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查妖都這個第世家。”季庭漊說話時,拎著裙擺漾著意,如花蝴蝶一樣飄過的音靈也朝這邊走來,他頓了頓,緊接著目不斜視道:“妖都神秘,來不願為人談資,新上來的第世家如此,我查了小五天,才依稀有眉目。”
“這家姓隋,具體種族不清楚,我費大心力,看了一小段他們和溫家打鬥時的畫麵,戰鬥力話說,一雙翅翼也漂亮。找人因為幾百年前,兩三百年前吧,這家的當任家有了個嫡次子。”
“他們抱著孩子來人間,但不知道什麼原因,夫『婦』兩急衝衝外出,孩子交給『乳』母,再回來時,『乳』母和身邊從侍都被天雷燒死了,唯獨那個孩子,消失了蹤影。”
說起來,季庭漊也覺得稀奇,他皺眉嘀咕了句:“果妖都,個個特立獨行。”
“少說兩句吧你。”音靈撥弄嘎吱嘎吱地踩著雪層,撥弄自閃閃發亮的指甲,掀了掀眼皮,道:“忘了溫家怎麼掉下前五的?你注意,還進飛雲端就受了傷。”
“我們聖女殿下何時來的?”季庭漊恰到好處地止住話題,看音靈,得溫吞:“路承沢呢?怎麼見他的影子?”
“赤水離鄴都遠,來得晚,才到不久。路承沢,被長老抓著嘮叨。”
音靈昂了昂下巴,看了看薛妤,又轉她身邊的溯侑,眉眼間透出一種未加掩飾的打量意味,道:“最近,薛妤殿下身邊這位指揮使分有名氣啊。”
她頓了頓,而後:“說現在升為公子了。”
“。”聖地間幾位傳人的關係一不錯,薛妤頷首應了聲。
“少見你這樣欣賞一個人。”
音靈頗有些稀奇地收回視線,她從衣袖中掏出一張帕,揚了揚散開,鋪展在幾人眼前,道:“給你們帶來了樣好東西,瞧一瞧。”
“什麼東西。”季庭漊湊上去一看,眼瞳微微縮了下,問:“這要乾嘛?”
薛妤朝前走了兩步,也掃了兩眼,她動了動唇,道:“秘境之淵的外圍地圖。”
“不夠完整。”音靈帕卷成一團丟回靈戒中,隨揚了個結界出來,道:“秘境一共開年,即便我們,這輩子也就隻能進去這一次。說要讓我們負責帶隊,可進了秘境,一個在外圍,一個奔著秘境之淵,雙方肯定要分開。”
“再說秘境之內,機緣各憑本事。”她頓了頓,眯著眼道:“據我所知,這次能有資格進秘境之淵的,一共八百多人。其中,聖地有一百八個名額,妖都繳納了巨額靈石,且實力符合進秘境之淵要求的一百七六。”
“聖地分為六個,妖都分為五世家,兩相對峙,實力不相上下。餘下世間各門各派,各大隱世家族占百多個名額,雖然有哪一方數量能與我們和妖都對抗,可他們會組隊。”
“事關一生前途,這個時候,可不會有人管聖地不聖地的。”
一番話下來,季庭漊不由眯了下眼,他道:“你的意思,鄴都,赤水和羲和組隊同行?”
“跟聖地關係。”音靈晃了晃中的銀鈴鐺,道:“在飛雲端外圈,必然各走各的,等各位安置好自的人,我們幾個便約在一起,衝一衝秘境之淵最深處,如何?”
季庭漊高深莫測地捏了捏下巴,問:“其他幾個,你不問問?”
“都問。”音靈言簡意賅地解釋:“不瞞兩位,赤水在窺探天意這方麵領先一步,君前兩日說,這次飛雲端提前開啟,扶桑樹可能會降下莫大的機緣,培育正能扛起世間重責的棟梁之材。”
“妖都那邊,九鳳家有莫大的段,估計也聞了此事,他們有可能結伴而行。”
了音靈這幾條為展現誠意而放出來的消息,薛妤低垂著眼,心裡什麼意外之感。
他們三個回來,時間變,可前世發生的種種事都在提前,不論獸『潮』征兆,還飛雲端提前開啟。
現在人間妖族實力拔高,妖都來了個來曆不明的第世家,這一輩還出了個九鳳和風商羽,相應的,世間其他人,其他勢力也得增加籌碼。
這世間平衡之道,無可厚非。
“個人的話,我問題。”季庭漊撿了根樹枝在雪地上畫了幾個圈,聳了下肩開口:“隻一路同行,得到的機緣或者天靈地寶如何分配,這要提前說好,走到一半,因為這個打起來,傷了和氣。”
“放心。”音靈目的達成,眉眼小弧度彎起來,她拍了拍季庭漊的肩,又去看薛妤。
薛妤了下頭,道:“可以。”
“行。”音靈朝身後的女侍吩咐:“去佛子佛女,昆侖少掌門和太華少君請過來。”
不多時,幾位備受矚目的聖地傳人聚集在日月之輪下的小山包上,站了一會,周邊或忌憚,或豔羨的視線快這塊地方牢牢包圍住。
“都意見吧。”音靈環視一圈,聲音清脆:“那就這樣定了,今日子時飛雲端開啟,半年之後,我們幾個在秘境之淵的城門前碰麵。”
天快黑下來,沉羽閣七層寶塔閃著皎潔的光,表麵像流淌著一層水紋,漾動著晃起來,心思巧妙的奪人眼球。不少長輩悄無聲息現身,先隔空對著左右前後了頭,算彼此打了個招呼,而後拉著自家的子弟說長道短,千叮嚀萬囑咐,說著說著,又道:“走,再去買靈寶防身。”
這樣乾的長輩不在少數,沉羽閣一時又成為方圓幾裡最熱鬨的地方。
到了半夜,天空突然飄下大雪,薛妤倚在一段白梅枝乾上,披肩綴上一層晶瑩,多久,便站成了一動不動的半個雪人。
朝年恰好過來,見到這一幕,輕輕腳貓著腳步踱步到跟前,伸拂去她肩頭輕柔的一層白,結果才動了不到一下,便見薛妤睜開眼,眼睫上一層微白,看上去格外冷漠:“不管。”
朝年頓時老老實實停下動作,不說話地僵在原地,在冰天雪地的寒夜裡罰站。
不多時,溯侑尋過來,他撐著一柄描著青山綠水,白牆黛『色』的油紙傘,沐如春風,皎如明月,那把傘快落在薛妤頭頂。
見狀,朝年瘋狂朝他使眼『色』,就差直接出聲:殿下現在心情不好,不需要這個,快拿走。
下一刻,薛妤半睜了下眼,視線在溯侑臉上轉了一圈,看到他伸攏起一束覆了淺淺一層雪花的長發,再細致地她肩頭的雪『色』輕飄飄掃下。
他的形狀格外好看,筋骨勻稱。
她快又闔了眼,脊背微鬆,低著聲音問:“都準備好了?”
她柔順的長發從指縫間流過,他捧起來時,像捧起來一掌心散發著淺香的活水。
“一切就緒,殿下放心。”
他的聲音落得淺而清,比那夜醉酒時還令人心動。
薛妤默了半晌,任他動作,既有說把傘挪開,也有冷著臉凶他。
朝年不可置信,欲言又止,而後吸了吸鼻子,格外受傷地縮到一邊。
半晌,薛妤抬眼,看著天空中紛落的雪,不遠處荊棘橫生,藤蔓倒掛的灌木叢,以及溯侑身後大片大片連在一起空中閣樓。
這一切,全都記憶中熟悉的樣子。
就連這天空中的雪,都無樣。
唯一不同的,前世站在她身側,躊躇著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鬆珩。
不知不覺,她又一個從審判台救下的人,捧到了這種高度,這種程度。
和鬆珩不同的,他知恩圖報,哪裡都好。
說不滿意,說不欣賞,那假的。
目相對,溯侑透過那雙澄澈依舊的杏眼,看到裡麵幾乎蒙了一層薄霧的自。
他天生會察言觀『色』,對情緒格外敏感,入了殿前司,審過獄中那些人,這項本領越發嫻熟。幾乎一眼,他便知道。
薛妤在透過他,想另一個人。
誰呢。
還能誰呢。
簌簌風雪中,溯侑捋好她最後一綹長發,舉著傘的指根根攏緊,須臾,他啞聲道:“殿下,你想他。”
他望進她眼底,像一陣強勢的風,一道鋒利的劍,千年前的舊事席卷而過。
“叮!”刹那間,風雲變動,隻見轉動的日月之輪下,一根粗碩如撐天之木,段段枝丫壓著蒼鬆翠雲,周身沉浮著磅礴光的樹枝劃開蒼穹,隨意一,連空中的雪都為之靜止。
漫山遍野的喧鬨聲都靜了下去。
“扶桑樹。”朝華和愁離帶著人朝這邊走來,一見這種陣仗,不由得駐足,低聲道:“好龐大的靈力——這還隻一根分枝。”
一道古老門戶隨著漾動的漣漪,被越來越精純的靈力聚攏,漸漸現出原有的頂天立地的輪廓。
無數提著宮燈,梳著如出一轍莊重發髻的仙童從一朵朵綠雲上步下雲端,他們徐徐踱步,兩兩相對,站在那座巨大的門扉前,聲調拖得長而細,字字如涼水般沉到人的耳裡。
“——雲端開,諸君請進。”
一就羲和那邊培養出的調子。
不過此時,極少會有人去注意這樣的細節,幾乎那個“進”字之後,野周遭全部像一鍋煮沸的水,咕嚕嚕迫不及待地冒起無數水泡。
薛妤側了下頭。
在這樣嘈雜的,蓄勢待發的響動中,溯侑替她撐著傘,風雪席卷著掃過他瘦削的肩頭,他低低咬著聲線,話音仍一字一句清晰落入她的耳朵裡。
“殿下,你多看看我。”
多看一看我。
這一聲像乞求,又像底氣不足的要求。
從未有人敢這樣同薛妤說話,親昵的,滾燙的,像一簇燃在指尖的火。
薛妤頓了頓,長睫往下掃了掃,斂著下顎冷著臉無聲無息的縱容了這種堪稱冒犯的話語。
聖地和妖都列成長長一隊,有條不紊地通過那道通天徹地的大門,一段朝上的台階,總共層,他們每踩上去一層,腳下就會泛出一層七彩的光暈。
快,通過那扇門,眼前豁然開朗,背後有洞天。
之前初冬的寒風,紛紛揚揚的大雪像一幅破碎的畫卷,揭開舊的一層,『露』出眼前嶄新的,截然不同的一麵。
“飛雲端裡原來這幅模樣。”不知身後有誰喟歎了聲,頗為驚奇地開口道:“我還以為跟外麵那些秘境一樣,有山有水,有城有人。”
薛妤第次進飛雲端,她抬眸往周看,隻見他們處於一處山穀之底,周圍七座高聳入雲的山,所有的出路包攬在內,山與山之間有一條長長的小路,像一根懸懸欲斷的細線。
在這裡,泉水不流,有風不動,湖麵清澈,底下卻有遊魚,說猙獰的野獸和蠻橫的妖靈,這座山底,連蟬鳴都不到一聲。
太安靜了。
安靜到近乎反常。
後麵還在源源不斷往裡進人,像下餃子一樣綿綿不絕,毫無止歇的意思。
“『色』山。”薛妤開口道:“山底快待不下去了,我們先出去。”
“殿下,我們走哪條路?”朝華終於能脫離百年如一日的審人,批文書的生活,此刻躍躍欲試,摩拳擦掌,眼光火熱地『舔』了下唇,隻身段太過玲瓏纖細,嘟起的娃娃臉這種氣勢壓得乾乾淨淨。
『色』山飛雲端的第個入口,之所以叫『色』山,有一番奇妙的說法。
他們處於穀底,看山成山,七座山排列整齊,一座緊接一座,環成圓形,每一座都截然不同的顏『色』。怎麼數,這山都隻有七座,按理說顏『色』也隻有七種,可放眼望去,卻能數出種顏『色』。
多出了三座山,還多數了幾種顏『色』,誰搞得清。
有死活弄不明白的,能在這地方自跟自犟上幾天,到最後也能弄明白。
比如薛妤的父親,當今的鄴,從前就這麼個人。
『色』山每一條路都通往飛雲端不同的地方,像一種隨機的篩選,其實講究不大,和天機書任務一樣,全靠自身運氣。
說話間,季庭漊帶隊的羲和與昆侖少掌門陸秦都各自選了一條道,薛妤想起自抽中的種種任務,視線一轉,在溯侑身上轉了轉,之後略過他,看朝華,當機立斷道:“你來選。”
誰選,都比她和溯侑選來得好。
朝華也不猶豫,她飛快地掃了一圈,伸指了指那座楓紅似血的山,道:“走那邊。”
浩浩『蕩』『蕩』一群人擠過狹小的山道,迎麵看到一座隱藏在雲霧中的小城,城中隱隱有炊煙起,耳邊鳥雀紛飛,河水一聲接一聲響起。
朝華看身後烏壓壓一大群鄴都來人,不由擺擺,揚聲道:“都散了吧。進來前我一再講過的話都忘了,遇到敵人對放聰明,聖地住的身份保證不了你們能獲得多少機緣,但多半能保住你們『性』命。遇事貪,打不過就走,還一句話,命最重要。”
除開有資格去秘境之淵的,每個聖地進外圍的都有上千人,帶著他們一起,誰也得不到什麼好的東西,再大的寶庫都不夠分,還不如自尋機緣,也免得出現糾紛不滿。
朝華話音落下,快便有迫不及待的人群三三兩兩成隊散開,朝麵八方掠去。有人一頭紮進了山裡,有的一頭悶到了河裡,多的還拾掇拾掇了自,朝小城飛去。
原地剩下的便那一百多位要同去秘境之淵的,溯侑朝前一步,劍尖微微抵著雲層,不疾不徐開口:“諸位也散去吧,秘境之淵會在半年後以鐘聲為引開啟,這半年裡,大家務必保證自身,養精蓄銳,切忌因小失大,錯失良機。”
等人都散乾淨,周便隻剩熟麵孔。
薛妤轉了轉靈戒,從裡麵拿出一卷精心描畫的地圖。
圖像展開時,除了一無所知的溯侑,其餘人都緩緩屏住了呼吸。
薛妤自看著那幅畫,不滿意似的,她捏了捏指骨節,冷著臉看朝華:“這君親口所說飛雲端外圍城九山六水,你看看,朝年的機緣在哪?”
前一世,她顧著鬆珩和愁離,朝年跟著朝華找到的地方,磕磕絆絆耽誤了不少時間。
朝年不死心地湊上去看看,再次與歪歪扭扭,靈蛇一樣的字符對視,他默了默,又『摸』著鼻梁退到了最後。
溯侑看了兩眼,難得有些茫然地抬眸看朝華。
他不止一次看過薛妤描摹地圖,在山海城,宿州和螺州,但那些都有現成的畫像,她隻需要在上麵提兩個字,寫上左右街道,便一張一目了然,賞心悅目的地形圖。
到了需要動筆的時候,那線條就跟不受控製的長鞭一樣,有自的思想般跑偏,歪歪扭扭,橫七豎八,難以入目。
但這些話,讓朝華說出來,那絕無可能。隻見指揮使麵『色』如常地上前,正兒八經看了半晌,而後指了指某一條隆起的波浪線,咬咬牙不太確定地開口:“我父親說,依寺傍海,那應當就這海邊上吧。”
薛妤停了下,見久無人反駁,她擰著眉,看溯侑,繃著嘴角問:“你也覺得問題?”
溯侑當頭一回遇到這樣事,亦頭一回到這麼難以回答的問題。
他『揉』了『揉』眉心,想,朝華朝年的姐姐,弟弟從哪被帶出去的,她肯定比自為清楚。
“若說依寺傍海。”他無意識地摩挲了下指腹,凝眉掃了眼那張地圖,發現確實有比那座隆起的線條像寺廟了,方道:“興許就這。”
薛妤也什麼表情,隻周身那股“不高興”的意思一下濃鬱起來,她麵無神情地裡的畫卷起來,頗為認地道:“你們方才指的,條河,滄瀾河。”
周肉眼可見的安靜下來。
朝年心道不好,朝華轉動的脖頸僵了下來,溯侑呢,他揚了揚下顎,看朝華。
接下來的路,薛妤走得格外快,幾人跟在後麵,朝華懊惱不,推了推溯侑:“侑公子,你去,去勸勸殿下。”
她飛快道:“殿下不高興,也不因為我們的話,隻她對自要求太嚴格,事事都要會,事事都要好。殿下天賦異稟,從文到武,也確實樣樣都出『色』,這唯一的缺,她學了好久,練了好久,知道有好轉,肯定自跟自較勁。”
“這天下,哪有全美的人。”
朝華眼皮耷拉下來,又道:“都怪我,太想當然了。”誰說隆起的一定山,而不水。
溯侑完,慢慢帕擦乾淨指,垂眼道:“我去。”
往前走過數裡,薛妤停在河床邊,找了個巨石坐著等他們,身邊擺著那卷分不受喜歡的地圖。
溯侑踱步過去,他身上尚披著來時那件素『色』大氅,一步一步走動時,像一捧乾乾淨淨的白雪。
等他到了近前,薛妤不自然地皺了下眉,問:“他們人呢?推你來做什麼?”
她坐在高高的乾涸的巨石上,裙邊壓著伶仃單薄的腳踝,神情冷豔,姿態凜然。眉眼內斂時,像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女皇。
溯侑在她跟前緩緩半蹲,披風掃在地麵上,與她穿金引鑽的斑斕裙角細密的融合在一起,疊成一種糾纏不休的姿態。
何為貪心不足。
就明知她退了一步,他一邊竭力說著克製,一邊情不自禁,又往前『逼』近一步。
他仰著頭,抬著眼追尋她的視線,眼梢描著胭脂般迤邐的線條,氣音深深淺淺:“來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