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誰是敵人,誰是朋友
趙貞吉和張居正心裡在琢磨著。
不敢不琢磨。
皇上的權謀是祖傳的,經世宗皇帝親手調教過的。凡是做過世宗皇帝臣子的,心裡都還有一塊算不清麵積的陰影。
這還不算,皇上的權謀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尤其是他最善布局,堪稱國手,往往一子布下,旁人要很久才能看明白。
久而久之,皇上的任何舉動,臣子們都要用心想一想,好好琢磨一番。
朱翊鈞卻沒有給他們琢磨的時間。
「大洲公,張師傅,戚繼光丶霍冀丶李成梁丶馬芳丶蕭文奎丶麻祿都陸續回京敘職,他們攻滅降服蒙古右翼的軍功,資政局議定了嗎?」
「回皇上的話,資政局議定,戚繼光應進縣公,霍冀丶李成梁丶馬芳和蕭文奎當封侯,麻祿等人當封伯。」
封爵授勳是皇上特恩,不需要朝議。
「戚繼光進萊陽縣公,霍冀進寧鄉侯,李成梁丶馬芳丶蕭文奎各由伯進封侯爵,麻祿封高陽伯。祁言,叫司禮監擬詔,傳戎政府,正式頌布天下。」
「遵旨。」
朱翊鈞拿著茶水漱了口,吐在銅盆裡,又在溫水裡用毛巾把手臉擦拭乾淨。
「張師傅,大洲公,我們出去走走,消消食。」
「是。」
朱翊鈞雙手籠在袖子裡,走在前麵,張居正和趙貞吉一左一右跟在身後。
「京師的天氣,越來越熱。各處衙門官吏們,冒著酷熱處置政務,著實辛苦。回頭朕跟楊金水說一聲,從內庫裡撥一筆銀子,以防暑費用發給京官們。」
張居正馬上說道:「臣代在京官吏,謝過皇恩浩蕩。」
「張師傅行考成法,大家肚子有怨言,朕知道。
能安撫就安撫一下,但規矩就是規矩,又哭又鬨,可以適當給顆糖,想以此把考成法蒙混過去,那朕叫他這輩子什麽都不用吃了!」
「皇上聖明。」
「順天府通判署慎法院審理林有才一案,張師傅有知道嗎?」
「臣知道。」
「張師傅,你能理解朕為何要把此案大張旗鼓,還叫太常寺跟進此事,好生宣教一番。」
張居正看了趙貞吉一眼,繼續答道:「皇上,臣妄意猜想,皇上以此案立為都察院司法改革的典範。」
「司法改革,是大洲公一直在做的事。不過這隻是其一。」
其一?
那還有其二。
這其二是什麽啊?
張居正老實答道:「皇上,臣愚鈍,想不出皇上的其二是什麽。」
朱翊鈞站定腳步,轉過頭來看著張居正,「張師傅,林有才是吏,是雜途出身的小吏;毒殺他的黃懷璧等人,是官員,都是正途出身的官員。」
吏與官!
張居正臉色微微一變,剛才一直天高雲淡的趙貞吉,也不由地動容。
皇上這一招一箭雙鵰的計謀,玩得真溜。
朱翊鈞信步走到湖邊的亭子裡,張居正和趙貞吉連忙跟了進去。
「張師傅,任何鬥爭,我們首先要搞清楚,我們的敵人是誰,朋友是誰。搞清楚這兩點,就會事半功倍。」
張居正正色道:「臣懇請皇上指點。」
「洪武三年七月,殿中侍禦史尋適及禦史王子啟丶胡子琪等分任廣西按察使和按察僉事,太祖皇帝訓令,『嚴明以馭吏,寬裕以待民。』洪武九年九月,福建參政魏鑒丶瞿莊笞奸吏致死,太祖皇帝不僅沒有責怪,反而賜璽書嘉獎,『君之馭臣以禮,臣之馭吏以法。吏詐則政蠹,政蠹則民病,朕嘗痛之。唯仁人能惡人也。』」
朱翊鈞掃了張居正和趙貞吉一眼,繼續問道:「張師傅,我朝吏員來源,你可知?」
張居正答道:「皇上是在考臣。
國朝吏員來源兩處,一是僉充,二是罰充。僉充即是從民籍百姓僉充吏役。《大明會典》有雲,『凡僉充吏役,例於農民家身無過丶年三十以下能書者選用。』
罰充,則是各級官學諸生丶舉人及官員因故罰充吏役或貶謫為吏。洪武十八年正月,禮部奏準,天下歲貢生員考試不中者再試,再試而不中者,罰為吏。
洪武二十七年,命生員凡食廩十年而其學無成效者,罰充吏。
永樂年間,禮部引奏北方歲貢生員入學十年考不中試者,例當充吏。正統年又定,生員入學六年以上不諳文理者,廩膳生悉發為吏,增廣生罷黜為民當差。
監生為充吏,舉人及教官充吏。下第舉人試用為教師,洪武三十一年,寄監的下第舉人進行考試,考中者四百餘人,按名次除授府學教授丶州學教諭以及縣訓導,不中者近百人,罰充州吏目。
弘治年間定,凡參加鄉試的生員丶儒士丶監生,以及參加會試的舉人,因舞弊而被搜檢暴露者,皆罰充吏」
朱翊鈞讚許地點點頭:「張師傅製定考成法,對我朝官吏舊製下過一番苦功夫。」
「皇上謬讚,臣欲行周全之法,自當追溯前因後果,以求萬全。」
朱翊鈞轉過身去,看著湖麵,「洪武四年,太祖命天下吏人與倡優一般服皂衣,與官丶民區分開來。
當年開科舉,中書省奏請諸生丶俊民丶吏胥皆得應舉。太祖皇帝明詔,吏胥心術已壞,不許應試。《大誥》及其續編丶三編中,更連篇累牘地斥責吏的禍害。
由此可見,國朝自立朝以來,對吏歧視和不信任。世人也以充吏為賤。每每讀著這裡,朕扼腕歎息。」
張居正和趙貞吉默然無語,他倆聽出朱翊鈞話裡的大致意思,不過還想聽到更多的更深的思考。
「張師傅丶大洲公,國朝官員,多半是科試正途出身。東華門唱名方為好男兒。詩詞歌賦,治經文學,手到擒來。
高談闊論丶指點江山,一個比一個厲害。
但實際上呢?
真正能料理民政,理繁剚劇者聊聊無幾。
最後國朝一切政務,具體辦集者皆為吏員。這些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