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寂靜,一座座灰簷樓宇高低錯落,彎起的簷角,如夜晚這黑色海洋裡的浪花,凝固在時間裡。
姚老頭背著雙手在前麵慢吞吞走著,陳跡沉默寡言的跟在後麵,他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北俱蘆洲在哪,您認不認識一個叫做李青鳥的年輕人,四十九重天又是什麼。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問,隻能將那些疑問埋在心底。
姚老頭疑惑:“你平時嘴碎得跟破棉布一樣,今兒怎麼消停了?”
陳跡心中一緊:“還是因為周府裡的事情,您不讓我提。”
姚老頭忽然問道:“你殺人了?”
陳跡沉默許久:“沒有。”
姚老頭輕嗬一聲,不再多問。
這一路上,老人竟真的再也沒過問今晚的事情,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似的
約莫走了一個時辰,陳跡才遠遠看到靖王府那寬闊的朱漆大門,門前侍衛持戟而立,身披鐵甲,門兩旁的石獅子威武霸道。
灰色的瓦簷下掛著兩隻白燈籠,上寫“靖王府”三字,門上有匾額,以金漆寫著“正大光明”。
姚太醫並未從正門進,而是領著陳跡往王府側麵走去,那裡開著一家緊緊依著王府的醫館,名為‘太平’。
門上匾額寫著四個大字“概不賒欠”。
姚老頭推開醫館大門,跨過高高的門檻,屋內,長長的櫃台上點著一盞煤油燈。
外麵是黑暗的長街與夜色,屋內是橙紅色的暖光,仿佛世界黑白,隻有這醫館有了顏色。
又仿佛隻要陳跡走進去,便能在此遮風避雨,獲得安寧。
姚老頭站在門內回頭斜睨著陳跡:“手裡的東西扔了吧,醫館裡不需要這玩意。”
陳跡一怔,將手心裡仍舊攥著的碎瓷片扔掉,碎瓷片上還沾著血。
他看著醫館那高高的門檻,還有姚老頭那佝僂的背影,最終還是踏進門內,關上門,將黑夜擋在門外。
……
……
這醫館是個小四合院,與王府隻有一牆之隔,院子當中一顆虯結的杏樹。
樹枝頂端佇立著一隻雄壯的烏鴉,見有人來便飛走了。
姚老頭似是累了,擺擺手道:“睡覺去吧。”
陳跡卻站在原地沒動……去哪睡覺?這四合院後廂有三間屋子,他不知道該去哪一間才是正確選擇,萬一走錯地方了恐怕會引起疑心。
姚老頭見他沒動彈,便狐疑回頭:“怎麼不去睡覺?”
話音落,西廂房鑽出個披著長衫的瘦高少年來,看著陳跡嫌棄道:“陳跡,去送個藥而已耽誤這麼久,還勞煩師父去找你……師父,您走累了吧,我給您燒點水,泡泡腳再休息啊。”
陳跡默默的看著這位……師兄。
一個人怎麼能把馬屁拍得如此具體?
姚老頭道:“都滾去睡覺,不要耽誤了明日的早課。”
“好嘞,”瘦高少年乾脆利落的鑽回西廂房。
陳跡跟著走進去,屋內是個大通鋪,最裡麵躺著個魁梧的身影呼呼大睡,對外界剛剛發生的事情渾然不知,瘦高師兄睡在通鋪中間,他的床位則在門邊上。
學徒寢房裡木窗破舊,除了一些盆盆罐罐便沒有彆的家具。
昏暗的屋中,瘦高師兄披著被子坐在通鋪上,眼神爍爍的盯著陳跡,壓低了聲音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怎的去了這麼久?”
“什麼事都沒有,”陳跡搖搖頭,疲憊的爬進被窩裡,靜靜看著房頂木梁,還有結久的蛛網。
那瘦高師兄翻了個身躺下,嘴裡嘁了一聲:“不說算了!”
屋內重新安靜下來,隻餘呼吸聲。
也隻有這一刻,陳跡才能停下來好好思考自己的處境:皎兔和雲羊會放過他嗎?必然不會。
今晚自己展現出的能力絕非醫館學徒所有,而自己又恰巧出現在景朝諜探的家中,那蛇蠍二人怎麼可能會不懷疑?
可他們為何會放過自己呢?是因為自己師父的身份,還是對方另有彆的打算?
不管因為什麼,陳跡如今最好的選擇就是留在醫館中,這醫館毗鄰王府,對方想做什麼恐怕都有顧忌吧。
正思索間,陳跡瞳孔驟然收縮。
他丹田內一股冰冷的氣息正蔓延全身,吞噬著肌肉、骨骼、血液裡的溫度。
那是……周成義死亡時鑽進他體內的一股冰流,當時隻覺得冰涼,仿佛是一種錯覺,而現在它卻像是被困在陳跡身體內的一頭猛獸,憤怒的尋找著出口,可始終都無法衝出陳跡的身體。
砰。
陳跡聽見自己血液流淌聲如雪崩,宛如血管流淌著的不再是血,而是冰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