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二門內院。
小紅得了王熙鳳吩咐,一溜煙的去了鳳姐院和平兒傳話,她聰明靈活,口齒伶俐,這些小事自然不在話下。
沒過一會兒,賈琮和王熙鳳站在假山上,遠遠看到平兒拿著冊子快步而來,那小紅還亦步亦趨的跟著後麵。
王熙鳳拿了那兩張散紙,上麵記了西市泥瓦頭報的磚石土木的行市價碼,需耗費的人工物力,一筆筆都記錄清晰。
那本花名冊是王熙鳳等剛整理的西府家奴名錄,各房要緊的家生奴才,甚至都備錄了各自品行勤懶。
王熙鳳未出閣前不識字,後來管家多年,接觸來往帳目文書,憑著自身聰明利落,漸漸也認了幾籮筐字,看帳本是沒什麽問題的。
但讓她寫字是不行的,遇到寫寫畫畫的地方,需要童齡小廝彩明代筆,彩明過了十歲被打發到外院做事,她便讓寶玉幫著寫字。
平兒自小跟著王熙鳳,於識文斷字上和王熙鳳也是一樣。
賈琮見花名冊上的文字秀氣細膩,認出那是五兒的筆跡,五兒從小便跟他去青山書院讀書,得他教授讀書寫字,早就頗通文墨。
王熙鳳和平兒對府上家奴的底細,雖知道十分清楚,但都是存在心裡的帳本。
如今五兒來協管家務,又比她們通文墨,才能一一清楚寫出,也省了王熙鳳和賈琮費口舌敘說。
……
王熙鳳見賈琮隨手翻閱花名冊,等翻倒寶玉院中奴仆清單,似乎頓了一頓,王熙鳳眼尖,立刻看到上麵寫著林小紅,三等丫鬟等字樣。
王熙鳳已察覺到賈琮對這個小紅,似乎有一種特彆的關注,她知道賈琮是個有大能為的人,看人的眼光不會錯。
能被他在意的人,必定是有些原由的。
她看了眼依舊站在假山下,並沒有立刻離去的小紅,清秀乾淨的臉上,雙眸清粼粼的流轉,正看向自己這邊,顯得一點都不怯場。
雖然小丫頭生得顏色普通,但是形容舉止,言談應對,的確和其他丫鬟有些不同。
她對賈琮說道:「這丫頭倒是個靈巧通透的,隻做個三等打雜丫鬟,倒也可惜。」
又對小紅說道:「我這裡的事情完了,你回去吧,我記住你了。」
小紅聽了福了一禮,走時還看了賈琮一眼,見他注意力還在手上名冊,似乎沒留意自己,心中微微失望,便轉身離開。
……
賈琮又和王熙鳳說了幾句,三人便下了假山,正往鳳姐院而去,路上剛巧遇到林之孝家的。
林之孝在賴大還在時,便是榮國外院僅次賴大的大管事,林之孝家的也已做了多年的二門內管家。
林之孝家的在內院奴仆中居於高位,但她這人嘴嚴話少,做事也算勤勉,雖難免有些謀私之行,但口碑還算不錯,上下奴才也都敬服。
當初林之孝夫婦在賈璉丶王熙鳳手下辦差,後賈璉落罪發配,王熙鳳被變相奪去管家權,西府奴才之中見風使舵丶冷嘲熱諷之人委實不少。
但林之孝家的卻對王熙鳳依舊禮敬,並無半點冷落嘴臉,日常遇到言語熟絡,一如往常。
等到賈琮繼承榮國世爵,榮國府更是出了天翻地覆的變故,賈政和王夫人夫婦不僅搬離榮禧堂,甚至還要搬到東路院。
府上多少奴才都在一邊看熱鬨,隻覺得往日高高在上的二太太,隻會子一敗塗地,再無翻身之日。
但林之孝家的卻不露半點臉色,對賈政和王夫人搬離榮禧堂之事,安排妥當細密,又處處留下尊重臉麵。
王夫人暫居偏院之後,便說是病倒不起,林之孝家的又各處抽調得力丫鬟,去偏院幫忙整理歸置家當。
即便王夫人處於極度憤恨敏感的當口,對林之孝家的各處舉動,也挑不出半點毛病。
……
林之孝家的如此做派,倒不是因她品行高潔,而是一輩子在世家大族沉浸,看得比其他家奴通透些,事事圓滑,善留餘地。
但她對王夫人留餘地,並不代表她看不清如今榮國府的行情,眼前這位琮三爺,才是現在將來府上的正主子。
況且這位爺還這麽年輕,身上的官位和爵祿就已到這個地步,將來他在榮國當家必是來日方長,用不了多久,威勢就能蓋過老太太。
所以,林之孝家的在賈琮麵前,更是不敢有半點怠慢。
說道:「三爺,榮禧堂都已騰空,還請三爺抽空去看一眼,需要添加置辦些什麽物事。
我得了吩咐也好儘快辦了,三爺住進去也妥當。」
如今賈琮繼承榮國世爵,居住榮禧堂是他正經的位份,但是他住慣同樣敕封的東府,一年到頭來榮禧堂居住的時間,隻怕寥寥無幾。
所以他對榮禧堂中如何添加布置,並不太放心上,說道:「你讓五兒湊空去看看,我起居都是她服侍,按她意思置辦即可,不用鋪張。」
林之孝家的見賈琮將榮禧堂布置之事,都交給那個叫五兒的丫鬟拿主意,這份器重和心腹當真非比尋常,也怪不得會派她來西府管家。
……
大周宮城,乾陽宮,冬暖閣。
燒熱的地龍散逸著溫熱的氣息,將整個冬暖閣烘得暖洋洋的,即便外頭是酷寒隆冬,屋內卻如春光四月。
嘉昭帝隻穿件藍色簟錦雙龍暗花常服,兩鬢的斑駁似乎加深了一些,但精神卻依舊清明銳利,隱隱透出沉凝持重的氣息。
他手中拿著一份灰白底子的摺子,這是中車司神京檔口剛上報的秘劄。
內侍副總管郭霖如同塑像一般,恭敬的站在一旁隨侍。
嘉昭帝說道:「這個賈政倒也算恭謹,不僅搬出榮禧堂,還要搬到榮國府隔斷偏院,他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郭霖回道:「聖上,賈政為人還算周正,根據中車司坐探密報,前番他曾提過搬離榮禧堂。
但被賈太夫人和妻子王氏阻撓,不然也不會有今日之過。」
嘉昭帝曬然說道:「此人雖心術端正,但是才略卻顯平庸,耽於婦人陰製牽絆,如何能擔當一府之主。
朕讓賈琮承襲榮國爵,倒是幫了他賈家的大忙,可笑那賈史氏還滿腹不情願,當真可笑。
賈代善也算一代人傑,卻娶了這麽個目光短淺的庸婦,也是可歎。」
……
嘉昭帝把那份秘劄放在一旁,賈琮一體雙爵,榮國爵附翼弱化於威遠伯爵,四王八公舊勳又被削弱一籌。
他心中目的已經達到,對他來說榮國府承爵之事,已經告一段落。
嘉昭帝又問道:「朕命中車司查探杜衡鑫留存文牘秘檔之事,進行的如何了?」
郭霖回道:「奴才已從神京派出中車司乾員,協同金陵錦衣衛千戶所,對杜衡鑫在金陵的各處房宅進行查抄。
除了搜到一些積年信件文牘之外,並無查到其他涉及關礙的秘檔,所有查獲之物都仔細檢查,並沒有發現和西柳先生相關信息。
中車司曾在金陵各地訪查,如今的金陵人幾乎都不知西柳先生其人,隻有一些本地故老才知此人傳聞。
據說近二十年前,西柳先生在金陵頗有名氣,傳聞此人學究天人,很受當時金陵名流推崇,這人還在金陵開館授徒。
隻是他收徒的要求極高,能入的門牆者極少,凡能得他青眼有加之人,都可稱得上卓絕之才。
但是也有人說他不是善類,因他雜學並兼,身具多才,令人驚詫,善於言語善蠱惑人心,行事似正非正,詭秘難測。
大概在十五六年前,此人突然就銷聲匿跡,有人說他勘破世事,隱遁山林不出,也有人說他遭遇變故,便揚帆出海不歸。
聖上是懷疑杜衡鑫知道此人的底細?」
……
嘉昭帝語氣幽沉的說道:「當年朕奉太上皇之命,下金陵梳理江南水患賑糧之事,杜衡鑫向朕密告金陵杜家勾結隱門謀反。
西柳先生的名字,就是杜衡鑫告訴我的,他說這位西柳先生是金陵名宿,此人和杜衡昌關係匪淺,經常出入杜家城東農莊。
他懷疑西柳先生和杜家勾結隱門之事,有扯不清的關係,但西柳先生和杜衡昌來往隱秘,杜衡鑫也不知其中根底。
當年朕得到秘報之後,當夜就抓獲杜家一乾要犯,唯獨那位西柳先生神通廣大,於間不容發之季,居然提前探知消息,就此逃之夭夭。」
因此事詭異,又無實證,朕擔心被人所乘,所以特意做了吩咐,杜衡昌一案的文牘之中,都沒出現西柳先生的名字。
後來杜衡昌伏法之後,金陵發生了不少怪事。
杜家落罪發賣女眷的文牘,本來存放在陪都禮部和刑部,卻在數一夜之間,不是毀於火災,便是突然不翼而飛。
之後不久,參與審訊杜衡昌一案的幾名主官,都死得不明不白,有人推斷,這些事可能和漏網的西柳先生有關。
當年杜衡鑫因東海剿寇大捷,被舉薦金陵都指揮使司指揮僉事,之後又登上金陵都指揮使之位。
他給朕上折謝恩之時,提過他一直尋訪西柳先生下落。
並且查到西柳先生可能是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