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榮街,伯爵府。
日頭已漸漸西落,賈琮從西府回來,見英蓮在書房看書,便說自己要寫奏本。
英蓮幫他磨了墨,鋪了宣紙,自己就坐到書房角落,翻閱齡官借她的那本西廂記。
她穿著鬆煙綠對襟褙子,白色交領襖子,象牙白繡梅枝長裙,脖子上戴著黃燦燦的赤金項圈,雖還有幾分稚氣,卻難掩嬌美動人。
英蓮正當豆蔻之齡,這時的女兒早熟,她也有些開竅,對這種才子佳人之事生出向往,看那張生和崔鶯鶯的故事有些入迷。
她讀到那書上寫著:情已沾惹了肺腑,意已惹了肝腸……,隻覺字字句句纏綿入骨,心中不由得砰砰跳動。
她忍不住抬頭,看看正在書案上寫寫畫畫的賈琮,一雙水潤潤的美眸秋波流動,嘴角帶著淺笑,還會莫名其妙的臉紅。
少爺今天好像有些奇怪,說自己要寫奏本,她特意磨好濃濃一汪墨,就等著他來用。
以前少爺做這樣的事,總是一揮而就,可今日那張雪白的奏本,卻是過去老半天,都沒寫下一個字。
英蓮心中雖有些迷惑,不過也不放在心上,她知道賈琮如今丁憂在家,暫時不做官,不用向皇帝報帳,便寫不出奏本,好像也沒關係。
就這樣陪著他翻翻書,也是件挺美的事,齡官的西廂記雖好看,但是這張生再好,似乎也沒少爺利害……。
賈琮自然不知英蓮情竇初開,讀了那本西廂記,滿腦子的綺念遐想,悠悠蕩蕩的離不了他。
……
這幾日賈琮讓江流丶蔣小六丶於秀柱等人在外頭走動,密切留意謝鯨丶戚建輝丶裘良這三人的消息。
如今他雖丁憂在家,也卸了火器司監正的官職,但卻對外頭的消息卻知道得清楚。
每天江流等人都會把外麵的消息,帶回府中向他回報。
他知道前幾日錦衣衛突擊查封了這三家府上經營的幾家藥材丶皮貨等店鋪,帶走了幾個掌櫃和夥計,還拿走了店鋪的帳目。
等到第二天,錦衣衛就分彆傳喚了謝鯨丶戚建輝丶裘良等三人,他們進了錦衣衛衙門,便再也沒有出來。
而這幾日謝鯨丶戚建輝丶裘良等人的府邸府門緊閉,除了日常家仆采購米糧,平時很少有人出入,裡外都是驚恐收斂的樣子。
昨日他特地約了蔡孝宇出來喝茶,蔡孝宇的父親是蔡襄是內閣大學士,因此消息比常人靈通許多。
他告訴賈琮,錦衣衛拿到了罪證,據說這三家販賣鹽鐵之事,從去年就開始,涉及違禁數量和銀流不在少數……。
這件事情在神京勳貴圈子已鬨出偌大風波。
謝鯨丶戚建輝丶裘良等人的家眷子弟,正到處請托關係,想方設法為他們開脫。
北靜王水溶丶齊國公陳翼等老牌勳貴,曾入宮向聖上說情,但是嘉昭帝都避而不見。
如今謝鯨丶戚建輝丶裘良等三人販賣鹽鐵的罪責已確鑿無疑……。
賈琮感到整件事就像漸漸燒熱的開水,他在等它什麽時候沸騰翻花。
所以,今早這份奏本,他一直沒有落筆,就在等最新的消息。
他準備為賈璉上本求情,並不因賈璉他的長兄。
而是他身為朝廷命官,天地君親師,忠孝禮法,他必須做出這樣的姿態,這是這個世道和官場的規則。
況且他心中非常清楚,整件事其罪在賈赦,賈璉不過是個替罪羊。
不管是為西府那些在意之人免受牽連,還是出於個人的憐憫和良知,甚至為自身的安危,他都需要為賈璉上本求情。
……
一直等到日落時分,江流和蔣小六匆匆趕回府中,帶來了他們探知的最新消息。
謝鯨丶戚建輝丶裘良等三人日落之前,已被錦衣衛押送,由大理寺受監關押。
今日午後時分,有禮部和宗人府的官員分彆去了三人府邸。
賈琮聽到兩條消息,大概就清晰了事情的脈絡。
這三人會被大理寺收押,必定是和賈璉一樣,被做實了販賣鹽鐵的證供,接下去就等大理寺判決,而判決的尺度無疑是在宮中。
至於禮部和宗人府官員分彆去了三人府邸,必定是和他們各自的爵位有關。
這三人和賈璉不同,他們都是承位的勳爵,犯下鹽鐵倒賣的大罪,身上的爵位必定保不住了。
根據大周禮製,獲罪者必定是先削爵,之後根據其罪責大小進行斟酌,或是除爵抄家,或其子嗣跨等降爵承襲。
理清了事情的大致走向,心中思路瞬間變得明晰,他拿了毛筆,沾染上英蓮墨好的濃墨,在雪白的奏本上奮筆疾書。
……
榮國府,王熙鳳院。
自張友士搭定了喜脈,王熙鳳因賈璉之事,瀕臨絕望的心懷,一下便重新煥發生機,悲愴的心情也消融大半。
賈府之中人多嘴雜,一向是瞞不住消息,婦人子嗣更是內宅大事,大夫剛走,院子裡丫鬟婆子便三兩過來道喜。
王熙鳳也隻是含笑應付,並不顯太多喜悅,等人都打發走了,平兒端了一杯溫熱的茶水進來。
王熙鳳端著喝了一口,皺眉說道:「你這也叫茶,怎麽淡得像是兌了水,上次老太太給的上等雲霧尖,不是還有許多沒用嗎?」
平兒笑道:「奶奶如今有了身子,哪裡還能喝濃茶,我是特意摻淡了,再多些時候,茶水都不能沾了。
我已讓林大娘去買上等的蜂蜜丶菊花丶牛乳,這些東西才好養人。」
王熙鳳笑道:「茶都不能喝,哪裡有你說的這麽厲害,如今才什麽時候,都還沒顯懷呢。」
平兒說道:「我常聽府上的婆子嘮叨,我們這種人家,女人子嗣是第一要緊,奶奶這些年也沒動靜。
如今二爺又出了事,奶奶失了大半靠山,好在正有了喜信,以後在這府上也多了依仗,再小心些也是應該的。」
王熙鳳歎道:「如今說這話還早些,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平兒哄道:「是個爺們自然最好,便是姑娘也不錯,都是奶奶的血脈,以後都是依靠。」
王熙鳳下意識摸了摸小腹:「你二爺這次倒是及時,居然也好用了一回。」
平兒聽了王熙鳳說起葷話,一下漲紅了俏臉。
王熙鳳笑道:「這有什麽害臊的,以後把你給了琮兄弟,你多長個心眼,早些有這一天,一輩子就有了根底。
這院子裡也就你是真心的,看看二爺出事這幾日,我病了不管事,咱們院子門檻都快長蜘蛛網了,一聽我有了喜信,就都出來露頭。」
平兒聽了王熙鳳前麵這句話,心裡正有些憧憬羞喜,但是聽了她後麵一句,心神也有些暗淡下來。
經那日錦衣衛入門拿人,將鳳姐院折騰得七零八落,平兒花了不少功夫,才將院子重新歸置原樣。
王熙鳳代王夫人管家,心思精明,言語犀利,手段狠辣,榮國府上下家奴,無人不敢敬服,背地裡都稱她為巡海夜叉。
可是自從二爺入獄落罪,奶奶病了不能夠管事,二太太又讓三姑娘和大奶奶接了差事。
府上那些下人都是一個富貴心,兩隻體麵眼,都以為奶奶從此已經敗落,平日裡走路都是繞著她的院子。
也怪不得她會說出門檻都長蜘蛛網的冷話。
……
兩人正說著閒話,突然聽外頭丫鬟說道:「老太太丶太太你們來啦,快請進來坐。」
王熙鳳聽了話,連忙掙紮著下床,讓平兒扶著出門。
見門口人影瞳瞳,這院子冷卻了十幾天,竟難得的熱鬨起來。
不僅賈母和王夫人來了,身後還跟著迎春和李紈,另外還有賈母的丫鬟鴛鴦,王夫人的丫鬟玉釧,迎春的丫鬟繡橘,李紈的丫鬟素雲。
亂哄哄一堆人,將王熙鳳的外屋站得滿滿的,看起來人氣十分鼎盛,與前幾日的門檻冷落,實在有天壤之彆。
賈母見王熙鳳起來迎客,說道:「你如今還病中呢,又有了身子,不用應這些虛禮,好生在床上歪著就是。」
賈母對王熙鳳有了喜脈,心中還是高興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曆來大富之家最講究血脈相傳,
賈璉是她的長房長孫,成親已有些年頭,長房嫡脈一直沒有子嗣,也是老太太一樁心事。
如今長孫落罪,本來是沮喪之極的事,卻沒想到長孫媳婦有了這意外之喜,著實讓賈母開懷了不少。
賈母拉著王熙鳳在炕上坐下,王夫人在側位的椅子上坐了,李紈和迎春隻在一邊站著。
賈母拉著王熙鳳的手說道:「如今你有了身子,萬不能再多思多慮,一切都要以子嗣為重。
璉兒的事情,我和琮哥兒都吩咐過了,他會親自上書皇上,為他兄長求情,這小子一貫得皇上看重,有他出麵說情,總會有些用處。
所以,你也不要再為這事傷心,好好的養胎就是。」
王熙鳳聽了大喜,問道:「琮兄弟真的要親自給宮裡上本求情。」
賈母笑道:「這事我還能胡說,方才就是榮慶堂,他可是親口答應的,他好歹也是個官,還能抵賴不成。」
迎春在一旁說道:「二嫂放心,琮弟既開口說了,必定會去做的。」
賈母歎道:「我們榮國府草字輩子弟,除了有一個蘭兒,這麽些年也沒個後續,說起來也有些冷清了。
寶玉成親還要等上幾年,琮哥兒都到娶親關口了,偏偏家裡又出了這樣大事,他要父孝三年,都娶不得妻房,三四年都指望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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