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我膽小如鼠(感謝盟主Doclamur)
聽到這個問題,王子虛心裡說,來了。
這問題他在心裡頭過了許多道,演練了許多體麵的回答方式,可終究說服不了自己。
總之,不太好回答,更不能不回答。
濮雨陽手指玩弄著紙杯裡的攪拌棒,目光玩味地盯著他。
「彆人投稿都是從高往低投,你卻從低往高投。我覺得,我們雜誌比《古城》不說強多少吧,名聲丶發行量,全都稍微高那麽一點點。」濮雨陽一邊說一邊比著手勢,讓這本書痛失韓國市場,「你為什麽要反著來呢?」
王子虛說:「我知道這麽做有點奇怪。」
「不是,我不是說你奇怪,」濮雨陽說,「我就是有點不太理解,純好奇,就當是聊聊,你能不能……解釋解釋?」
濮雨陽這個人很有意思,她說她不覺得王子虛奇怪。但如果王子虛不奇怪,那他的行為就隻有一個解釋:他瞧不起《獲得》。
王子虛連連擺手:「誤會了,其實能夠在《獲得》過稿,是我的夢想。」
「那為什麽沒有一開始就給你的夢想插上翅膀?」
「因為我……折翼了。」
「噗。」
濮雨陽笑出聲,接著正襟危坐,雙手像小學生一樣平放在桌麵上:
「你正經一點,我這個問題很嚴肅,根據你的回答,我們甚至有可能撤回昨天的條件。」
「彆,」王子虛說,「我以為《獲得》隻看稿子質量。」
「稿子質量是第一位的,但是我們也很關注作者本人的想法。」說完,可能是也意識到自己說法有點打官腔,她乾脆擺明車馬道:
「實話跟你說了吧,昨天後半夜我才聽說你的稿子投過《古城》,彆人沒要,才投給我們,當時我形容一下我的感受:心肺驟停。」
王子虛抿嘴問:「是誰告知你們這件事的?」
濮雨陽表情略有猶豫,然後道:「這你彆管,我們編輯之間自有溝通渠道。一般這種情況我們是不會跟作者溝通的,但是因為我認識你,對你還有那麽點了解,所以才特地想拿出這件事開誠布公地聊聊。
「你記得嗎?當年我們談人生談理想,你說你想當一個純粹的作家,我至今言猶在耳,感到十分佩服,但是如今的你,還有當初的赤誠嗎?」
王子虛抿緊嘴唇。
聊過往是中老年人的特有權力,聊將來卻是年輕人的優勢區間。十年前,那是陳青蘿離開後的事,他和幾個同學們自習間聚在一起,聊起了將來。
其他同學都說了心儀的專業丶大學丶工作,乃至跟什麽樣的對象結婚,生幾個娃,隻有王子虛特彆超然。
他說,在陋巷,一簞食丶一瓢飲,人不知其蹤,我不改其樂,一輩子寫小說,我之願也。
這話在某些人耳裡十分裝逼,謝聰就恨得牙癢癢,由此結下了長達十年的梁子。濮雨陽當時也在場,說王子虛你好厲害啊,有自己的夢想真好,我就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如今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的人卻坐在了《獲得》編輯部裡,掌握著「不改其樂」的生殺大權。怎麽說都有點諷刺。
濮雨陽歪頭問道:「是原因不太方便說嗎?」
王子虛搖頭。
「不管原因是什麽,你至少給我一個解釋吧,」濮雨陽壓低聲音說,「我大老遠跑到這裡來,你應該相信,我們對你非常重視,不希望因為這件事發生齟齬。」
王子虛知道,濮雨陽千裡迢迢乘火車南下,預熱良久才把氣氛烘托到這兒,肯定不止是為了跟他談人生談理想。
他們編輯部應該是誤會他什麽了。
他不知道她是怎麽想他的,也不想知道她是怎麽想的。在投稿這方麵,總是有著各種各樣的潛規則和細細的紅線,他已經厭煩了。
他決定,實話實說。
「實際上,」斟酌了一下語句後,他才開口,「我寄給《古城》的版本和當前的版本不同,有過大刀闊斧的修改。」
濮雨陽喝咖啡:「嗯,有責任感的作者確實應該如此。你這個解釋就……」
「我一共改過23次。」
「23次?!」濮雨陽一口咖啡差點嗆住,劇烈地咳嗽出聲。
好半天,她的咳嗽才平息下來,拍著胸脯失聲道:「60萬字,你改了23次?不是全文性的那種修改吧。」
「全文性的修改改了23次,局部修改不計其數。」
濮雨陽目瞪口呆:「是《古城》那邊給你提出的修改意見嗎?」
王子虛接著說:「他們並沒有給我提供什麽修改意見,我本身已經修改過14遍,被《古城》退稿後,我又修改了6遍,又被《長江》退稿,接著,我再次修改3遍後,投給了你們。稿子各個版本我都有保存下來,可以給你看看差彆。」
「不用了不用了,我相信你。」濮雨陽連忙說,接著又問道,「你為什麽要修改這麽多遍?」
「因為……我膽小如鼠。」
「啊?」
「濮雨陽我得向你承認,我沒有做到在陋巷一簞食一瓢飲隻顧寫作,實際上,我和普通人一樣,找了份穩定的工作,戀愛,結婚,承擔社會責任。
「我不敢特立獨行地去過和大多數人不一樣的生活,生存的巨大不確定性籠罩著我,我隻敢沿著父輩和周圍人的軌跡生活,因為,我膽小如鼠。
「但是為什麽我這麽膽小?因為我的努力沒有回報。你還記得我們學校高二舉辦的那次徵文比賽嗎?我熬了三個通宵,寫出來的作文沒有得到任何獎項,最後得一等獎的是年級主任的兒子。
「我以前給《獲得》投過稿,我給很多知名雜誌投過稿,都沒有回音。我隻能歸因於自己不夠努力,所以我讀了更多的書,熬了更多個通宵,改3遍不夠就改5遍,5遍不夠就改10遍。我膽小如鼠的同時,我還倔強如驢。」
濮雨陽沉默良久,說:「王子虛,相信我,你的心情我十分丶完全丶徹底地理解,每個作家或多或少都有類似的想法。文學一路貴在堅持,等以後……」
王子虛說:「所以石同河推薦我給《古城》投稿,我就投他們了。」
「啊?」濮雨陽再次目瞪口呆,「是石同河推薦你去的?」
王子虛豁出去了,說:「我坦白,我可能得罪石同河了,他使了點小小的手段,導致我這篇稿子在《古城》那裡碰了壁,《長江》也不收了。我擔心你們考慮到石同河的影響不收我的稿子,所以之前不想說。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實情我都說了,你可以重新考慮我的稿子了。」
「你低估我們《獲得》了,一個石同河,還不至於影響我們采稿。」一道聲音從背後傳來。
……
陸清璿第二天見到段小桑時,對方臉上仿佛有一道神仙水和遮瑕膏修飾不住的精致絕望。
「所以就是,失敗了?」
「嗯。」
「等了兩三天,就這麽乾脆地失敗了?」
「不然怎麽辦。」陸清璿小熊攤手。
段小桑揉了揉額頭:「你們是同學,還有見麵機會,不要這麽輕言放棄吧?」
「我已經跟她攤牌了,她有了提防,以後也很難套出點什麽了。」陸清璿撒了謊。
昨夜她試探性地給杜可竹發了一條消息,本以為得不到回複了,沒想到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