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若並不怕死人,秦王圍京城那幾個月,她看過的場麵,說是地獄也不為過——血流成河,屍山血海。
何況這姓裘的天師不是好東西,害死了那麼多人。
可她擔心會暴露!
“你是不是打算殺了他,然後用他的臉皮取而代之?”明蘭若突發奇想。
說完,她又自我否定地搖搖頭:“不對,如果你要偽裝裘天師,必定會花時間研究他的說話方式、身邊的各種關係,才能更好的模仿。”
否則身邊的人都認不全,說話方式不對,一下子就露餡,那必定打草驚蛇,讓顧大將軍警惕和搜查山寨!
喬炎低頭輕輕嗅聞著她發間的香氣——
“時間太短,我沒把握能完全模仿裘天師,但他必須死,此人武藝不高,可其他本事極大,他不死,這山中奇門遁甲的陣法就不好破,何況他在山中還養了好些東西。”
明蘭若忽然想起什麼:“聽衛野說,他還會用藥操控動物,難道那些黃鼠狼、蛇、老鼠什麼的……”
“嗯,那些什麼狐仙穀、黃仙洞、灰仙穴……跟五仙廟相關的東西就是他馴養的,十來多年不知多少人被他拿來喂了那些東西。”喬炎微微點頭。
明蘭若眉心擰了擰,以藥控獸,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裘天師還以人飼養那些狐狸、蛇、黃鼠狼……十多年,怎麼都算是很有些心得了。
兩軍對壘時,裘天師說不定會操控那些東西來傷人!
喬炎又悠悠道:“不止如此,如果對方發現事敗,顧家寨要敗亡前,孤擲一注,弄些鼠疫之類的東西放出來,黑遼城的百姓和朝廷的大軍都會深受其害。”
明蘭若心下悚然,沒錯,對方為人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畜生。
萬一要敗了,這群匪首都是知道自己活不成的,惱羞成怒下做出喪儘天良的事兒,理所當然。
她抬起眼定定地看著他,目光有些複雜。
“怎麼了?”他微微挑眉。
明蘭若輕聲道:“你是個好人。”
他從未刻意提起為任何人打算,也從不像那些文官一般滿嘴仁義道德。
可從鬼市,到現在殺裘天師,哪一處都是他在照拂著弱者。
說起來,東廠這些年,殺了不少人,人人都說東廠掌印提督大太監滿手血腥,蒼喬的惡名能嚇哭路邊的小孩子。
可是,誰又知道他刀下的那些人,並不無辜,作奸犯科者不知多少。
皇帝以他惡名為刀,震懾百官。
蒼喬,也從未在乎過自己的名聲。
喬炎頓了頓,忽然忍不住有些嘲諷地低笑起來:“好人……這些年小娘娘倒是第一個用這詞兒形容我的。”
“所謂菩薩垂眉,金剛怒目,皆是慈悲,你比我懂得。”她輕輕撫過他的臉頰,溫聲道。
以殺止殺,以戰止戰,這天下哪裡不是這樣。
喬炎靜靜地看著她,反手扣住她的纖手,忽然輕聲道:“但願,小娘娘,永遠都覺得我是好人。”
……
轉眼間,又是八九日過去。
顧家寨,或者說顧家城裡,一派平靜。
大小姐顧碧君的傷勢都好轉了不少,但顧二少爺的傷卻沒那麼幸運了。
被野獸傷了,獸爪帶毒,到了八九日上,他雖然不至於奄奄一息,卻還在發燒。
“怎麼,裘天師還沒找到嗎?”顧大當家臉色陰沉,看著顧文淵趴在床上,臉色慘白的樣子,他就忍不住暴躁。
顧大搖搖頭:“沒有,隻是八九日前,有人看見裘叔一路巡視機關陣法,後來去了狐狸穀,就再也沒出來。”
他粗獷的麵孔上,臉色不太好:“那日下了大雨,裘叔身邊的人說機關好像鬆動了,裘叔下山穀之後好像滑了一下,就不見了人,會不會出事了……”
顧大當家臉上更難看了:“不是讓你們查了,在狐狸穀裡一點消息都沒查出來?”
沒有裘天師,兒子背上的傷隻靠普通大夫,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好。
更彆提山裡那些機關需要裘天師巡視修建,還有幾個山穀地穴裡無數小型野獸,都是靠著裘天師馴養的!
顧大苦笑:“父親,那狐仙穀裡皆是喂養仙家們災民屍體,再加上以前的陳舊屍骨,我們的人找了這麼多天,總不能一具具翻,更何況都是斷臂殘肢,這也沒法找啊,都是屍毒。”
他也隻能讓人翻了最近的新屍體。
顧大當家不耐煩地道:“不是還有送去喂養狐仙的災民麼,讓他們必須一具具翻,要儘快確認裘天師是否安好!”
最近真是邪了門了,家裡人接二連三受傷失蹤,也許真該去五仙廟祭拜一番。
顧大遲疑了一下,讓災民去做確實可以,反正那群人也是飼料而已,如今可以多活兩天,也是恩典了。
他又道:“裘叔還有不少弟子,替他養著那些仙家和陪著裘叔一起巡檢機關陣法,如果裘叔真的出事了,他們應該能夠頂上吧?”
雖然這麼說著,他卻沒什麼底氣。
顧大當家粗眉一擰,厭煩地噴了口氣:“哼,裘天師太小氣,生怕彆人學了他的東西,取而代之,他那些弟子裡,就算是嫡傳弟子也沒他十分之一的本事!”
“當初蕭少將軍給他引薦那老道,可沒瞞過他任何本事,這人真是小家子得很,現在好了!”
聽著自家父親罵罵咧咧了一串話,顧大也隻能撓頭。
他沒顧碧君的本事,也沒顧二機靈,如今家裡兩個最本事的都趴下了,父親才倚重他。
說話間,床榻上的顧二忽然醒了,有些難受地低聲呢喃:“大喬,大喬呢……他怎麼不來看我了?”
顧大當家眉心一擰,臉色陰沉下去:“什麼東西?什麼橋?”
顧文淵身邊的幾個婢女麵麵相覷,她們當然知道自家少爺心裡記掛著一個人,還是個男人。
“衛野,滾進來!”顧大當家厲聲喊。
不一會,衛野就匆匆進來,在顧大當家麵前躬身抱拳:“大當家的!”
顧大當家惱怒地盯著他:“你這些日子可是看好你家公子了?那什麼大橋的是什麼東西?不是讓你看著點嗎?!”
自己原本機靈的二兒子有那見不得人的下流癖好,他顏麵無光。
於是打發了所有和二兒子廝混的小廝,隻放了武功高強的護衛在兒子身邊。
再給兒子硬塞了幾房妻妾,這混賬卻趁著妻子懷孕,把女人們都安置到黑遼城去了,說是他要好好讀書,參加明年秋闈。
現在明顯顧二又不知道惦記上誰了。
衛野眼底閃過冷意,端方的俊臉上卻隻露出無奈的表情:“那是唐大人身邊的心腹侍衛,二公子自從見了就惦記上了,對方一直躲著二公子。”
隻要說是唐知府的心腹,顧大當家肯定會暴怒。
果然,顧大當家聞言,差點發抖,指著剛從昏睡裡醒來,還迷迷糊糊的顧二:“你……你這個王八羔子!”
居然惦記上唐老弟的心腹了!這是瘋了嗎,要挑事兒?
氣得他又要一腳踹過去!
可好歹被顧大趕緊一把抱住了:“父親,父親,二弟還病著,經不過打!”
這一腳丫子下去,自己二弟怕是要沒命!
顧大當家臉色難看到極點:“放開,還不如打死這個丟人現眼的畜生!”
“父親,住手!!”門外忽然傳來一道有些虛弱的女音。
他們齊齊看去,竟是顧碧君坐著輪椅被推了進來。
她臉色雖然白,但卻稍微好了些,隻低聲道咳嗽:“父親,不要衝動。”
顧文淵這時候也清醒了過來,忍著背上的痛,縮到了床腳:“父親,你這是做什麼……我不過是念著要跟大喬跟堂伯父商議那秦王和明妃的事!”
顧大當家冷冷地看著顧文淵:“你最好是這樣,而不是打彆的主意,否則老子就先收拾你,反正現在你媳婦兒也有了孩子!”
顧文淵臉色難看地點頭:“是!”
他看向衛野,細長的眼裡閃過陰狠的光——
這個背主的奴才,竟然敢出賣他,等他好了,必定叫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