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禦前會議(2)

趙煦等到韓絳坐下來後,看了看其他幾位在坐的大臣,然後才開始慢慢的說道:「相公有所不知,河東一路,此番出戰,雖未得斬獲,卻也並非沒有功勞。」

「至少,河東經略司上報,言已收複窟野河以下至禿尾河一帶百裡之地!」

這一片區域,就是司馬光當年擅自興兵,卻被西夏打的大敗,然後丟失的土地。

此戰之後,司馬光終生不言戰事,成為了一個反戰的綏靖和平主義者。

其實,司馬光敗的不冤。

因為這一戰,他的對手,是西夏國相丶權臣沒藏訛龐。

因為,沒藏家想將這塊土地,納為己用,當成沒藏家的根基來經營。

所以,沒藏訛龐甚至調來了西夏壓箱底的鐵鷂子助陣。

韓絳一聽,頓時變色,連忙起身奏道:「陛下,不可!」

「自窟野河至禿尾河一帶,乃是甌脫地。」

「依約無論是大宋還是西賊,皆不得開墾丶耕種丶設立寨堡。」

「數十年來,兩國皆恪守此約,若我朝擅毀,臣恐從此難以取信四夷!」

趙煦微笑著道:「相公放心,朕早已手詔河東經略司,不可因戰而毀約,故以令河東撤兵!」

宋夏兩國在河東丶鄜延路方向的邊境線,在過去數十年,發生了多次變化。

在真廟鹹平年間,兩國還以寧西峰(今陝西神木縣境內麻黃梁)為界。

寧西峰以東為宋境,以西為夏境。

但等到大中祥符二年,西夏通過不斷侵蝕丶襲擾和攻擊,就將國境線推到了禿尾河流域。

等到了天聖年間,西夏人就已經侵蝕到了窟野河流域。

史載:天聖初,州官相與訴河西職田,久不決,轉運司乃奏窟野河西並為禁地,官私不得耕種,自是民有竊耕者,虜輒奪其牛,曰:汝州官不敢耕,汝何為至此?

換而言之,這些土地,其實是大宋方麵主動放棄的。

為什麽放棄的原因也說的很明白。

熟悉的官司訴訟(很可能是投降/綏靖派和主戰派之間在河東內鬥),上麵一看就煩了,索性一刀切,下了禁令——誰都不許去種窟野河的地。

大宋這邊主動放棄,西夏自然笑納。

甚至對著那些冒著危險,去當地耕地的百姓,騎臉輸出——汝州官不敢耕,汝何為至此?

你們當官的都放棄了,你為什麽來?

光明正大的搶牛霸田!

而河東方麵,掩耳盜鈴,將腦袋埋在沙子裡,假裝不知道有這個事情。

這樣的事態,延續了二十多年,直到元昊叛亂丶立國。

汴京方麵愕然發現,元昊的軍隊,居然可以直接打到府州丶麟州來了!

這才如夢初醒,趕快加強邊境防禦,但也就僅此而已。

一直等到慶曆議和達成,朝廷於是從環慶路調來一位宿將張繼勳出任麟州知州,這一情況才得到改變。

張繼勳對西夏人的手段,無比熟悉,所以一上任就開始排查問題,查來查去,就查出來了大宋已莫名其妙丟掉了窟野河這樣的戰略要地的事情。

於是立刻上報朝廷,朝廷得報,人都麻了,但想要追責是顯然不可能了。

甚至連查都沒有人敢查!

隻好派人去和西夏方麵談判,當時西夏因為遼國的軍事壓力,不得不與大宋妥協。

所以在取得了大宋方麵,承諾開放寧星榷市的條件後,就與大宋方麵定約,西夏放棄了侵蝕的窟野河土地,兩國邊境重新恢複到了大中祥符二年的邊境,也就是以禿尾河為界。

隻是黨項人嘛……素來沒有什麽信義。

兩國條約,墨跡未乾,他們就又偷偷的回來了。

更要命的是——張繼勳因為捅開了這個窟窿,而被河東方麵的文武排擠丶攻擊,同時在朝中也有人埋怨他無事生非,沒事找事,所以很快他就被調離麟州,丟去了內郡,相當於投置閒散。

而這無疑開了一個極為惡劣的頭。

國史記載:後知州事者懲其多事取敗,各務自守,以矯前失……

張繼勳多事被貶,那我們何必多事?

於是,西夏人再次將這塊土地據為己有。

這一地區,再次出現變化,就是龐籍帶上他的好學生司馬光,一起來到河東的時候了。

那一年是嘉佑二年。

司馬光當時年輕氣盛,是典型的憤青,一看這個情況就按捺不住,於是提出在窟野河以西築壘以控製這塊沃土。

而恰好,彼時西夏主政沒藏家也看上了這裡。

司馬光在沒藏訛龐麵前,敗的一塌塗地。

但是,大宋雖然在軍事上輸了,但在外交和政治上卻贏了。

因為,沒藏訛龐企圖在宋夏邊境上,獲得自己家族私人領地的圖謀,引發了西夏國內的內鬥。

在內鬥中,沒藏家被迫讓步。

於是,大宋通過談判,與西夏訂立了新的和約。

根據和約規定,窟野河以西直至禿尾河的土地,無論宋丶夏都不得耕種,亦不得築壘,隻能作為樵采丶放牧的土地。

同時,兩國在當地派出的巡查士兵,不可以超過三十人。

和約同時規定,大宋的官民違反,西夏方麵可以捉拿,並送大宋方麵治罪,而西夏的部丶民違反,則大宋可以停止寧星榷市。

寧星榷市是宋夏兩國最大的邊境榷市。

一旦停止,西夏的經濟就可能停擺。

所以,這份和約自訂立以來,宋夏雙方在和平時期都未再有人違反。

窟野河以西的土地,也就成為了所謂的甌脫地——緩衝區的意思。

這也是西夏立國之後,最守信用的一次。

可能也正是因此,司馬光才會覺得,可以靠外交丶土地換和平。

他才會堅信,西夏人是可以被喂飽的。

就如同遼人一樣。

這些事情,趙煦在現代,跟著他的老師,翻閱了無數宋丶夏丶遼三方的記載,算是對其來曆丶經過丶發展丶原委清清楚楚。

「陛下聖明!」韓絳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窟野河流域,對宋夏雙方,都有著至關重要的戰略意義。

宋得之,就可以將國境線推進到窟野河流域,進而窺伺寧西峰。

西夏得之,則可以將戰線推進到府州丶麟州所在黃河流域。

所以,任何一方,據有此地,都必然爆發激烈的大戰。

更要命的是——這裡其實不是理想的戰場。

因為還有一個第三方,在大同那邊居高臨下,旁觀戰事。

他們隨時可以介入。

所以,窟野河流域維持現狀,是當前國際局勢的現實所致。

除非大宋方麵能夠確認遼人至少保持中立,不然擅自在這裡與西夏大戰,大宋勝,遼人就會介入,大宋敗就更危險了,遼國騎兵可能和西夏軍隊聯手,夾擊大宋河東。

西夏方麵,其實也有同樣的擔心。

他們可不會忘記,當年元昊暴斃,遼國從賀蘭山那邊長驅直入,直取興慶府的往事。

一旦,其左廂主力,被牽製在窟野河一帶。

萬一遼人繞後偷襲其黑山威福監軍司,捅他菊花怎麽辦?

這也是熙寧以來,河東方向,戰事一直比其他地方少的原因。

宋夏雙方都在投鼠忌器。

比較起來,去年呂惠卿率部越過寧西峰,一直打到了明堂川前,已是這二十年來,河東方麵規模最大丶深入夏境最遠的軍事行動。

所以,韓絳一聽趙煦沒有因為被開疆拓土,收複失地而衝昏頭腦,而是命令呂惠卿遵守和約,頓時就深感安心。

他最怕的就是這個了!

現在遠遠不是,奪取窟野河的時候。

早在嘉佑年間,朝堂已經有共識——窟野河丶禿尾河,雖皆沃土,可耕可牧,然其無險可守,隻有奪取橫山,大宋才能保護住這些土地。

橫山不得,則窟野河丶禿尾河不可保。

趙煦微笑著看著韓絳,繼續道:「朕自即位以來,便崇聖人之道,以仁義忠恕之教,內施國策,外和四夷。」

作為一個封建專製帝王,趙煦對自己的角色是很清醒的。

而在現代的深造,更是讓他清楚,哪怕他再想學P社戰犯,也得在表麵上,將自己打扮的光鮮亮麗,純潔善良。

隻有這樣,才能忽悠到內外的百姓丶大臣。

是的!

朕撒謊,朕欺騙,朕還挑起戰爭,盤剝百姓,壓榨億兆。

但朕知道,朕是一個仁厚天子。

而在當代,沒有比儒家的偽裝,更好塗脂抹粉的東西了。

仁義忠恕的大旗,趙煦自從在慶寧宮醒來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抗在了肩上!

他已立誌,為將聖人的仁恕之教,撒遍全球而不懈奮鬥!

趙煦緩緩起身,走到殿上,對著韓絳和在坐的大臣們,小臉微紅,小手緊握著,動情的說道:「不瞞諸公,皇考在日,曾帶朕遊烈聖所遺諸閣,觀諸聖典冊,爾後問朕:小子可知,大宋祖宗以來,之所以能守江山而得萬民擁戴故?」

所有大臣,在聽到趙煦嘴裡蹦出『皇考』二字的時候,就全體起身,伏地而拜,將頭牢牢的貼在地上。

這可是先帝聖訓!

而且,大臣們都已經知道,這些先帝聖訓,必是無比正確丶神聖的訓示。

每一句話,都站在了大宋道德的製高點,站在了儒家的道德高地上。

於是,無論新黨丶舊黨,隻要聽到這位官家嘴裡蹦出『皇考雲雲』,立刻就知道這位官家要開大了,必須立刻跪下聆聽先帝聖訓。

果然,隻聽著小官家那稚嫩但洪亮的聲音,用著略顯激動的語調說道:「朕當時不解,於是跪於皇考前,俯首拜問:敢乞父皇教誨。」

「皇考於是乃帶朕往仁廟丶英廟所遺天章閣丶寶文閣中,瞻仰兩位祖宗禦筆,然後教朕言:仁祖立法,以寬厚用政,愛民為上;英祖在位,垂拱為政,以士大夫為本。於是,祖宗垂德,愛及子孫,大宋天下乃安!」

「此亦昔吳起對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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