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寶地勢,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排兵布陣在此,不亞於潼關。」
李瑄在中軍得到渾瑊的彙報後,看著地圖說道。
唐軍探子過黃河野渡已經探測到大批燕軍撤出陝郡。
現估計留在陝郡的燕軍五萬到八萬之間。
「秦王,末將認為可先攻兩側高地丶山坡,隻要占領那裡,可以直接用強弩打擊叛軍。」
馬璘向李瑄請命道:「末將願意率領士卒,進攻高地。」
「叛軍不一定會留精銳的範陽丶平盧軍兵斷後,最起碼其間有大量的新兵。我軍沒必要強攻要塞,使神臂弩手佯攻,對敵施加壓力即可。」
「待陌刀軍渡過西沃古渡,會夾擊陝郡的叛軍。」
「叛軍主力和安祿山想要撤退,沒那麽容易。我們不爭這幾日時光。」
李瑄婉拒馬璘進攻狹道。
他一眼就看出,即便他們能強攻下高坡,也得十日左右。
有這些時間,他們完全可以靜靜等待,幾天後李嗣業和張興渡河。
現在壓力大的是燕軍,而不是他們。
如果和李瑄猜測的一樣,燕軍大部份為中原新兵組成,隨著李嗣業丶張興斷後,哪怕幾千人,也會對燕軍造成致命一擊。
「末將等明白!」
眾將領命。
他理解秦王,忍了這麽久,沒必要急於一時。
秦王愛兵如子,不願意看到無所謂的傷亡。
眾將離開營帳後,天下兵馬大元帥行軍司馬留在中軍營帳中。
「先生,崤山以東,豪強大族遍地。我要藉此機會鏟除他們,可行否?」
離洛陽隻有一步之遙,這個問題也該提升議程了。
李瑄大權在握,讓豪強大族恐懼不安。
因為李瑄一直有鏟除豪強的傾向,並實踐過多次。
在李瑄心目中,土地兼並已升至頂峰,富者田連阡陌,窮者無立錐之地。
如果土地得不到釋放,國家一定還會在短時間內重新陷入動蕩中。
李瑄號稱名揚天下,婦孺皆知。
但他的政令傳遞到郡縣,又談何容易?
李瑄從來沒奢望過依靠錦衣衛丶整飭吏治丶加強監督,就能讓他的策令照遍大唐的每一寸土地。
人心是複雜的。
欲望升騰,隻是一念之間。
李瑄知道,在他掌權期間,出現農民起義他都不意外。
也隻有他清楚,釋放土地丶去賤為良,比行省製改革丶官製改革更為重要。
士農工商,地位依次。
其中的「農」,絕不是農奴。
曆史上,在安史之亂以後,統計大唐戶口少了三千多萬。
有一點數字常識的人都知道,在幅員遼闊的大唐,不可能死亡這麽多人。
僅靠安祿山的數十萬叛軍,燒殺搶掠也不可能以千萬計地殺人。
更何況江淮丶江南之地,安祿山叛軍根本就沒有到達。
這三千多萬人,除了受戰火和間接受戰火影響而死的人,一部分良家百姓逃往深山老林,躲避戰火。
然而深山老林注定無法容納太多百姓,畢竟百姓也要種植糧食。
更多的是土地被兼並,淪為豪強大族的「農奴」。
農奴不被計入戶口。
豪強大族用農奴不僅避開了賦稅,還得分更多的土地。
他們附骨之蛆一樣,對國家敲骨吸髓,榨乾百姓的一切價值。
如果李瑄不以「去賤為良」的方式,釋放農奴,即便他登基為皇帝,國家在三五十年內,必然重啟戰亂。
一句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將響徹中原大地。
李隆基施行過去賤為良,所以有開元盛世的華章。
在先天元年,李隆基為了增加國家的收入,打擊強占土地丶隱瞞不報的豪強,發動了一場檢田括戶的策令。
當時的豪強霸占了農民的土地之後,稱為「籍外之田」,他們還將逃亡的農戶變成自己的「農奴」,在土地和人口兩方麵逃避國家稅收。
先後十幾年時間,李隆基下設十道勸農使和勸農判官,分派到各地去檢查隱瞞的土地和包庇的農戶。然後把檢查出來的土地一律沒收,同時把這些土地分給農民耕種。對於隱瞞的農戶也進行登記,讓他們重新歸入良籍,讓國家增加巨量的賦稅。
但李瑄認為,李隆基所實施的去賤為良隻是減緩豪強大族的擴張,而非遏製。
所以,天寶以後良民再次變為沒有戶籍的賤民,土地再次被兼並,並一發不可收拾。
李瑄和李隆基不同,他不會對豪強妥協。
「普天之下,唯有秦王有這種魄力。但也請秦王注意分寸,稍有激烈,讓天下豪強大族覺得自己死路一條。全國都會打起『清君側』的旗號,朝廷內部也會撕裂,出現大矛盾。」
李泌直言不諱地說道。
豪強集團丶士族集團,從來都不是一個整體。
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真要逼急了,這些一定會聯合起來,對抗李瑄。
李泌和李瑄有一樣的認同感,土地兼並,愈演愈烈,朝廷必須出手。
僅河南之地,就有數以百計的豪強大族投靠安祿山,趁火打劫。
就像東漢末年一樣,土地兼並到極致,隻有推倒重來。
「先生的意見呢?」
李瑄見李泌支持他,心有更有底氣。
「士族也有兼並土地的情況,但秦王麾下,士族占據大半。甚至秦王和秦王妃的家族,都屬於士族。郡縣官吏也大部分是士族。所以隻能懷柔。用豪強殺雞儆猴,除掉豪強大族後,令一些有名望的士族,交出籍外之田,釋放農奴。然後再製定抑製兼並的策令。」
李泌向李瑄說道。
李瑄親信的人,包括李峴丶李泌丶劉宴丶楊綰丶裴遵慶丶路嗣恭等,九成士族出身。
李瑄詩人朋友們,高適丶王維丶王昌齡丶杜甫丶顏真卿丶崔顥等,也都是士族。
連李白都要號稱自己「隴西李氏」。
士族並非是貶義詞。
高風亮節,為國為民,也是這些士族子弟。
安史之亂中城破赴死的太守丶縣令,如河南節度使張介然丶滎陽太守崔無詖丶洛陽留守李憕丶中丞盧奕丶采訪使判官蔣清等,也全部都是士族,祖輩為高官。
同樣是一個郡望之姓,有的支脈身披紫衣,有的良田千頃,有的窮光蛋一個,全身隻有姓氏尊貴。但他們互不認識。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李瑄妻子裴靈溪的聞喜裴氏,隻是做官身居高位的,在開元天寶多次互相攻擊,不死不休。
現裴冕是太子黨,裴遵慶是李瑄的親信,還有如裴士淹這樣的裴姓老臣思念李隆基。
他們並非分開下注,而是已分家十來代,無任何親情可言。
就像楊氏富貴的時候,楊國忠和虢國夫人,隻會提拔自己的近親。不會關心數以萬計的弘農楊氏族人。
楊慎矜丶楊璹在世的時候,對李瑄唯命是從,打擊楊氏。
所以,李瑄想像砍豪強那樣砍士族是不可能的。
當然,要有證據證明哪個士族草菅人命,李瑄會毫不猶豫將其宰了。
對於士族,李瑄已有溫水煮青蛙的方法。
「對豪強剛硬,對士族懷柔。可行!」
李瑄深思熟慮後,點了點頭。
「秦王,在平定安祿山叛亂之前,不要大動乾戈。等邊軍主力抽調向淮南丶江南丶山南丶嶺南的時候,再以投靠安祿山之由,向豪強問罪。這樣就不會失去控製。」
李泌輕聲說道。
他知道李瑄一直有將邊軍丶鐵騎調遣到中原腹地和江南丶嶺南的心思。
在打擊豪強大族過程中,向大唐反叛的事情必然能發生,還有對李瑄不滿的太守也會隨從。
一旦有這樣的火苗,在錦衣衛的配合下,駐軍可以立即將其撲滅。
如果軍隊太遠,很可能使這些豪強丶郡守互相勾結在一起,在軍隊來臨之前壯大。
「還是先生想得周到。」
到洛陽的時候,李瑄會聽李泌的,先不動聲色。
在李瑄與李泌談論後事的時候,馬璘丶渾瑊各率神臂弩,憑藉射程優勢,對狹道展開進攻。
上千名神臂弩手,從三個方位,向兩側高坡,和壺口狹道射擊。
燕軍碰不到唐軍,隻能躲在掩體和盾牌後麵。
不過唐軍神臂弩雖強大,但燕軍已知道唐軍這種新弩,有所準備。
雖然唐軍對燕軍造成的傷害微乎其微,但對其心理上的打擊是巨大的。
特彆是那些新兵,躲在盾牌後麵,身體在劇烈顫抖。
和他們想像中的戰爭完全不同。
奈何後方有凶殘的範陽軍看著他們,他們根本無法退走。
儘管崔乾佑和安守忠一再宣揚大燕聯合回紇丶吐蕃勝利在望,又闡述燕雲鐵騎和諸胡輕騎的強大,無堅不摧,好像李瑄的狗頭隨時會被取下一樣。
但燕軍新兵們眼中看到的,儘是氣勢洶洶的唐軍。
唐軍隻用神臂弩壓製,而不主動進攻。
每個時辰都會射幾輪。
隨著時間的推移,燕軍心理陰影麵積無限放大。
連被忽悠著留守陝郡的一萬範陽兵,都心有動搖。
若非安守忠一直在前線,不斷動員丶安慰,燕軍士氣必然瓦解。
安守忠是範陽出了名的驍將,論勇武,僅次於李歸仁和田乾真;論統帥,也有彪悍的戰績。
這才能震懾住戰場。
「將軍何必總是慌慌張張,唐軍隻是試探,而不攻擊,對我們來說是好事。一個月後,我們就可以按照元帥的命令撤軍。」
麾下大將石帝廷見安守忠坐立難安的模樣,忍不住說道。
石帝廷是石國粟特人。
他曾也是粟特商人,被安祿山器重任命。
這段時間,不少為將的粟特商人戰死,讓他心有戚戚。
「你懂什麽?李瑄狡詐多端,他身邊還有眾多陰險的漢人謀士。李瑄要攻擊狹道,我倒不是很畏懼。但他隻陳兵佯攻,我心中一直難以平靜。」
安守忠向石帝廷訓斥道。
燕軍人人都想到,主力回援洛陽的時候,唐軍一定會追擊。
但唐軍的定力,讓安守忠擔憂。
他前不久剛被李瑄在新豐陰了一次。
「唐軍又有哪裡能迂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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