顫兒,沉重的腳步在床榻旁邊停下,輕聲道:“少爺離開了,但——瞧著是有些生氣。”

容昭豈止是生氣?小丫鬟想起容昭離開時,麵容黑沉的模樣,心裡不禁發怵。

寶扇抬起頭,兩隻亮如星辰的眼眸,此時紅了一圈,像是熟透了的爛桃子。她聲音帶著啞意,輕聲應和一句,便讓小丫鬟先行離開。

屋子裡空蕩蕩的,因為隻有寶扇獨自一人,顯得格外安靜。往日裡,這屋子也是這般空曠,但有容昭待在這裡,同她胡鬨,寶扇沒察覺出屋子的寬敞,此時才隱隱覺出落寞的滋味來。寶扇從枕下,抽出一張水紅薄紙,透著濃濃的脂粉氣息。薄紙上所寫,是在指責寶扇工於心計,毀壞了一場美滿姻緣。字裡行間,有隱隱瞧不起寶扇出身的滋味。送這水紅薄紙的人,並沒有絲毫掩飾的心思,在信的末尾,落下了簪花小楷寫成的名諱。

——南樓,淳如。

寶扇久在閨房中,卻也聽說過南樓的名號,那裡遍地是女兒家的脂粉氣息,還是容昭最常胡鬨的地方。出嫁之前,嬤嬤曾經打探到,容昭對於南樓的女子,多是一視同仁,並無甚不同。唯有和其中的一位姑娘,有著頗深的淵源。寶扇猜想,那淵源所在,大概便是這位淳如姑娘了。她思慮起容昭今日赴約之事,神色匆匆,怕也是要去尋這位淳如姑娘。

寶扇輕抽鼻子,鼻尖泛著紅意。她心中埋怨起容昭,明明是去私會佳人,又為何要叮囑自己乖乖待在府中,眼巴巴地等他回來。想起嬤嬤所說,男子多貪戀美色,想要坐擁齊人之福,寶扇水眸微動,心中暗道:難道容昭也不能免俗?

綿軟的柔荑,攥緊了手中的水紅薄紙,寶扇雖然懵懂,但也不是極其容易便被挑起怒火之人,這水紅薄紙上所寫,雖然令人慍怒,但卻不能輕易毀掉。寶扇將水紅薄紙折好,小心收進木匣中。剛才是女兒家的情緒作祟,如今心緒漸漸平穩,寶扇才捉摸出幾分不對勁來。容父雖然威嚴,但容昭並不是儘數聽從容父的話語。若是當真如紙上所說,兩人緣分天定,注定修成眷侶。那憑借容昭的肆意脾性,定然不會讓淳如繼續留在南樓,哪怕頂著悠悠眾口,也會把淳如姑娘接進府中。可是容昭沒有,而且這些日子,他整日癡纏著自己,做些令人瞠目結舌的胡鬨事情。寶扇黑眸微閃,想著一則是容昭與淳如姑娘的感情不深切,容昭或許對她有幾分不同,但卻未到迎她進府的地步。二則是……

芊芊玉指撫弄著碧玉手鐲,纖細的手腕處,有幾處明顯的牙痕,還好平日裡有碧玉手鐲和寬大衣袖的遮掩,沒有被旁人看到。寶扇雙眸澄淨,倒映著蒼翠欲滴的玉石色澤。

二則便是這位淳如姑娘在扯謊,根本沒有所謂的情意與憐惜。

無論是哪一種,寶扇都不準備親自去見淳如姑娘一麵。兩人見了麵又如何,爭論的麵紅耳赤,或是泣聲漣漣,半點體麵都無,反而惹人笑話。

眼眸周圍傳來細細的疼痛,寶扇用溫熱的帕子,輕輕按揉著,心中暗暗思索:解鈴還須係鈴人,既然事情由於容昭而起,自然該讓他去煩惱。寶扇輕暼著沾染了斑駁水痕的軟枕,嘴中念念有詞:“每一滴……都不能白流……”

即使換下衣裳,躺在精致的床榻上,容昭心中的鬱氣還沒散去。他試圖閉上眼睛,緩緩入睡,卻丁點睡意都無。容昭隻能睜開眼瞼,數著床榻帷帳上的瓜瓞綿綿。寬闊的床榻,到處都是冷冰冰的氣息。容昭的手臂下意識地伸出,卻意識到今夜無溫香軟玉躺在他懷中,需要他攬著入睡。容昭冷哼一聲,將手臂收回,即使身旁沒有美人在側,他也將身子轉過去,仿佛在與誰置氣一般。

離開府上前,寶扇還是溫順聽話的模樣,隻不過區區幾個時辰,便開始胡鬨生事起來。容昭斂眉沉思,想著莫不是有奴仆在私底下生事,或者是寶扇被人攛掇,想要將他困在府中,不出門玩鬨。

想起後麵的一種可能,容昭神色越發凝重,隻道這幾日他太過嬌寵寶扇,才讓懵懂無知的她,沾染了俗世的臟汙,竟然要掌控他的行蹤。想他容昭,堂堂容府的二少爺,怎麼能為了弱小的女子,沉溺於溫柔鄉中,不出門玩鬨交友?容昭行事風流,對待女子多有寬容,但他最討厭,惹是生非的女人,和無理取鬨的女人。

想明白了寶扇耍小脾氣的原因,容昭胸腔中的鬱氣散去,眼瞼逐漸變得沉重,沉沉睡去。

再見到寶扇時,容昭本想垂眸俯瞰她,冷冷地問上一句“還要胡鬨嗎”。隻是在容府的後花園,繁花掩映處,寶扇身姿款款,烏發如瀑,宛如無瑕美璧。唯有爛桃般紅腫的眼眸,成為了白璧上的細小瑕疵。

容昭烏黑的眉峰攏起,薄唇張合:“偷偷哭了?”

寶扇將頭偏到旁邊,不肯直視容昭,隻將視線落在盛開地茂盛的繁花上。她緊繃著一張瓷白如玉的臉蛋,從柔軟唇瓣中傾瀉出來的話語,卻泄露了她的委屈。寶扇聲音中帶著啞意,尾音帶著顫兒:“沒有。”

明明是世間最不會扯謊的人,卻偏偏要撒謊。

容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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