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陛下的良配(5k)
「哦?林公子有何指教?」
猝然聽到趙都安的批評,文珠公主愣了下,微笑反問。
久居上位者,極少有人聽得進批駁聲音,但文珠公主算個例外,在西域時便親近平民,何況,對方並不知曉自己的身份,些許冒犯自然不會介懷。
趙都安正色道:
「愈是複雜久居,龍蛇混雜之地,愈有一套規矩在。就如這捐贈救民,出發點是好的,但這石炭也好,米糧也罷,如何能從高處,落到渴求的貧民手中,卻是個難題。」
「窮人本弱,猝然得了好處,便易引得周圍人覬覦,哪怕這群幫派潑皮不動手,周遭鄰裡,也會起貪欲,嫉妒,乃至因不平而生出的恨意……
正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一群本就貧弱之人,如何守得住?」
「所以,這均字,或是令鄰裡不因貪念而有所動作,便是一樁難題……」
因這場相遇事發突然,脫離了趙都安設想的「劇本」,所以他此刻多少有點臨時發揮。
心中,觸景生情也好,好為人師也罷……
不由得回想起了上輩子,做相關工作時的種種……
哪怕在上輩子,那個基層把控力極強的時代,凡涉及到「捐贈」丶「賑濟」,依舊有種種困境。
何況在這個基層需要「幫派」勢力來填補,補充的大虞朝?
趙都安發自內心地說道:
「朝廷每年賑濟,包括京中富人捐贈,寺廟布施,都有一套規程,要經過相關衙門的手,乃至諸多底層胥吏的手……
這個過程,自然要被一些手貪墨,十成的銀兩,一層層克扣下來,最終剩下兩三成,已算好的。
可換一個思路,正因為肯將這從上到下一層層喂飽了,他們才肯出力做事,把剩下的那些安穩地給到這些貧民手中,不令人劫走……
而若不肯經這些人的手,看似少了中間環節,但卻也失去了這群人的『保護』,巷子中這一幕,便也毫不意外了。
如此,夫人你們越過中間衙門,直接發放,反而會害了人。」
這一番話侃侃而談,鞭辟入裡。
倒也並不新鮮,無非是人類社會內的「內耗成本」罷了。
然而落在文珠公主這些大人物耳中,卻好似一柄利斧,劈開了眼前迷霧。
文珠公主猛地恍然,意識到自己的疏忽。
她在西域時,時常如此救濟子民,卻是忽視了西域與大虞的不同。
此刻一經點破,溫和的臉上先是錯愕,繼而流露出懊悔與醒悟神色:
「公子所言極是……」
她自嘲一笑:「枉我……虛長些年歲,卻遠不如林公子看的透徹。」
說話間,她看向趙都安的目光又有了不同。
若說方才趙都安的出手,隻是一股令她欣賞的「俠氣」,那如今這簡單一番點評,透出的便已是世事洞明的「智慧」了。
心中下意識思忖回憶,京城有哪些「林氏」的知名人家,隻是她久居西域,一時哪裡想得出?
隻知曉,京中排在前頭的幾家權貴,沒有姓林的。
如此說來,並非大家族子弟,卻有如此表現……京城不愧藏龍臥虎。
這位遠嫁多年的長公主,對趙都安又額外生出驚訝與好奇來。
「如林公子所說,我等該如何做?」文珠公主虛心請教。
趙都安神態自然:
「已發下的,便隻好如此了,若再要賑濟,直接去東城大大小小的善堂捐贈最佳……起碼,比從戶部往下撥款,要少克扣許多。」
文珠公主目光流轉:
「林公子對此如此熟稔,想必知曉捐贈門路,可否告知哪幾家善堂好些,我等感激不儘。」
「這樣啊……」
趙都安故作為難之色,略遲疑了下,道:
「我今日來東城,也是為了小捐一筆,夫人若信得過在下,可一同前往,就在附近。」
文珠公主欣然頷首:「勞煩小公子了。」
意外的簡單……趙都安頓覺自己來之前,準備的好幾套接近對方的方案,都顯得多餘。
他轉回身,對還在巷子裡收拾殘局的三名手下道:
「沈二,你留下處理後續,好好教訓下這群潑皮,小柔,侯大,走了。」
被起了綽號的三人立即行動。
錢可柔將散落的饅頭,放在堆滿石炭的簸箕上,輕柔地笑著在小女娃身前蹲下:
「拿著吧。」
旋即,她又將散落的大錢,又添上了自己口袋裡銅錢,一起小心塞進了臟兮兮,瘦骨嶙峋的小女娃的衣兜裡:
「回去路上慢些,放心,這幫人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不善言辭,麵對一群大人物戰戰兢兢的小女娃哆嗦著,垂下眼睛,不敢去接。
錢可柔抿了抿嘴唇,整理了下她的衣襟,認真道:
「放心吧,我家公子給的,誰敢搶,就是瞧不起我家公子。」
這句平靜的話語中,帶著一股子煞氣。
「謝……謝……」小女娃結巴吐出兩個字,終於幾步一回頭,膽怯地抱著簸箕跑遠了。
侯人猛瞥著地上一群人,啐了一口:「為啥公子要你善後。」
沈倦嘿嘿一笑,用口型道:
「讓你善後,怕是這幫人都給你弄死了。」
侯人猛哼了一聲,也不反駁,與錢可柔一起,出了巷子,追著趙都安,與文珠公主一行離開了。
……
等人走了。
沈倦才冷笑走到「昏迷」的潑皮頭領身旁:
「再不起來,小爺就讓你們徹底起不來。」
潑皮們一個激靈爬起來,為首的「文爺」更是嚇得爬起來就叩頭:
「大爺饒命……饒命……」
哪裡還不知道,自己惹到了大人物的護衛?
沈倦懶得廢話,若非自家大人言外之意,要他留下善後,確保那些領了救濟的貧民不被報複,他恨不得將這群雜碎一刀砍了,諒官府也不敢查到梨花堂頭上。
「紅花會……嗬嗬,你上頭的老大在哪,帶我過去一趟。」
文爺愣了下,難以置信抬頭看著這位與家丁氣質迥異的大爺,眼珠轉了轉:
「就在附近,有個堂口。」
俄頃。
沈倦驅趕著這一群潑皮,從巷子裡七拐八拐,拉到紅花會在這片區域的一個堂口小院外。
沒有廢話,沈倦一腳踹開院門,引得裡頭好幾條大漢凶神惡煞衝出來,為首的一個,大冬天竟是個光頭,拎著一把刀,罵道:
「哪個雜……」
說了一半,光頭大漢聲音打顫,手中刀咣當掉下,雙膝一軟,險些跪倒:
「差……差爺?」
沈倦意外抬起眼皮:「你認識我?」
光頭大漢擠出笑容,諂媚道:
「上回,趙大人抓蒙爺的時候,小的在人群裡,見過您。」
當初,趙都安與雲陽公主的麵首夏江侯鬥,夏江侯爺派紅花會的人抓了馮舉的女兒。
彼時,紅花會的老大「蒙爺」入詔獄,幾乎丟了半條命。
自那以後,整個京城地下幫派,敬趙閻王如敬鬼神。
沈倦笑了笑:「那正好,你手底下的人衝撞了我家大人……」
他三言兩語說完,光頭大漢已是頭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嚇得幾乎麵無人色。
「這幫人交給你了,記住,今天領救濟的人但凡誰出了事,遭了報複……你知道下場。」沈倦拍拍屁股離開:
「對了,今日我家大人出現在這裡的行蹤,若是泄露半分,你們全家不必活了。」
走出時,文爺等一群潑皮已是癱軟在地,神色慘白,好幾個尿了褲襠。
他們這才知道,自己到底惹到了什麽大人物。
光頭大漢恭敬送走沈倦,緩緩直起身板,臉色鐵青,凶狠地盯著地上的一群潑皮小弟。
不多時,堂口內傳來一次次斷腿的哢嚓聲,以及被堵住的嗚咽慘叫。
……
……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在東城的雪地上行駛著。
後頭跟隨的馬車上,文珠公主掀開窗簾,感受著外頭透進來的涼氣。
脖頸上纏繞的狐裘圍巾絨毛微微顫動。
「公主,這個林克,有些不對勁。」
同在車廂內,貼身護衛的高大女武士用西域的方言飛快說道:
「此人舉手投足,看得出是個習武之人,且令我都看不透,他那幾個家丁,包括婢女,都不是簡單的仆人。」
文珠公主輕聲道:
「不意外,有這等談吐的,家中必然是有身份地位的,子嗣習武,甚至修行,身邊有幾個厲害護衛,在大虞朝稀鬆平常。」
機警謹慎,彎刀從不離身的女武士皺起眉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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