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老鴇關了房門,扭著腰往樓下走。身邊丫鬟問:“媽媽,現在去喊人過教訓她嗎?”
“急什麼?”老鴇吊梢眼往上一挑,“現在讓阿大阿二他們上教訓她,還不是搞得要死要活。等上一個時辰,等『藥』效上,咱們再讓他們哥兒幾個進去,那就不是教訓,是雪中送炭嘍。”
老鴇抱著胳膊往樓下走。在她眼裡,調教新的姑娘簡直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當然了,被送過的人是不是黃花閨女,“教導”的方式也不同。
聽賣這小娘子過的人說,這小娘子是給人家當妾室的。既然這,老鴇就沒算溫柔的法子。
進的第一天下手狠一些,把所有的臉麵都生生撕下去,過了這一晚啊,那就是新生!
老鴇回憶著月皊那張漂亮臉蛋,心裡快樂地哼起小曲。她們這種地方,最值錢的東西不就是臉嗎?至於是不是懂事,暫時不重要。那不是還有她嗎?經她一手“教導”,呆子也能懂事會討男人歡心!
月皊被綁住手腳,扔進床榻裡側。
午夜的涼風窗縫溜進,吹拂起粉『色』的輕紗床幔,亦帶屋內熏香的粘濃味道。
月皊不是不知道老鴇乾什麼。
她蜷縮著躺在床裡側角落,眉心緊緊皺著。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要經曆這麼多事情。還是說她上輩子做了孽,這輩子就是要還債的?
不管發生什麼都要堅強地活下去——這念頭,竟也發生了動搖。
是不是死了,就什麼都解脫了?
眼淚一顆顆落下,早已濕了枕巾。可是她不確定,如果她就這死了,阿娘會不會難過?她沒有如阿娘所願那般成為縱烈風寒雪亦傲然枝頭的紅梅,阿娘會不會失望?
她甚至也會,她若今死在這裡了,三郎和魚魚姑娘會不會自責?
疼痛的感覺讓月皊越發蜷縮起身子。疼痛,是因她手上的傷口在剛剛拉扯間裂開了,紗布也已脫落。雙手被綁於身後,她看不見自己的手,隻覺得手心粘稠濕漉,還能聞到血腥味。
她疼得小聲地哭,斷斷續續。因為疼痛,也不僅僅是因為疼痛。
不過到了後『藥』效慢慢發揮,她又開始慶幸手上傷口的疼痛,刺激著她,讓她清醒,讓她短暫地抵抗著『藥』效。
慢慢的,手上傷口的刺痛感覺也不能讓月皊保持清醒了。陌生的、難捱的滋味慢慢席卷,逐漸淹沒了她。
她咬著唇,小幅度地轉身,摩挲間,一隻鞋子脫落。
神誌似乎隻有在手心傳一陣刺痛時,才得以被短暫地拉回。蜷縮著的她,開始發抖,脊背上的衣衫逐漸被香汗濕。
月皊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又聽見說話聲,隱隱約約辨出是老鴇的聲音。
老鴇在說什麼?
月皊整個人燒了起,『迷』『迷』糊糊地分辨了一會兒,才勉強知道老鴇在說什麼——“……不許進。”
沉甸甸的沙浪襲,一遍遍拍進月皊的腦海。讓她頭疼欲裂,與之伴的還有難以言說的不知是苦還是樂的陌生滋味。
“砰”的一聲,房門被推開。
月皊身上幾乎濕透了,她的身子不停地發顫。她睜開眼睛看一看是什麼人進,看一看如今的境地到底是怎的糟糕。可是她的眼瞼沉重睜不開,唯有淚水不停溢出。
“吱呀”的一聲,是房門又被關上的聲響。
月皊被捆綁在身後的手腕忽然一鬆,她血流不止的手下意識地顫了顫。縱使疼著,她也下意識地要掙紮,逃,要向後退去。
“月皊。”
是誰在叫她的字?月皊大口喘著,眼淚與香津淋淋。不要叫她的字。她不當月皊了。那些知道她過去的人,大抵都在話她。
她寧願……寧願未做過江月皊。
“月皊。”
喚聲再次在月皊耳畔響起,月皊在『藥』效發的間隙裡遲鈍地辨出這聲音是那麼熟悉。腦子還沒出這道聲音是誰,緊張僵硬聳著的雙肩卻下意識地舒緩了些。
“月皊。”江厭辭第三次叫她的字。
月皊終於睜開眼睛,在一片濕漉漉的視線裡,模糊看出江厭辭的皺眉的麵孔。
江厭辭掃了一眼床頭矮櫃上的空碗,眸『色』漸冷。
唇早已被月皊咬破滿是血,血『色』紅得妖豔。她張嘴說話,說他得好早,可是她一個字也說不出,唯有斷斷續續地重喘。
江厭辭立刻去拿了帕子,皺眉給她擦拭唇上的血痕。雪白的帕子剛碰到她的唇,隔著一層帕子,江厭辭的指腹感覺到她唇上的濕與顫。
下一刻,月皊求助抬手,顫抖著握住江厭辭的手腕。她染血的手心染透了江厭辭月白的袖口,也染紅了他的手。
江厭辭略彎腰,去拿床頭矮櫃上的空碗,朝窗牖擲去。砰的一聲響,兩片窗扇直接被砸開,窗口洞開。兩扇窗葉在寒風中呼嘯搖晃。
外麵不知時變了天。雪虐,風也凶。
強烈的寒意卷進,月皊了個寒顫,繼而軟聲了個噴嚏。『迷』糊發昏的頭腦倒是短暫地清明了片刻。
“三郎……”餘下千言萬語儘道不出,月皊隻能一雙紅紅的眼睛望著江厭辭。
江厭辭不覺得自己是個善解人意之人。可是這一刻,他在月皊這雙淚眼中看懂了鋪天蓋地的委屈。
江厭辭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很陌生的感覺。他已經失去痛覺太多,並不清楚心口莫妙被蟄了一下的滋味是什麼。
他彆開視線,去解綁住月皊雙足的繩索。她早已脫落了一隻鞋的左腳上,白綾襪鬆鬆垮垮掉下去一半,掛在纖細的足尖,『露』出大片皙白的足背和微凸的踝。
江厭辭一邊去解繩索,一邊解釋:“你得自己紓解出,否則會氣血攻心。就算去給你找大夫,也隻是緩解之後的心絞痛,不能解燃眉之急。”
他探手,修長的指捏住月皊欲落不落的白綾襪,慢慢提上去,指背碰到她滾熱的足背。江厭辭的動停頓了一下,回過頭望向月皊水洗般的嫣紅麵頰。
柔暖的燈光被粉『色』的紗帳一隔,越發將床榻裡照得春意盎然。
“聽懂了嗎?”江厭辭問。
好半晌,他才看見月皊動極緩慢地點了下頭。於是他起身,將另外一半懸掛的紗帳也放下。
柔軟的輕紗慢慢降落,他看見月皊充滿淚水的眼中一瞬間浮現的慌『亂』。
是以,他補了一句:“我在房中守著你,彆怕。”
江厭辭轉身,朝屋中正中央的方桌走去坐下。桌上有茶,早已涼透。他提壺倒茶的手,幾不可見地抖了一下。
柔香的床幔裡,傳出月皊柔柔弱弱的哭聲,還有斷斷續續的呼痛聲。可是她並沒有任動。
江厭辭等了許久,才開口:“月皊?”
月皊的哭聲忽地變大,勾著幾許說不清的酸楚委屈。她張了張嘴,嗡聲說了什麼,聽不清。
江厭辭走向床榻,並沒有去掀輕薄的紗帳。一帳之隔,他立在床榻邊,終於聽見了月皊反反複複委屈哭訴的那句話——
“我不會……”
江厭辭忽然轉身,大步朝一側的櫃子走去。他動飛快地在櫃子裡那堆小玩具中翻找,將裡麵的東西翻得滿地都是。最後他尋到兩本小冊子,隨手翻開,皺眉掃過,翻到合適的頁麵,回到床榻。他兩扇紗幔間,將小冊子遞進去。
不多時,江厭辭聽見床榻內翻動紙頁的聲響。以及,另外的一些不該他聽的聲響。
江厭辭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可是又過了一會兒,紗幔內又傳月皊的哭聲,和強抑著的喘聲。
江厭辭回頭,望向床榻。薄薄的粉紗,將床榻裡的情景映個大概。她痛苦地蜷縮在被子裡,一隻手被中探出,死死攥著紗幔,粉『色』的紗幔被她流血的手攥皺,洇染了一塊塊血漬。
月皊覺得自己要瘋了,偶爾清醒的間隙,她隱約聽見了水聲。
江厭辭在床榻邊坐下,隔著那層紗幔。他探手伸進紗幔,又移進月皊身上的錦被。
月皊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瞳子惶惶地望向江厭辭。
寒風將紗幔吹出陣陣漣漪,讓紗幔外江厭辭的麵容也縹緲模糊了起。
很快,月皊進入到一種說不清是極度清醒還是極度混『亂』的狀態。她清晰地感覺得到江厭辭手指的每一個蜷起的細小弧度,又混『亂』地不知道身在地。
深冬夜晚的風那寒冷,和身體上的熱撞著。在下一次寒風拍時,月皊強撐著坐起身,隔著紗幔去抱江厭辭。
江厭辭垂目,望向懷裡的人。淺粉『色』的紗幔輕薄柔軟,緊緊覆在她的麵頰,將五官勾勒地清楚。她染了血跡的紅唇微張,帶濕了一小片紗幔。
她柔軟地枕在他的肩上。
有那麼一個瞬間,江厭辭在自己這是必呢?
他要她,本也是正言順,又必拘泥著,這的方式折磨自己。
有必要嗎?
後,他將杯中涼茶一下子潑在自己的臉上,一滴滴水珠沿著他冷峻的麵頰緩緩滑落,貼著前頸,消滑進衣領。
江厭辭回頭,望向歸於安靜的床榻。
有必要。
他走到窗前,將夜風中搖晃的窗扇關上,阻隔寒風進,擾了她安歇。
江厭辭原著讓她休息一會兒。可即使紗幔隔,他也很清楚床榻裡的人一直都沒有睡著。
天亮了。
江厭辭在桌邊坐了半夜。他起身,朝床榻走過去,儘量放低了聲音:“月皊,我們要離開這裡。”
床幔內暫時沒有回答。
江厭辭又等了片刻,隱約聽見了微弱的哭聲。他猶豫片刻,抬手掀開紗幔。
紗幔被掀開的那一瞬間,月皊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帶著哭腔地嗡聲了句話。
江厭辭細細去辨,才猜出她說的是——“沒有臉見人了。”
江厭辭大步轉身,朝一側的櫃子走去,在抽屜裡拿了個麵具,遞給床幔。
粉嫩的麵具,有大片的桃花林,還有桃花林儘頭攜而的眷侶身影。
月皊歪著頭望著放在枕側的麵具好一會兒,才紅著眼睛拿過戴上。
她坐起身,蔫蔫垂眉。
江厭辭沒讓她走路,直接將人橫抱起,走出房。
月皊以為自己會見到青樓裡的人。她也確實見到了。老鴇的屍體就躺在門口。
江厭辭抱著月皊下樓,樓梯上橫陳著一個個護院涼透的屍體。一陣風吹,吹起屍體上被鮮血染透的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