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2章 君死國滅

不同於高演的絕望消極,魏軍在獲得城外的大勝後並沒有就此停止下來,而是繼續追擊城外的齊軍和突厥潰眾。

此役十數萬眾參戰,拋開幾方戰死沙場的軍眾,其他大部分的軍眾仍然滯留在戰場上,北齊方麵隻有少部分及時撤回了城中。

為了儘可能多的削弱齊軍後續的守城力量,魏軍當然要趁著這些齊軍軍眾還沒有被有效的收撫並重新組織起來的時候而大加追剿。因此魏軍諸路人馬便也不辭辛勞的繞著晉陽諸城周邊進行追擊,但凡發現齊軍的蹤跡,要麽便砍殺,要麽便收降。

至於突厥亂軍方麵則就簡單得多,基本上就是放任自流的狀態。此時突厥烏尊可汗被斬殺的消息也傳揚開來,這更加劇了突厥人的驚慌恐懼。雖然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可汗被魏軍斬殺,但這些突厥軍眾們也不能就此習以為常,該有的慌亂忐忑還是免不了的。

如今晉陽城外這些突厥軍眾們,有的早已經選擇歸附魏軍,有的則在各自首領率領之下丶趁著魏軍追殺齊軍之際而向北奔逃,有的則遊魂一般在晉陽城郊遊蕩不定。

小可汗攝圖這會兒態度亢奮又積極,他先一路跑到唐王麵前叩拜問安並作請示,在得到了唐王的允許之後,便打起南麵小可汗的旗號,開始在戰場上召集收編那些突厥卒眾,為他接下來入主突厥汗廷而籌備人力。

後續戰場上的追剿與清理,李泰並沒有再親身參與。因為晉陽縣城狹小丶城牆也比較低矮,於是他便暫時前往之前突厥大軍所入據的汾水東岸那座新城稍作休息。

隨著時間進入傍晚,戰場上的各支人馬也陸續結束任務,直接來到汾水東岸的城池集結休整。李泰親自站在城門前,迎接各路回歸的人馬,望著將士們滿是疲憊但又難掩喜色的神情,他連連揮手笑語道:「辛苦諸位了!」

此時此刻,一聲辛苦足慰疲勞,將士們也都紛紛挺胸呼喊回應道:「為主上效力殺敵,豈敢辭勞!」

這座汾東城池規模倒是不小,足以容納數萬人在其中起居活動,城外還有許多突厥人昨日所搭建的營帳未暇整理起來,足夠魏軍將士們在這裡休整歇息。

城池內外殺牛烹羊整治餐食,李泰則共諸領軍將領們一起回到城內軍府之中總結戰果。此役宇文貴先行率領包括陰山城傍在內的八萬餘眾南下作戰,扣除在肆州回據陘嶺的李賢所率的五千人馬,其他人馬悉數南來。

這一路人馬也承擔了最為激烈慘重的作戰任務,從昨日到今天先後激戰數場,將士傷亡便達到了兩萬餘眾。若非後續援軍抵達及時,任由齊軍與突厥軍眾一起繼續攻打的話,可能連今天都支撐不了,就要因為傷亡慘重而沿西山潰逃了。

講到這一點,宇文貴也是不免心有餘悸。戰鬥打得這麽慘烈,主要責任倒也並不在他,南下晉陽雖然有些冒險,但已經是當時能夠做出的最佳選擇。

無論選擇駐守肆州不動,還是回撤陘嶺,都要遭受齊軍和突厥軍隊的圍攻,須知靈丘方麵還有一支自幽州而來的齊軍正當北麵退路,而且也會令其餘諸路人馬救援的難度大增。

楊忠本來應是北路軍主帥,但是卻選擇了從西山長城發起進攻。這也是在唐王所率師旅進入河北丶沒有及時抵達晉陽彙合的時候一個比較合適的選擇,雖然楊忠做出這一選擇的時候還不知道唐王的行蹤,但是攻破西山長城後無疑令魏軍可作的戰術選擇有所增加,並且及時聯絡韓果等軍奔赴戰場。

從西山長城一路進入晉陽地區的魏軍有將近兩萬眾,以及兩萬多名的離石胡部眾。他們在戰鬥後半程追擊齊軍的時候表現也非常出色,否則單憑苦戰多時的西山師旅也很難攻破那數萬人的齊軍戰陣。

至於東路人馬,則就是皮景和與李泰先後率領兩路精騎合計一萬五千人馬,以及沿途收撫的幾千突厥軍眾。

這幾路人馬累加起來,從昨天到今天這兩天發生在晉陽城外的戰鬥,魏軍前後就投入了十三四萬人馬!

當然戰果也是非常輝煌的,拋開突厥烏尊可汗和那些突厥軍眾這些添頭不說,魏軍單單在主要戰鬥結束之後的追剿過程中,所俘獲到的齊軍數量初步估算便有將近三萬之眾!如果再加上在戰場上的斬殺與追逐逃散,按照正常的比例來說,應該直接就搞掉了齊軍起碼五萬人馬的戰鬥力!

至於從突厥身上搞到的斬獲,除了烏尊可汗那個首級和一身金甲之外,其餘的實在不好估量。因為突厥根本就沒有一個相對標準化的作戰編製,如果單憑一個一個細數去做統計,那數上三四天恐怕都不會有一個結果。

儘管一場戰鬥結束之後堪稱勝果輝煌,但接下來仍然不容大意。眼下魏軍僅僅隻是暫時占據了汾東新城與對岸的晉陽縣城,而晉陽幾座重要的城池仍然在齊軍掌控中。而且像晉陽這樣雄大的城池群,軍民人口起碼有著幾十萬,哪怕是不能做到全民皆兵,但所能夠動用的人力也是非常恐怖的。

另一個時空中周武帝宇文邕險些都在攻打晉陽的時候戰死,李泰雖然已經是梅開二度,但也不敢馬虎大意,還是與諸將認真商討一番接下來的攻城計劃。

眼下的晉陽城池建築,主要分為晉陽羅城丶並州城丶晉陽宮等宮苑建築丶晉陽南城和晉祠等五大區域。這些城池彼此間互有勾連,但防務相對又比較獨立,而且各城池的情況也都不儘相同,先攻哪一個丶後攻哪一個的效果想必也不會相同。

通過對一眾戰俘們的審問可以得知,晉陽羅城所集結的甲兵最多,軍士集散出入多在於此。並州城裡則集聚了最多的民眾,除了原本就有的城池風俗之外,也是因為晉陽堅壁清野所聚集起來的周邊民眾大部分都被安置在了並州城中,因此眼下的並州城擁擠不堪且人員品流複雜。

晉陽宮自然不必多說,乃是齊主居住所在,而且還有著上萬名的禁軍精銳防守。晉陽南城乃是晉陽勳貴們的聚居所在,而晉祠周邊多有官造工坊與官奴營地,這些倒是和李泰早年間來到晉陽時的情況差不多,沒有什麽改變。

在接下來的討論當中,諸將都比較傾向於先進攻並州城。因為並州城中情況雜亂不堪,而且因為聚集了太多的平民,想必也是駐軍不多,一旦遭受進攻的話,會釀生出更多的變數。

不過李泰在考慮一番後,還是決定將目標定為晉陽宮,對此他也自有看法:「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今齊國疆土多半淪陷,晉陽已是獨木難支。齊主高演本非能孚眾望之人,亦絕無固守卻眾之才,今若窮攻之,諸城若救,則可跨城擊援,諸城不救,則群徒坐望其君主赴難,義絕國滅!」

他是想通過攻打晉陽宮來試一試眼下北齊的凝聚力,當然攻打彆的地方倒也不是不能試出來,但是對於齊主高演則就沒有那麽強的指向性。

齊主高演這個人,既不像其兄長高洋那麽殘暴,也不像其弟高湛那麽荒唐,算是北齊諸帝當中整體上還算有人樣的一個。

不過高演本身性格似乎也有著極大的缺陷,拋開品德方麵不說,這個人做事太瑣細。這當然不是李泰的感受,他作為敵人對於高演自然沒有這麽細節的感知,而是高演的表兄弟厙狄顯安評價的,高演不像皇帝而更像一個小吏。

李泰自己的感受,倒是覺得高演在北齊軍事上所發揮出的作用大概類似於宇文護之於北周,總得來說就是比較負麵。

就拿這一次進攻北齊來說,像段韶丶斛律光等大將都是在內線徒勞遊走,對戰中完全沒有什麽亮眼的表現,這顯然是受到了不小的製約。

一如曆史上的薩保兄,雖然完成了從西魏到北周的政權過渡,並且維護了北周政權的穩定,但是在軍事上的表現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那就是真不如沒有這個貨!

所以李泰覺得,接下來如果不想一座城一座城的去硬啃丶與齊軍在這晉陽幾城之間反覆拉鋸,還是要針對齊主高演進行反覆施壓。

這抵達晉陽之後的第一天就這麽結束了,原本李泰還親自安排布置了值夜警戒事宜,結果卻平平安安的一覺到天亮,也不知是北齊將領們沒有發動夜襲的膽量和計劃,還是城中軍事力量不足以再發動這種軍事行動,總之魏軍算是在晉陽城下徹底站穩了腳跟。

第二天,李泰也並沒有急於下令發動進攻,他一邊讓人進入晉陽縣城並打製各種攻城器具,一邊按照自己的作戰習慣搞一點攻心之計。

不過由於這一次的目標乃是北齊的皇帝,勸降顯然就不怎麽合適了,畢竟能夠對高演造成引誘效果的位置,李泰自己都還沒混上呢。

等到上午時分,後方賀若敦所率領的步兵大軍就陸續抵達晉陽。與他們一同抵達的,還有段韶的棺槨。

李泰讓人將段韶的棺槨運送到了晉陽宮前,安排人員向內喊話:「告爾齊主,此中所殮便是爾國平原王段韶。段韶前與吾主唐王交戰井陘而不勝,吾主憐其才乾,招而不至遂自刎而亡,齊主有幸得此忠良。今引此遺褪具此,齊主若欲求乞忠良遺體,需引官奴百人前來兌換!」

晉陽宮中將士們當得知宮外那棺槨所盛殮的竟然就是平原王段韶,一時間心情也是充滿了悲傷驚懼,而在聽到魏軍所開出的條件之後,便又忍不住議論紛紛。

一方麵他們覺得魏軍這麽做簡直就是對段韶的羞辱,竟然將低賤官奴與段韶劃上等號。另一方麵他們又擔心魏軍或會藉此提出更加苛刻的要求,或是針對段韶遺體進行毀壞羞辱。

無論心中是何感想,他們都在第一時間將這一情況向皇帝奏報。齊主高演得知此事後,心情也與諸禁軍將士們大體相仿,但除此之外還有一份羞惱,那就是魏軍喊話用上了「求乞」之類的字眼。

他想要將段韶的遺體交換回來,似乎就要向魏軍低頭。這是高演所萬萬不肯的,如今的他大半江山已失,越發不肯放棄自己的尊嚴。

在經過一番沉吟之後,他便著令禁軍將領趙道德前往宮外代替自己進行交涉,並提出可以用更多官奴來交換其他被俘獲的將領。一方麵既體現出了對臣子的恤愛,另一方麵也是在向魏軍宣告這是談判交易而非乞求。

不過高演的這番內心戲並沒有獲得魏軍的正視,他們隻是遵從唐王的命令,將段韶的遺體換來百名晉陽宮男女宮奴,至於其他的交易則就免談。

「孝先兄,何竟棄我!」

當段韶的遺體被運到了晉陽宮中後,高演當即便撲上前來,著員打開棺槨,看到內中橫陳的段韶遺體後,頓時便忍不住熱淚滂沱丶大聲悲哭起來。

好一會兒之後,高演才勉強收住悲聲,見到魏軍收殮段韶的棺槨頗為簡陋,於是便著令宮人速製東園秘器,同時召集晉陽文武大臣前來憑吊段韶。他要用自己僅剩不多的權力,來為段韶增添些許哀榮。

可是當禁軍將士們幾番催問,卻隻有寥寥十幾人來到宮殿前,高演心中的悲傷頓時便又被憤怒所取代。昨日進宮參見,還有上百臣員,而隨著形勢逆轉,仍肯入宮參見的臣員卻是銳減。

高演一時間隻覺得五內俱焚,視線在眾人身上一一劃過,當見到王晞丶陸杳等心腹仍然在場,他心內才略感安慰。之前諸晉陽勳貴爭相進事,高演對這些潛邸舊人也有些疏遠冷落,如今這些人對他卻仍不離不棄,起碼也是證明了自己做人並沒有失敗到眾叛親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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