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孝陵對
莊廷諫坐下來,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微笑道:
「冰人來說的,是太倉王氏王世貞之孫,王瑞芳,年僅十三,南雍監生,有神童之名。被譽為謝家寶樹,青俊驥。
一「四娘,太倉王氏乃江東巨室,王瑞芳據說也是讀書種子,家世清貴,
前途遠大。」
「我常州莊氏雖也是大族,可比起太倉王氏還是相形見出。王家聘你為嫡孫正妻,也算我家高攀了。」
「雖說父母之命媒之言,可你的終身大事,爹讓你自己定奪。你意下如何?」
莊姝給父親斟茶,神色有點剛強,下巴上的美人溝更加明顯了些,說道「我莊氏也不差,談何高攀?王氏雖然顯赫,可王世貞若是一死,哪有如今聲勢?王世貞還能活幾年?」
「說什麽神童,王瑞芳再神童,比得上當年的徐渭,比得上如今的朱寅?考不上舉人進士,管他什麽神童丶仙童,就什麽都不是,頑童丶凡童而已。」
「若是王瑞芳能考中,那朱寅就更能考中。若是朱寅都考不中,王瑞芳就更考不中。」
「他若是考不中,那就隻是王世貞之孫,又何足道哉?難不成王世貞會護他一輩子?」
她笑指畫上的乳虎,「孩兒還是喜歡父親畫的小老虎,生氣勃勃,虎氣不俗。」
莊廷諫毫不意外,撫須微笑:「你既如此說,也免得爹勸你。那就回了王家吧。」
說完就呼喚書童,傳管家來見。
不一時,管家進來,行禮道:「老爺有何吩咐?」
莊廷諫道:「你回了劉婆子,告訴她,王家的好意心領了。但小女蒲柳之姿,望秋而落,不堪配對王孫公子,實難高攀。此事還是作罷。」
「是,老爺。」管家領命,心中也大感意外。
原以為這門親事,老爺和四娘子是必然答應的,
誰知直接痛快回絕了。
就是他都覺得可惜。王家嫡孫啊,聽說還是個神童。四娘子若是嫁過去,就是王氏孫輩的當家娘子。
等到管家退下,莊姝問道:「此事,會不會影響爹爹仕途?畢竟爹還是署理知縣。」
莊廷諫微微一笑:「我常州也是江東士林望郡,文脈深厚,唐丶莊丶
吳丶周丶沈,同氣連枝,相互守望,他王氏又能如何?」
「老夫乃京縣知縣,因公擢升,簡在帝心。沒有罪名,他們動不了我。
「王氏欲和我莊氏聯姻,也有拉攏常州士族之意。南直士族望郡,姑蘇丶常州丶鬆江丶徽州四郡而已。蘇鬆向來同氣連枝,常州自成一派,徽州也自成一派。」
「蘇鬆兩郡,意欲將常州也納入一派,執士林之牛耳,企圖挾製輿論,
對抗北方。」
「可是如今,首輔申時行是蘇州人,次輔王錫爵也是蘇州人,朝臣半為蘇鬆士人,陛下能放心?」
「若是蘇鬆常徽四郡士人同氣連枝,必然會引人側目,絕非好事。」
莊姝笑道:「爹爹心燈自照,澹寧高遠,對朝野棋局洞若觀火,真是部堂之才,治理京縣都是大材小用了。」
莊廷諫神色淡然,「部堂之才又如何?區區一縣之才,就足以治天下。
再說,你爹隻是舉人出身,做到五品就是極限。」
「那海瑞呢?」莊姝不服氣,「他也是舉人出身,如今調入北京,擔任左都禦史,主持京察大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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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廷諫苦笑:「國朝二百餘年,隻有一個海瑞。爹如何比得?」
「那可不一定。」莊姝說道,「說不定爹爹將來能進政府當輔臣呢。」
莊廷諫換了話題笑道:「你呀,明明對朱寅有意,偏又怕他是第二個徐渭,非要等他中舉才出手。你就不怕唐蓉後來居上?」
莊姝神色有點猶豫,但很快就堅定起來,
「他一日不中舉,莊氏就一日不能提親。不然到時考不中,我又不能退婚,我總不能一輩子連個誥命都混不上,不如大姐。」
「至於唐蓉表姐,說來也是好笑。她之前想給稚虎納一雙鞋子,還上手量了稚虎的腳。可是回來之後,卻又猶豫了。」
莊廷諫不禁有點好奇,問道:「為何?」
莊姝笑道:「還不是因為徐渭。之前稚虎不是將徐渭接回家了嘛,徐渭可是一身晦氣啊。表姐見稚虎對徐渭相見恨晚,怕他和徐渭是同道之人,成為放蕩不羈的敗家子,最後窮困潦倒。」
「還有一件事,是稚虎想施恩佃戶,打算賞賜佃戶。唐家表姐也心中不喜,覺得稚虎是散財童子。」
「所以啊,表姐就對稚虎打了退堂鼓,鞋子估計也不會做了。」
「爹不知道,唐家表姐愛財勝過愛才。最見不得敗家子做派。朱寅親近徐渭,又施舍佃戶,唐家表姐當然會猶豫。」
「哈哈哈!」莊廷諫聞言,忍不住大笑起來。
這些人小鬼大的女孩家,心思可比大人還深,哪裡需要大人把關婚事?
她們可是有主意的很哩!
唐蓉愛財勝過愛才,女兒愛權勝過愛才。
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一點虧都不肯吃,一點險都不肯冒。
可見如今這天下嫁娶之風氣,到了何等地步。
這種性子,怕是會錯失良機啊。不肯吃虧冒險,又怎能獲益最大?
罷了。女兒這麽有主意,還是隨她去吧。
橫豎她若是錯過稚虎,不後悔就好。
父女說了一會兒,縣衙戶房戶書,就從縣衙趕到了莊府。
「啟稟縣尊。」戶書行了禮,取出一份公文,「這是南京太常寺的公文,還請堂尊裁決。」
莊廷諫一聽「太常寺」,不看牌文就知道是什麽。
必然是為祭祀孝陵之事。
他接過一看,果然是每年都有的例行公事。
原來,孝陵每年有三大祭丶五小祭。每逢祭祀,各地都要敬獻供品這次是五小祭之一的太祖誕辰之祭。
按製,江寧縣需要敬獻蠟燭丶香油丶竹筍丶鮮果等物。這也是常例了。
卻說,王瑞芳收到結親莊氏被拒絕的消息,簡直難以置信。
「什麽?莊氏居然拒絕我家說聘?」王瑞芳一張俊美的小臉漲得通紅,
火辣辣的。
就好像被人捆了一耳光。
他沒有想到,莊廷諫不同意!
是王家不夠顯赫?是我不夠好麽?為什麽?
你們是不是有病?我是王瑞芳,太倉王氏的王瑞芳,我祖父是王世貞啊!
你們有沒有搞錯?
短棺材的狗戳!
不但王瑞芳難以接受,就是菊社的幾個「大佬」,徐元晉丶王術丶董釋等人也覺得意外。
常州莊氏雖然也算世家,可是和王氏相比,差距不是一點半點。
王家嫡孫正妻的位置,本以為莊氏父女會額手稱慶,喜出望外,誰知直接拒絕了。
「到底怎麽回事?」王瑞芳端著架子問前來稟報的小廝,「說不清楚,
小爺讓你去放馬!」
那小廝戰戰兢兢的跪秉道:「回公子話,媒人劉婆子打聽過,問了莊氏管家,說是,說是——」
「說是什麽!」王瑞芳羞怒之下,抓起案上一塊青玉鎮紙,就砸在小廝身上,「狗奴才舌頭打結了!」
小廝也不敢躲避,隻能硬生生吃了這一下,忍著疼痛說道:
據說是那莊四娘子,心中有了意中人,好像叫什麽朱寅。所以,這才不識好歹的回絕了親事——」
什麽?朱寅?
王瑞芳怎麽也沒想到,此事還和朱寅有關。
又是朱寅!
短棺材的狗戳!
「滾!」王瑞芳一個窩心腳,將小廝端翻在地,「狗奴才敢宣揚此事,
小爺就割了你的口條!」
「是!是!」小廝連滾帶爬的出去。
王瑞芳拿奴婢撒了氣,這才開始平靜下來。
他端起一杯涼茶一口氣灌下去,恨恨道:「莊四娘這個小婊子,我會讓她追悔莫及!」
「菊君莫要氣惱。」董釋勸道,「菊君乃謝家寶樹,就是公主郡主也配得,莊四娘就是丫鬟命,山雞配不得鳳凰,她和朱寅恰好是一對。」
王瑞芳臉色陰鬱,「怎麽哪裡都有朱稚虎?委實可惡。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