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北城,裕隆街,趙王府。

趙王李重瑁聽說乾陽宮來人拜祭,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自從張康年在金陵失敗伏法,父皇對他的和睦和信重,一下變得急轉直下。

他雖想過許多辦法補救,但卻舉步維艱,似乎難以挽回什麽。

此時王妃過世,乾陽宮突然來人到府祭奠。

寧王等人能想到,趙王自然也能篤定,來人必定是得了父皇授意。

這讓趙王心中生出驚喜,難道因王妃過世,終於讓父皇心生憐憫,就此回心轉意……

但是趙王知道自己這位父皇,一向謀略深重,心思陰沉難測,不是親眼所見,實在難以揣測。

不僅是他滿腔忐忑迷惑,即便是跟在趙王身後寧王丶賈琮等人,也是心中好奇,不過畢竟事不關己,他們跟著不過是應個禮數。

等到一行人到了王府門口,看到門口正停了兩輛馬車,上麵有宮中司禮監的徽號。

頭前那輛馬車下來一個年近四十的太監,正是宮中內侍副總管郭霖。

後來那裡馬車下來幾個小黃門,鑒賞還挑著兩擔上等的香燭丶冥幣丶草人等祭奠之物。

如今宮中內侍總管雖是歐陽彬,但是太上皇退居深宮之後,歐陽彬也跟隨太上皇歸隱,宮中內侍大權儘交付給郭霖。

所以,郭霖雖是內侍副總管,卻是大周宮庭名副其實內侍第一人,並且是當今聖上最信重的親信,日常隨侍皇帝左右,寸步不離。

趙王見到父皇派來祭奠王妃之人,竟然是副總管郭霖,可見他對此事何等鄭重其事,心中思緒翻湧,不由得一陣激動。

因為在趙王看來,父皇既會派他最親信的內侍,來拜祭王妃,便是給予王妃最大的哀榮,也是對自己喪妻的安慰,和以往嫌隙的諒解。

這不就是自己亟待得到的嗎?趙王想通了這一節,心中不由湧出一陣狂喜。

……

即便眼下正麵臨喪妻之痛,但趙王看到郭霖出麵,臉色還是露出笑容,說道:「原來是郭總管蒞臨,小王有失遠迎,還望海涵。」

郭霖有些皮笑肉不笑,說道:「王爺客氣了,聖上聽聞趙王妃過世,稱王妃賢德持重,諸子正妃中堪稱楷模,淑儀可蓋同倫。

如今年不過雙十,因小疾微恙,終至沉屙,天不暇年,聖上心中甚是惋惜。

往日王妃進宮朝拜皇後和皇太後,咱家和趙王妃有數麵之緣,王妃待人和善重禮,令人欽佩。

今聞王妃薨逝,聖上特準老奴告假,至王府向趙王妃致悼。」

一旁寧王感歎:「小王也聞聽大王妃很受父皇母後器重,果然是沒錯的,隻是淑年早逝,當真是令人惋惜。」

趙王李重瑁聽了郭霖一番話,口中雖然稱謝,心中卻極不是滋味。

往日節慶之日,他帶王妃入宮朝拜,父皇並沒對王妃並無過多讚譽,卻沒想到心中對她如此看重。

父皇還稱她為正妃中楷模,淑儀可蓋同倫,這已是極高的讚譽,甚至有未來母儀天下之態。

趙王身為皇長子,深知皇家權謀伎倆,曆來九五之尊,一語千金,言出法隨,帝王之話皆深思熟慮,絕不會信口而言。

自己父皇謀算深沉,言語之間更不會無的放矢。

郭霖是父皇貼身心腹,更是十分老辣的人物,他說的這些話,也絕不會隨口胡謅,而是含有深意。

趙王原本以為王妃過世,自己和江陵張家的親緣聯係淡化,父皇心中因張康年而產生猜忌疑慮,會因此逐漸淡化,對自己卻是好事。

如今聽郭霖所言,自己似乎將事情想得簡單了……

……

郭霖繼續說道:「聖上還說當年尚在潛邸之時,便與江陵張氏家主啟廉先生有舊,雖隻是君子之交,也算往年故人。

啟廉先生晚年痛失嫡長孫女,必定心中悲痛,王爺該去信執禮,以為撫慰,代王妃以全孝禮。

聖上還聞張家子孫張康文丶張康永二人,皆為王妃同脈兄弟。

二人曾在工部和鴻臚寺為官,雖無卓絕之效,但都還算兢兢業業,如今被調往偏州為官。

聖上念及趙王妃淑德之姿,江陵張家乃賢善之家,應予以推恩,已諭令吏部,量才而用,將他們調任京都官衙為官,以慰王妃之靈。」

在場的北靜王水溶丶一等伯牛繼宗丶一等子柳芳等人聞聽此言,都隨聲附和,大王妃雖故去,但得到聖上慈憫推恩,也當瞑目無憾。

一旁寧王看向趙王的眼光,甚至有無意隱藏的羨慕……

其實想想也在常理,人雖然沒了,親族闔家依舊聖眷不衰,在旁人看來,這是皇帝給了趙王和王妃極大的體麵。

趙王連忙向南拱手,說了不少皇恩隆重的話,原本就有些哀傷的臉色,似乎更變得更蒼白幾分,旁人看不出來罷了。

此刻他心中有些茫然,在旁人看來是何等的皇恩慈和,可在他內心深處,卻激起巨大的錯落和憂懼。

眼前的一切,已經完全背離了他心中的設想。

他將張家子弟遷出神京,他的正妃又轟然而薨,正將張康年帶來的頹勢,消解殆儘。

宮中卻偏賜下推恩,毫不費力將事情推回原有軌跡上,讓人半點都無法掙紮,或者任其墜入深淵。

他仿佛能看到父皇冰冷幽沉的目光,有些不屑的審視著他,似乎早已將他看穿……

等到趙王將郭霖讓入府內,引入趙王妃擺放棺槨的靈堂。

嘉昭帝派郭霖拜祭趙王妃,並給於江陵張家以推恩等消息,很快在到府拜祭的賓客官員中傳開。

王府靈堂內外,都傳出許多人嗡嗡竊竊私語,言辭中都是都言皇帝慈恩仁厚,趙王妃雖死榮寵不衰……

……

賈琮雖也跟著眾人,陪著趙王到王府門口迎候郭霖,並看到了事情整個經過。

但是他並沒有像水溶丶李重瑞那樣,對嘉昭帝為王妃推恩,發一通讚許感慨,隻是在一邊靜靜看著,並不露頭出聲。

他從金陵返回神京之後,便聽說嘉昭帝因張康年的緣故,對一向信重的皇長子李重瑁,心生嫌隙疑慮。

自從去歲十一月起始,錦衣衛和推事院活動頻繁,趙王李重瑁門下官吏人脈,軍中部署將領,都遭到一輪清洗。

這是皇帝因張康年之事,將趙王暗中積蓄做大視為隱患,並予以壓製削弱。

當今聖上正當盛年,通常情況之下,他的帝王之路還很漫長,他的雄心壯誌,還有許多時間可以踐行。

坐擁天下,威服四海,帝王皆視同拱璧,未到生死關口,不容他人染指,即便是自己的子嗣。

自然不希望皇子之中,有人企圖做大,生出什麽非分之想。

經過金陵衛軍大案的衝擊,趙王李重瑁露出水平。

經過嘉昭帝一番打壓,在朝野之中文武威名榮盛,甚至被傳揚為繼統之人的趙王李重瑁,聲勢已大不如前。

這或許就是嘉昭帝想要的效果……

賈琮前世今生聽過太多這樣的事跡,這種涉及皇室內部糾葛暗鬥,曆來便是世上最齷齪凶險之事。

一旦被裹挾牽扯其中,便入萬劫不複之境,因此遇上眼前這種情形,他自然能隔多遠隔多遠,連一句廢話都懶得多說。

……

今日所見場景,嘉昭帝在趙王妃新喪之期,不僅派心腹內侍郭霖到府祭,以示慈心仁厚。

還將已被遷出神京的張氏子弟,重新遷回神京為官,如此優厚推恩於趙王妃,怎麽看都頗不尋常。

而且,皇帝會將遷出神京的張氏子弟,重新遷回神京為官,說明這些趙王妃親眷,並不是皇帝打壓的目標。

那當初又是何人將他們遷出神京,這個問題賈琮隻要稍微思索,答案就是不言而喻。必定是趙王因受到張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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