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府,登仙閣東坡。
自從臘月以來,神京下了數場大雪,這邊向陽的坡地上,石徑樹梢堆玉積瓊,積雪還來不及化儘,四處明晃晃白皚皚。
數十株移栽二月的梅樹,在瑞雪中竟次第開放。
寒蕊吐馨,沁人心魄,紅的似火,白的似雪,花苞錯落分布,雖無蔚然如雲之勢,卻卓爾秀雅之氣息。
黛玉一臉欣然,在盛開的梅蕊中穿行,她穿件紅緞縐麵雪貂鶴氅,火紅的緞麵在陽光下照耀下,反射著淡金光暈,顯得異常雋美華貴。
賈琮知道黛玉自幼體弱,每到深秋隆冬,容易複發咳症,雖這幾年身體已康健許多,但秋冬衣著保暖還是要緊。
這條上等的雪貂鶴氅,是賈琮用遼東頂級的皮裘,給黛玉量身定做,當初從遼東返回送她的禮物。
風帽上的雪白裘絨,在寒風中微微拂動,將黛玉絕美的俏臉,更襯得粉妝玉琢一般。
寒梅傲雪色豔絕,玉顏奪目勝三分。
東坡上種植的這些梅花,都是芷芍從蟠香寺後山落梅坡上,精挑細選的上好梅根,沒想到移栽才兩個月,便認了新土開花。
今天一早,雪雁去廚房取黛玉的雪梨燕窩羹,回來邊說路過登仙閣附近,遠遠看到山坡上的梅花開了。
黛玉聽了便興致勃勃出來賞梅花,本來去了賈琮院裡叫上他相陪,可巧他被林之孝叫到西府去了。
她便自己帶了雪雁去了登仙閣東坡。
黛玉離家多年,幼年時在姑蘇呆過幾年,跟著父母看過幾次玄墓上的梅花,從此便念念難忘。
如今遠在千裡之外,能夠得見家鄉的梅香蕊影,心中十分歡喜,多年積鬱結的鄉情,在這一刻也得以舒緩。
她正在賞心悅目之際,看到梅林那頭人影晃動,仔細看去,心中歡喜,正是賈琮笑著過來。
賈琮從東府回來,本來順道去黛玉房中坐坐,聽紫鵑說黛玉出門賞梅,便猜到她來了這裡。
兩人在梅林中漫步,遇到地上積雪,黛玉怕滑倒,便緊緊牽了賈琮的手,小丫頭雪雁隻在後頭遠遠跟著。
地上雪光瑩然,斜挑橫疏的梅枝,投下一道道蔭影,透著一股異樣的靜謐和悠然。
賈琮握著黛玉的小手,隻覺柔滑無骨,纖纖指尖有一絲清涼,他忍不住微微握緊了些。
鼻翼被某種溫柔清潤的甜香包圍,分不清是梅蕊的馨香,還是黛玉身上的芬芳。
黛玉說道:「我還記得當初,也是在臘月裡,三哥哥去赴楠溪文會,做了那首詠梅,從此便在神京闖出名望。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隻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他在叢中笑!
那年在榮慶堂上,老太太等人好奇,還讓我把這首詞念給她聽。
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當初三哥在東路院吃苦,卻從未就此沉淪,不正是百丈懸崖生孤梅。
我第一次讀到那詞,便知三哥哥將來必定不凡。
如今看來倒是沒錯的,三哥哥和這梅花有緣,這會子剛承襲榮國爵,東坡上的梅花剛剛就開了,倒像是真的來報喜一般。」
賈琮笑道:「玄墓山的梅根今年才種下,入土還不夠深,等到明年這個時候,梅根紮得更深,花開得必定比今年更盛!」
黛玉幽幽說道:「我也隻能在這裡看看老家的梅花,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一趟揚州姑蘇,再上一次玄墓山。」
賈琮哄道:「這還不容易,那天我陪你過去就是,走水路不到十天能到了。」
黛玉一臉不信,說道:「三哥哥又來哄人,你每年東奔西跑的,一年到頭家裡都沒呆過久,還會記得帶我回南邊。」
賈琮笑道:「今年是不行了,那就明年,再不行就後年,總之三年後我一定帶你回南邊一趟的。」
黛玉笑道:「你許不了諾,就不要信口開河,一錘子就打到三年後了,指定是騙人的話,你倒說說為什麽出來個三年。
你要說出個道理,我就信你。」
賈琮笑道:「因為三年後我守製期滿,自然要帶你回南的,這個道理可還說得通?」
黛玉聽了這話,微微一愣,然後似乎明白了賈琮的意思,俏臉變得通紅,一刹那嬌豔欲滴,比枝頭上盛開的梅蕊更加動人。
似乎微嗔著從賈琮掌心抽出手,嘴角微微一勾,心中一陣心慌甜蜜,嘴上卻說道:「你要去就去,我才不稀罕呢。
三哥哥的話,現在我可不是全信。
三年這麽長,你這人可說不準,或者又出來個真姑娘丶假姑娘,必定就要被絆住腳,到時不要給我說了嘴,看你又拿什麽話來哄人。」
賈琮見她雖拿話懟自己,言辭中卻難掩情意,兩頰紅暈,目光都是喜嗔羞澀的神情。
兩人正說著話呢,就見到梅林邊緣人影晃動,露出晴雯俏麗的身影。
對著賈琮喊道:「三爺,你的小廝江流讓人傳話,說你吩咐的事他辦妥了,在二門外偏廳等著回複三爺。」
黛玉說道:「三哥哥有正事儘管先去。」賈琮又吩咐雪雁早些陪黛玉回去,小心地上雪滑。
……
伯爵府,外院偏廳。
江流一見賈琮進來,說道:「三爺,我按你的吩咐,方才出去打探了一番,外頭有名號的勳貴豪族,已有多家接到府衙詢問人口之事。
估計神京有名望的世家都跑不了這事,我又使了些銀子,轉了兩撥人在市井上打聽,剛剛傳回了消息,這才回府回報三爺。
據說最近世麵上出現一些人物,非官非民,行跡不同尋常,常在市井中遊走,打聽一個叫西柳先生的人,據說此人出身世家大族。
事情就這麽巧,官府也正趕這個時候,在神京各大世家查詢人口,這世上不會有這麽湊巧的事情。」
賈琮目光微微一凝,說道:「官府突然搜檢各大世家家譜,而且查訪近二十年走失或出家人口,隻怕也是在尋找這個西柳先生。
市井上那些人,必定也是官府派遣出來暗訪,市井上不要再使人去查訪了,以免引人注意。」
賈琮返回內院的路上,腦海中一直盤旋西柳先生這個名字。
他可以肯定在市井上暗訪的那些人,不是錦衣衛的番子,就是中車司的暗探。
這個西柳先生到底是何方人物,居然能勞動官府明暗兩路,傾巢出動,甚至不惜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