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西北狼煙(4)

第二天,呂公著就上書兩宮,以戶部國用拮據為名,請求遣禦史丶大臣,分赴河南府丶潁昌府丶大名府丶開封府。

將當地的常平倉儲存的財帛,運回汴京,轉入左藏,以供國用。

他的這個請求,自然得到了批準。

在兩宮看來,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常平倉的錢帛,就是國家的錢帛。

放在地方,還是存在左藏,都是一樣,現在國用拮據,右相想調動地方常平倉的錢帛入京很合理。

呂公著在得到了兩宮批準後,回頭就將李常的奏疏,以他的名義,用了實封狀的形式,送到了趙煦手中。

趙煦看完,再一打聽,呂公著今天上書兩宮的事情,眼睛就眯了起來。

「呂相公還是公忠體國的。」

老呂家的政治覺悟,一向很好。

所以,趙煦知道,呂公著可能是看到了些什麽苗頭,這是在未雨綢繆呢!

就是李常的這份奏疏……

「乞立糴本司?」趙煦翻著奏疏的抬頭,嘴唇微微抿起來。

不得不說李常的出發點是很好的。

他說:伏見現今常平丶坊場丶免役積剩五千餘萬貫,散在天下州郡,貫朽不用,利不及物,竊緣泉貨流通乃有所濟……

想法是很好的。

甚至是很進步的經濟理念。

隻有讓財貨流通起來,經濟才會發展。

所以,他想建立一個全新的機構:糴本司。

將其放在戶部下麵,由都堂指揮。在地方則由州縣的推官丶主薄兼領。

這個想法也很進步。

知州丶知縣掌方向,推官丶主薄抓經濟。

但問題是,大宋才剛剛廢了市易法。

這又來一個和市易務功能差不多的糴本司?

你說你不強迫,不立績效,不賺錢,誰會信呢?

他將人性想的太好了。

以為,可以通過知州丶知縣來監督兼領糴本司的推官丶主薄們。

這不就是送肉給他們嗎?

再一個,常平倉這東西,是隨便能碰的嗎?

不過呢……

趙煦隻是想著,自己有五千萬貫的錢,躺在地方上,被人家像老鼠搬倉一樣,一點一點的扒拉出去。

他就有些念頭不通達了。

「總得想個辦法……將這些錢收回來才行。」他輕聲說著。

常平倉,他現在是不好碰,也碰不得。

但這並不代表,其他東西他不能碰。

「天下州郡坊場……」趙煦看著李常奏疏上的內容,想著那些遍布天下的官營坊場,就慢慢的眯起眼睛來。

和常平倉不同。

坊場這個東西,全部是官產!

也就是趙煦的私人財產!

這些東西,都是曆代趙官家們,通過內臣丶外戚和監當官們,在地方上精耕細作出來的。

所以,在這個角度來說,大宋的經濟不僅僅是官僚壟斷經濟。

而且還是官僚壟斷經濟裡最差的那種——宮有製!

因為這些坊場是官產,所以,從上到下都缺乏監督。

於是,腐敗橫行,積弊叢生!

舉個最典型的例子——堤岸司。

去年,堤岸司的堆垛場在賈種民的主持下撲買,得錢百萬貫!

雖然,這筆錢是商賈們承包那些堆垛場三年的費用,平均到一年也就三十幾萬貫。

可問題是,宋用臣主持堤岸司的時候,堤岸司靠著壟斷經營,歲入也不過四十萬貫。

要知道,撲買的堤岸司堆垛場,可是提前去掉了,那兩個最賺錢的大堆垛場的——它們被趙煦送給了高丶向兩家太夫人,充作脂粉錢。

若算上這個,那麽實際上,宋用臣的堤岸司的收入,是遠不如現在商賈們經營的堆垛場的。

因為商賈們撲買堆垛場,肯定是要賺錢的。

所以,那些商賈肯花這麽多錢,撲買下堤岸司的堆垛場,肯定是他們覺得可以賺錢。

事實也證明,他們確實賺錢,而且很多人都在大賺特賺!

那麽問題來了——過去的堤岸司本該賺到,但最後沒有賺到的錢去那裡了?

這個問題,值得深思!

也是宋用臣,一直被人非議和攻訐的地方。

而宋用臣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能力更是大宋內臣之中的一流水平!

而且,他本人也不貪,更沒有兄弟姐妹什麽的需要他幫襯。

至少,趙煦讓他去河北主持清淤丶修路,去淮南主持修河丶賑災,都沒有出現問題,而且完成的都很好。

堤岸司尚且如此。

那些遠離汴京,散在州郡的場坊,又是個什麽情況呢?

這麽一想,趙煦的念頭,頓時就不通達了。

朕的錢,文臣士大夫們偷了也就罷了。

家臣家奴,居然也在偷!

朕收拾不了文臣,還收拾不了你們這幫家奴?

這樣想著,趙煦就將馮景叫到了自己麵前,吩咐道:「馮景,汝去一趟禦史台,讓禦史中丞,將甘承立的卷宗,秘密送來宮中。」

馮景被嚇了一跳。

甘承立是去年被禦史台的烏鴉們彈倒的內臣。

他的倒台,差點掀起了一場對整個內廷而言堪稱海嘯一樣的災難。

因為在甘承立被下獄後,宮中的大貂鐺們,就全部被人彈劾了一遍。

隻是,最後兩宮慈聖和官家,將所有彈章留中,才沒有釀成禍患。

現在,官家怎麽忽然想起來,要看甘承立的卷宗了?

「去吧!」趙煦催促了一聲。

「諾!」馮景趕忙領命。

看著馮景遠去的背影,趙煦摩挲了一下雙手。

「自由市場,自由競爭,才是最適合大宋的道路。」他輕聲呢喃著。

現階段,在這個以手工業為主的封建社會裡。

那些州郡上的坊場,雖然能賺錢,但他們賺的都是壟斷的錢。

而且,這些機構裡麵,蠹蟲無數,碩鼠無算。

等於說,是趙官家在養著他們。

偏他們還不思進取,反而打著趙官家的旗號,在外麵欺男霸女,橫行霸道,無惡不作。

就拿那個甘承立來說吧——其在兩湖,搞到天怒人怨!

他手上沾著的人命案件,光是核實的就有幾十條!

那些無法核實的,數都數不清楚!

偏生,因為他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打著趙煦的父皇旗號做的。

而且,他也確實將大批珍貴木材,運到汴京,成為了新都堂和新太學的原料。

所以,最後甘承立甚至沒有處死。

隻是編管居住而已!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作為孝子,趙煦絕不能讓他父皇的名聲受損。

於是,就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現在嘛……

風頭已經過了,可以秋後算帳了。

正好,借其頭顱一用!

順便,藉此甩賣掉那些,馬上就要被淘汰的舊產能。

是的!

隨著技術進步,趙煦很清楚,那些百年來,在各地州郡建立的場坊,尤其是手工業為主的場坊,必然被淘汰。

趁著它們還值錢,甩賣出去,讓人接盤。

同時還能刷一波好名聲,雙贏!不,應該是三贏——趙煦贏三次!

不過這個事情得慢慢來,不能打草驚蛇,同時,還得做足了姿態才行。

加上,向太後的生辰,很快就要到了,得讓她好好過個舒坦的生日。

所以,再怎麽著,也要到九月中旬以後,趙煦才會動手。

……

趙煦在汴京城中,處心積慮於曆代官家留給他的那些舊產能該如何變現的時候。

數千裡外的熙州城已經變成了一個龐大的兵營。

數萬大軍,已經蝟集於此。

郭貴牽著他的馬,帶著他麾下的保丁,跟著大部隊來到了這熙州城下。

三天前,在南關堡他競爭副都頭失敗——沒辦法,對手太多了。

而且,他的競爭對手,無論是背景還是武藝,都被比他高。

光是姓包的,就有三個!

這可是熙州包氏!

人多丶錢多丶地多的奢遮人家!

雖是羌人的跟腳但包家攀的可是包孝肅的親戚。

而且,這門親戚,還是先帝親自批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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