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走進河裡。
時值早春三月,空氣中帶著輕微的涼意,河水更是冰涼刺骨。
元瀅瀅是怕水的,她在繡坊曾做過漿洗的活兒。那時她不慎落入過水中,險些溺亡,從此便再也不敢靠近水邊。隻是現在,元瀅瀅麵色怔怔,一步步走進水底。
她想著,隨清逸的一切都被毀了。他本應該去私塾讀書,依照隨清逸的聰慧,自然可以掙個功名,如今卻隻能在田間忙碌。經過今日,眾人會嗤笑隨清逸有個這般輕浮的娘親,定然會看他不起,親事自然也不成了。
可是……若是她不在了,這些汙穢名聲會不會隨著她一同離開。
清澈的河水在元瀅瀅身旁浮動,意識渙散不清時,元瀅瀅仿佛聽到了隨清逸撕心裂肺的呼喚聲。
“娘親,不要……”
後麵的話,元瀅瀅卻是沒有聽到了。
隨清逸跳進河水中,將元瀅瀅救出來,他身上穿著大紅的喜服,渾身滴答滴答地冒著水。隨清逸卻絲毫沒有想要褪掉衣裳的打算,他坐在元瀅瀅的身旁,一遍遍地喚著“娘親”。
元瀅瀅緊閉雙眸,麵色宛如睡著了一般安靜。她此生為證自己的清白,已費勁力氣辯解了太多次。如今,元瀅瀅試圖用清澈的河水洗去身上的臟汙,證明她不是人人口中所說的不安分的女子。
匆匆趕來的新娘子,在看見元瀅瀅可憐的模樣時,本是滿心憤恨的,畢竟她早就知道元瀅瀅的名聲,可沒有想到此次被元瀅瀅勾搭上的,竟然是她的姑父。依照姑姑對姑父的看重,這次定然惱怒了她。但元瀅瀅已經身死,姑姑便是再想要追究,也無處發泄。新娘子走上前去,想要輕扯隨清逸的衣袖,卻被他冷臉揮開。
隨清逸眼如寒星,聲音宛如淬成冰一般。
“滾開。”
新娘子麵露委屈:“清逸,你我雖未行完禮,但已經是夫妻,你怎可讓我……”
隨清逸對她,絲毫沒有對待妻子的憐惜:“若不是為了娘親,我怎麼會娶你。”
隨清逸陷進深深的自責中,即使有所謂的“捉奸在床”,他仍舊不相信元瀅瀅是水性楊花之人。縱然他的娘親,是心甘情願地和男子私會,那與旁人何乾,哪裡容得了彆人置喙。隨清逸眼圈發紅,恨恨地想著:這些多嘴多舌的人,他們全都該死,是他們害死了元瀅瀅。
新娘子本欲繼續分辯,但隨清逸的眼神陰沉,令她不禁噤聲。
隨清逸安靜地回到家中,眾人見到元瀅瀅成了如今模樣,隻安慰隨清逸道,他本該是盤旋翱翔在天際的鷹,若不是元瀅瀅拖累了他,早就應該一飛衝天。元瀅瀅故去,隨清逸也算解脫了。
麵對此等聲音,隨清逸一言不發,他安靜的讓人覺得可怕。
在一個普通的夜晚,眾人隻覺得天氣悶熱,便跑到井旁飲水。不到片刻,身子便變得綿軟無力。
隨清逸沒有留下藥粉,雖隻需要一點點就可以取人性命,但他還是將所有的藥粉都丟
進了井水中。他想著,這群人慣會用汙言穢語折磨旁人,這次該讓他們好生品嘗穿腸爛肚的痛苦。()
隨清逸一身輕便衣裝,目光落在手中的牌位時,驀然變得柔軟。他手指輕輕摩挲著“隨清逸之母”幾個字,低聲喃喃道:“娘親,我後悔了。後悔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不曾怪過你,更沒有恨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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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過去,隨清逸總是以為,自己再發狠努力一些,便能早日擺脫窮苦的日子,讓元瀅瀅不必在人前垂首卑微。可惜,他想要的日子,終究是得不到了。這偌大的世間,父親早早便離開他們,如今……連娘親都不在了,隻剩下隨清逸一人,形單影隻,煢煢孑立。
睡夢中的元瀅瀅,身子在不安地顫動著。她猛然睜開眼睛,呼了一聲“清逸”。
但身旁沒有隨清逸的身影,元瀅瀅這才恍惚記憶起,族人們已經將隨清逸接走教養去了。
她掌心是寬闊的柔軟,雖無十分暖意,卻足夠讓元瀅瀅感到安心。
元瀅瀅怯怯地抬起眼眸,看著神色凝重的桓瑄。夢境的餘韻傳來,元瀅瀅身子發顫,一滴晶瑩的淚珠在她的眼角凝聚,順著柔嫩的香腮滑落。
麵前的女子,已經是婦人的年紀,比自己的姐姐還要年長。桓瑄看到此等鄉野婦人,本應該心如止水。但元瀅瀅肌膚晶瑩似雪,眼角的薄淚令人不禁心軟。她美得驚心動魄,讓人忘記了她的年紀,全然忘卻了她是成親有子的婦人,隻認為麵前之人,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水淋淋的眼睛周圍,暈出一圈淡紅色的痕跡,宛如天邊顏色最為清淺的彩霞。她嫵媚惑人的臉蛋上,盈滿了悲傷。瘦弱的肩膀輕輕發顫,顯示著主人心中的不安。
無人會狠下心來,任憑那滴淚珠流淌進元瀅瀅的身子,浸濕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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