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江厭辭知道月皊哭起來,恐止不住,遂停了給她抹淚,去給她掖被角。
他回想著剛剛她怕得厲害,小臉煞白,雙腿不停地發抖。可即使這樣,她也是虛虛擋了下,便『逼』著自己挪開了手,忍受他的目光。
江厭辭皺眉,有幾分不理解:“當日拒絕李潛的候不是膽子挺大的?不是還想弄他?”
月皊望著江厭辭,哽咽地開口:“不樣。”
她小眉頭擰起來,白紙樣簡單的人,把情緒寫在臉上,此刻淚水漣漣的小臉上就慢慢寫上了不高興。
“不樣。”她慢吞吞地說,“郎和他不樣,和他們都不樣。”
她委屈地哼唧了聲,濕漉漉的眼睛裡浮現絲厭惡,她殘著哭腔的聲音小聲喃喃:“怎麼能把郎和他相提並論,膈應人。”
江厭辭瞧她模樣,忽覺有趣,下識探手,隨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月皊顫著眼睫瞧他,動作細微地縮了縮肩,江厭辭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他收回手,重新在床外側躺下來。
他合上眼,心道這樣枚姝『色』在側,他想要占有的心恐怕和那些男人也沒什麼不樣。
身側有細小的響動,緊接著是月皊挪過來些,拉住了他的手。
江厭辭睜開眼望過去。
“可不可靠著郎睡?”月皊小聲地問。
江厭辭沒答話。
她用雙素白小手捧著他的手在手心,濕漉漉的眼睛柔軟地望著他。
江厭辭忽歎了口氣,開口:“你先把褲子穿上。”
月皊果然瞬間花容失『色』,滿是淚浸的小臉浮現蒼白的窘與愕。她慌張鬆開江厭辭的手,伸手到被子裡胡『亂』地尋了通,折騰了好半天把衣服整理好。
她也沒敢再靠近江厭辭了,平躺在床榻上,呆呆望著屋頂,懊惱地埋怨自己哭,腦子就好似進了水,簡直成了個傻子,什麼都不知道不記得了。
江厭辭略揚了揚唇,探手將呆呆的月皊撈過來,圈在懷裡。月皊乖乖偎在他懷裡動不動了好半晌,伴著輕舒的口氣,身子放鬆下來,反而往前挪了挪,將臉埋在江厭辭的胸口,去聞他身上微涼卻讓人莫名安心的氣息。
月皊很快進入酣眠。
夜裡變了天,風雪交加仍未將她吵醒。
她好像連好多個夜裡不會再稍有響動就被驚醒,找到了久違的深眠。
人醒傻傻的,倒不如睡著了,夢裡清楚自己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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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昨天晚上是你幫我抬回床上,又我給灌了醒酒湯嗎?”餘愉彎著雙眼睛,“我就知道師兄刀子嘴豆腐心,實際上對我老好啦!”
江厭辭正坐在庭院張藤椅上,邊曬太陽,邊看著月皊坐在小院無陽的西北角認真堆雪人。
餘愉說的話,他都聽見了,是懶得理。
餘愉說完了,反應過來這麼說師兄不對啊。師兄哪裡是刀子嘴豆腐心?師兄明明是個啞巴。
“不管怎麼說,我知道師兄好啦!”餘愉高興地拍拍自己的胸脯,“明兒個就是小年,我打算『露』手,給師兄做幾個小菜!”
江厭辭這抬眼望過來,問:“你能不能安靜會兒?”
餘愉嘴角抽了抽。話多這個『毛』病,她就是改不了。更何況她也沒真把這當『毛』病。師兄如既往地不理人,她就開開心心地去找月皊。
“怎麼樣啦?”餘愉蹲在月皊身邊,去看她堆的雪人。
昨天說好了起堆雪人,月皊因為事情耽擱了沒能陪著餘愉,恰巧昨夜又降了雪,月皊今兒個就要自己堆個。她身上裡層外層,穿著厚厚的襖不說,再裹件厚實溫暖的紅鬥篷,雪白的狐狸『毛』繞著鬥篷縫了圈。
如此,縱使身量纖細瘦弱,被這麼裹,在雪地裡蹲,成了個笨重的紅球球。
“快好啦!”月皊搓了搓凍紅的手。
昨日餘愉堆的雪人高高大大,月皊此刻拾弄著的這個卻小小的個,還沒有餘愉堆的那個半高。此刻她翻著胭脂盒裡的眉筆,認真地給雪人描眉。
至於腮紅和口脂,亦是個也不能少。
午後陽光正濃的簇降下來,刺眼的光讓江厭辭望向月皊的目光不得不微微眯起。
刺目光線,讓他煩躁地抬起左腿,左踝搭在右膝上,人也向後靠,靠著椅背,呈幾分散漫的姿態來。
餘愉如既往地喋喋不休,不過因為月皊偶爾軟軟的接話,這些瑣碎無聊的交談落入江厭辭耳中,倒也沒那麼令人厭煩。
倒是,難得愜的午後。
那些麻煩的沉重的事情,也暫被他拋到旁。
這種祥和,被叩門聲攪『亂』。
住在對門的張家娘子帶著自己剛烙的餅來串門,秀秀姑娘沒跟進去,卻緊張地等在自己家院門口,她心裡清楚自己的去留今日就有定論了。
張家娘子瞧見江厭辭正在曬太陽,趕忙衝著江厭辭『露』臉來,卻又不能直接去尋江厭辭,而是去著去找月皊。
“江娘子。”張家娘子朝月皊走過去,“呦,娘子在堆雪人呐?這雪人可真好看!娘子這雙手真巧!”
張娘子嘴裡誇著月皊手巧,心裡卻是感慨不愧是有錢人家,擦臉的精致東西竟也往雪人身上蹭。
自打張家娘子進來院子,月皊就知道她所為何事。她站起身迎過去。
礙於江厭辭就在院子裡,張家娘子也不好問得太明目張膽,好直用詢問的眼神不停地朝月皊擠眼睛。
等了半天沒等到月皊說話,張家娘子急了,好開口詢問:“托娘子問的話可幫忙帶了?”
月皊點頭。
話,她是帶了,然後被江厭辭教育了頓。至於她幫張家娘子轉述的事情……江厭辭也沒給她答複呀。
月皊不由轉過頭,望向江厭辭,將問題拋給了他。
張家娘子這就懂了——看來話已帶到了,但是郎君還沒給答複。今兒個大早債主又上了門,揚言再不還錢,把秀秀和下小的紅紅賣到窯子裡換錢。
都到這候了,張家娘子也顧不得什麼臉了,擺張臉來,望向江厭辭,帶著幾分討好地開口:“不知道郎是怎麼個想法?”
江厭辭倒是眼沒看張家娘子,而是直望著月皊。
“不要。”江厭辭如既往地言簡賅。
張家娘子臉上的容僵在那裡,有些掛不住。本就不是什麼事情,如今又被這樣毫不委婉地拒絕,那滋味兒可不好受。
她緩了口氣,重新擺起臉來:“我不是自誇,我們家秀秀很懂事很乖巧!您在外奔波,沒個暖榻人怎麼能呐?”
她見江厭辭皺了眉,忽然識到這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兒。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了,想到女兒日後,她咬牙,直接跪下來。
“這是做什麼呀?”月皊趕忙快步過來扶她。
張家娘子不肯起,望著坐在藤椅裡的江厭辭求:“我說實話,家裡實在是有困難,我這當娘的也是實在沒有法子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親生閨女被賣到窯子裡去糟蹋!這候遇到爺,是老天可憐我們家。”
張家娘子哭得把鼻涕把淚。
“求求爺,就收了我家秀秀吧?要給她個住的地方,給她口吃的就。甭管我和孩子他爹被債主們怎麼催,要這孩子沒落了那種地方,我們兩口子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您!”
月皊聽著張嫂子的話,這明白她為何會這般積極地將自己的女兒送去給旁人當妾。聽著張家的遭遇,月皊莫名想到了自己的遭遇,竟也有幾分相似來。
她垂下眼睫,眼圈剛剛泛了紅,就聽見江厭辭開口,依舊是毫無情緒的冷漠語調——
“送客。”他說。
月皊驚訝地抬起眼睛,頗為外地望著江厭辭。
他會幫她救她護她,在月皊眼裡,江厭辭是個很好很好的大善人,她為他不會這樣冷漠的。
此話,張家娘子臉『色』變了又變,分外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哪裡還用人送,自己站起身,尷尬著張臉,扭頭走了去。斷然是沒有臉再踏進江家小院半步了。
江厭辭覺得心情糟透了。先是被小師妹那副麻雀嗓子嘰嘰喳喳煩了中午,又被張家娘子的哭嚎吵。好好個午後,變得興致怏怏。
再看月皊,見她微偏著臉,好奇地望著他,眸中隱約浮著幾許外和茫然。
——樣子真呆。
他站起身,打算回屋。
月皊恍然大悟地“哦”了聲,自言自語般:“起先郎也是要趕我走的……秀秀姑娘不肯像我這樣堅持!”
這是還挺自豪?
“她說的,你便儘信了?”江厭辭問。
月皊眨眨眼,眸中茫然後又是愕然。
江厭辭失,望著她呆呆的傻樣子,忽生絲不常滋生的惡劣——慢條斯理地抬腳,在她的屁股上輕踢了下。
她穿得可真多,輕輕地踢下,好似踢在幾層棉被上。
月皊驚愕地望著江厭辭,下識地向後退了步,默了默,嗡聲:“不可這樣……”
“什麼?”江厭辭問。
月皊鼓起勇氣來,稍微提高了音量重複:“不可這樣在外踢人的、的……”
江厭辭“嗯”了聲,淡淡道:“沒聽太清,把前個字再重複遍。”
月皊盯著江厭辭的眼睛。他眸『色』向來深沉、靜邃,濃墨浩瀚的眸底隱約帶著絲。
月皊後知後覺,他不是沒有聽清。她嘟囔第遍,他定然也是聽清了的。
她望著江厭辭的眼睛,慢慢翹起唇角來,柔聲重複:“不可。”
江厭辭壓在眸底的那絲,這肆了些。
餘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們兩個打什麼啞謎啊?”
月皊自然是不好思啟齒的。而江厭辭向來懶得搭理小師妹,打算回屋去。
轉身前,他對月皊說:“明天回長安。”
“可是……”月皊的眉頭慢慢揪起來,“明天是小年呀,咱們要趕路嗎?魚魚姑娘說明日的集市很熱鬨呢。我們還想自己做些烤肉吃呢。”
月皊彎著眼睛,弱弱地小聲詢問:“要不,咱們明天晚上再啟程吧?”
“也。”江厭辭道。
站在旁的餘愉嘴角抽了抽。她剛剛分明和師兄念叨了中午明日的集市有多好玩,她是那麼希望廿廿晚日走,和廿廿起過節。結果師兄都沒聽見?
他耳朵也聾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