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鏡子,是要經常磨的。一斷時間不磨,鏡子就昏了,模模糊糊的照不清楚。
所以走家串巷的魔鏡匠人,也就是鄉中各家的常客。他們雖然身份卑微,消息卻很靈通。
朱寅想通過磨鏡匠丶碗匠丶貨郎丶僧道等江湖人土,在鄉村中組建一個情報網。
還有附近鎮集上的妓院,也要發展線人。
培養線人,是情報員的看家本領,也是基本操作。
「合作?」方鑒很是意外,他看著朱寅一臉認真的小臉,忽然想起那些青皮對兩個孩子的評價:
「朱小兒丶寧大腳人小鬼大丶年幼歹毒,就是一對壞種,遲早禍害青橋裡。
方鑒不止一次被青皮們欺辱勒索過所以,凡是青皮們仇恨的,他就有好感。
能讓孔九郎等醃潑才畏懼的人,肯定很不簡單。
「小公子需要小人做什麽,直接吩咐便是。」方鑒完全不敢因為朱寅年幼就心生輕視。
朱寅笑道:「方大哥客氣了。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定期向你打聽一些事情。
要是有和我家有關的事,也能隨時來提醒。」
「就算沒有重要的事情,我也定期每月支付三錢銀子。若偶然有重要消息,
再額外支付五錢丶一兩丶二兩不等,若消息十分緊要及時,起了大作用,我就支付更多。」
方鑒頓時有點激動了。
就算沒有重要的消息,每月也定期支付三錢銀子啊。
他每天早出晚歸,挑著擔子走村串巷,如此辛苦,一月也就掙半兩銀子。
要是能合作,他每月的進項,就能達到八錢啊。
多了這三錢銀子,妻兒的日子就能好過一些。
「朱小公子,此言可是當真?」方鑒患得患失的問道,兩隻手在衣服上一陣擦拭。
朱寅點頭道:「當真。咱們先定一年的期限。一年期滿或許就結束了。不過你要保密。要是有人知道你定期向我通知消息,咱們的合作就自然中止了。
「好,小人答應!」方鑒哪裡會拒絕?
「小公子放心就是,我不會讓人知道此事。知道了還不都防著我?小人就是上門磨鏡,都不方便了。」
朱寅聞言點頭,方鑒果然是個聰明人。
一個聰明人混到這一步,顯然是政治上遭到了清算。
實際上,隆慶帝並沒有刻意清算方家。就算他的生母杜妃和孝烈皇後有矛盾,他繼位時孝烈皇後也死了很多年。
又能有什麽深仇大恨?
隆慶並沒下旨打擊方家,隻是將方皇後的靈位,遷出了世宗廟,送到了偏殿而已。
可如此一來,好像釋放了某種信號,地方官就層層加碼,將隆慶的意思無限放大。
到了方家所在的青橋裡,就變成了一場高壓的政治清算。
青橋裡的大戶們聯合起來,瓜分了皇後娘家的土地和產業,將原本顯赫無比的皇後娘家,整的家破人亡。
但這多半不是隆慶的本意。
方鑒站起來拱手道:「小公子丶小娘子看得起小人,這次磨鏡子的錢,小人就不收了。」
竟是十分乖巧。
「那可不成。」朱寅笑道,「磨鏡的工錢不但一文不少你,那三錢銀子也提前支付給你。」
方鑒眼晴有點濕潤了,「小人知道,這是小公子心善,有心幫襯小人。小人就不謝了。」
他忽然想到方家的家族秘密。那是當年孝烈皇後留下的秘密,關係甚大。可借這些年他隻能諱莫如深丶守口如瓶。
如果這位朱小公子真有能耐,又很可靠,那他這個秘密是不是有機會說出來了?
朱寅和寧采薇多少有點同情方鑒。
此人也就二十左右,他出生時方家已經被清算了。方家的榮華富貴,他一天也沒有享受過,可是方家的代價,卻要他來背負。
當年青橋裡出了一位皇後,那是多大的榮耀?
村裡的路修的這麽寬這麽長,都是整塊的青石鋪地,驛站修到村口,這不都是方皇後的恩澤?
光是這條寬敞的村道,寧采薇的糖果廠將來對外運貨,也能方便很多。
當下,朱寅請方鑒進入大院去磨鏡子,還吩咐上茶,又上了一盤秋梨,一盤月餅。
方鑒不由更是感動。他還是第一次在客人家中,受到過這等優待。
朱寅和寧采薇也坐著小機子,一邊觀摩方鑒磨鏡子,一邊打聽村子裡的事情。
實際上,朱寅等人搬到本村也就大半個月的工夫,對本地的情況了解的不多,也就是走馬看花。
要是光看官府的戶籍黃冊,青橋四裡也就是四百多戶。
可那是國初的老黃曆了,官府卻沿用至今,很明顯不是因為蠢。
隨著方鑒越說越多,朱寅也對本地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青橋裡二百多年下來人口繁衍,如今已有一千多戶,六千多人,是南京城郊有名的富庶大村。
這種大村,勢力盤根錯節,豪紳宗黨林立,就是一個微型的複雜世界。
作為外來人,朱寅要想在村中崛起,勢必要受到本土勢力的排擠和打壓。
除非,他能老老實實的當個沒有存在感的村民,服從村中的既有秩序,不折騰。
那可能麽?
方鑒的介紹,比上次趙嬋兒的介紹仔細的多。
很多趙嬋兒不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
青橋裡是大村,也是淳化鄉的中心地帶,寺廟丶道觀丶尼姑庵都有,很多事情,都和這些出家人有關。
比如張家大公子可能和靜香庵的尼姑有染,青雲觀新來了一個遊方道士,東山寺可能留宿女香客等等。
從方鑒口中說出來,很多都是烏煙瘴氣的事情。
比如村中社學的宋老學究,因為好酒如命,讓學童們帶酒給他喝。
劉家請來了一個賣虎狼藥的天竺胡僧,待若上賓。
昨夜東裡有人在磨坊通奸,被抓了現行,奸夫反而逞凶,打死了苦主。
這些破事,朱寅不太關心。
不過聽到尼姑,朱寅就有點無語了。
因為明朝,是嚴控婦女出家的。從明初到嘉靖朝,曆代皇帝屢次嚴禁女子出家為尼。
嘉靖帝更是數次下令尼姑改嫁還俗,嚴厲禁絕之。
女子出家為尼的條件極其苛刻,等同於嚴禁,這是大明既定國策。
然而,就在這留都南京城外的鄉村,堂而皇之的存在尼姑庵。
這足以說明,皇權早就失去了對基層的控製。
皇權已經無法撼動基層的生態了。你下你的聖旨,我當我的尼姑。
至於能管控基層的豪紳階層,對皇權也是陽奉陰違,
否則若是張丶劉丶王這樣的高門大戶遵守國法,本地哪裡會有尼姑庵?
說明這些皇權的受益者,已經站在皇權的對立麵了。
不過也有朱寅關心的事情。
比如,張家出海的商船,又增加了一艘賣白糖的船,是跑日本的。
三日前,接生婆給張家一個小妾接生失敗,一屍兩命。結果接生婆昨晚屋子著火,一家幾口全部喪生火海。
王家新聘請的護衛長,據說是十人敵,人稱龔教頭,方鑒親眼看到他在王家大院,徒手放倒一群家兵,沒有一合之敵。
劉家大公子剛參加完國子監季考,據說成績優異,明年鄉試多半能中舉。
還有就是,東山寺要賣一批度,
朱寅聽了,又很無語。
明朝僧人要想出家,本來必須通過度僧考試。考中之後,才頒發度,否則不得出家為僧。
度很難考,十年考一次,難度超過考秀才。而且建立僧籍製度,規定全國僧人不得超過三萬六千。
這其中很多還是藏僧。沒錯,密宗藏僧同樣受到明朝的嚴格監管。
度是考的,不是買的。
結果成化丶弘治丶正德三代佛崇佛,僧團勢力急膨脹,大肆侵占田土,
招納失地農民為佃農,寺廟大地主遍布全國,遂勢大難治。
影響更深遠的是,三代妄佛使得藏僧勢力暴漲,導致明朝再也無法控製吐番。
以至於後世誤以為,明朝從未控製過吐蕃。
嘉靖帝之所以寵幸道門,很大的考量是扶持道教製衡佛教勢力。
可是如今,原本嚴格考試才能得到的度,也像宋朝那樣,公然買賣了。
度和前朝一般,也成了貨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