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西,春華樓。
二樓雅間,布置精致素淨,透過窗戶,能看到喧囂城西的一角。
雅間裡隻有一張榆木圓桌,桌上擺著一個紅泥小爐,一把黑鐵茶壺被微紅的火苗炙烤,不斷噴出乳白煙氣,透著宜人的茶香。
賈琮正和一個青年男子相對而坐。
他自得知賈璉被押解到大理寺,便約了大理右寺正楊宏斌在這裡見麵。
賈琮和楊宏斌曾一起兩下金陵,數次攜手斷案,一起共同經過患難,兩人是私交甚篤的好友。
上次賈琮接聖諭從金陵返回,楊宏斌還留在金陵料理大案收尾事務,半個月前才返回神京。
賈璉販賣鹽鐵一案,經過錦衣衛審訊落供,並解往大理寺定審,楊宏斌作為主審的大理寺正,自然十分清楚事情始末。
賈琮伸手將楊宏斌杯盞中繼滿香茶,問道:「楊兄,家兄涉及販賣鹽鐵一案,突然已解完大理寺,如今不知罪愆何定?」
楊宏斌說道:「我看過令兄的供狀,他對自己在大同販賣鹽鐵一案供認不諱,簽名畫押俱全。
玉章,你我是患難故交,請恕我直接,半月前我離開金陵之時,便聽到金陵錦衣衛傳出流言。
說金陵城外火器私坊查抄,曾發現兩隻木箱上有宏椿皮貨字樣,和令尊有所牽聯。
我返回神京之後,便聽說令尊突然亡故,所以金陵的流言,我便沒放在心上。
但昨天我看到令兄的供狀,上麵所言的令尊所開宏椿皮貨,和火器私坊兩隻木箱的字樣一致。
我便覺得此事必定有蹊蹺,昨日我曾仔細看過供狀,私下仔細推敲,斷定令尊也曾涉事其中。
以錦衣衛的嚴酷乾練,居然審訊令兄時,毫無觸及,玉章精明多智在我之上,必定能品味出其中意思。
其實,令尊身後無罪,你我都清楚,對玉章是最有利的。」
楊宏斌飲乾杯中茶水,微笑著用手指往上一指,說道:「依愚兄拙見,必定是顧及玉章屢建功勳,這次不願以亡者之故,對你有所波及。」
賈琮聽到賈璉供狀中,獨自承擔鹽鐵販賣的罪責,竟半點沒涉及賈赦,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
但同時他也想到許多,以錦衣衛嚴刑酷法,賈璉這樣的紈絝子弟,隻怕什麽話都藏不住,可偏偏供狀上卻是假話,其目的已十分清晰。
出現這樣的結果,賈赦留下的罪責,對自己的影響和衝擊,已完全化為烏有。
對賈榮國府的傷害,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
因為榮國承爵人賈赦獲罪,和一個普通榮國子弟獲罪,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前者有抄家滅門之禍,後者甚至隻是普通刑律之案。
如今就看三法司的對賈璉一案的量刑尺度,歸根到底也是嘉昭帝對此事的尺度。
其實,在賈琮的心裡,賈璉妄下平安州勾兌,雖有過錯,但這次他幾乎是代父受過,說起來也算有些無辜。
……
賈琮問道:「楊兄精通律法,家兄一案,最終會如何判定?」
楊宏斌說道:「令兄涉及鹽鐵販賣,但涉及數量和銀流不算龐大,再加上畢竟是榮國嫡孫,按常理宮中會有所寬宥。
但是流配十年以上刑罰,多半是免不掉的。」
賈琮聽了這話,心中默然,這大概和他的估計差不多,死罪可免,活罪無論如何難逃。
楊宏斌又說道:「隻是眼下的情形卻有些棘手,令兄在錦衣衛審訊時,招供出神京有三家勳貴,都曾參與大同鹽鐵倒賣。
分彆是二等男兼京營遊擊謝鯨丶二等男戚建輝丶五城兵馬司裘良。
據說聖上聞聽此事十分震怒,已經下令錦衣衛嚴查,一旦查證這三家勳貴確有其罪,那形勢就會變得嚴峻。
玉章,如此多的朝廷勳貴之家,在邊關之地倒賣鹽鐵違禁之物,形同資敵謀反,這是犯了聖上的大忌!
我擔心一旦這三家勳貴被查實其罪,聖上要向朝野勳貴嚴明國律,行殺一儆百之法,令兄一案的判定,就會吉凶難料了!」
賈琮聽了楊宏斌的話,心中一陣凜然,他再沒想到賈璉會生出這樣的事,供出其他勳貴涉及鹽鐵販賣,這是禍從口出,必要鬨出大事。
賈琮深知嘉昭帝對四王八公等舊勳的心有厭棄,如今爆出勳貴結夥販賣鹽鐵違禁之事,必定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一旦行殺一儆百之法,賈璉在這等風波挾裹之下,隻怕連性命都難保住。
楊宏斌見了賈琮神情凝重,自然知道他此時心情,說道:「玉章,此事形勢難明,你隻能靜觀其變,不好輕舉妄動。
等到那三家罪行確證,宮裡有了尺度,你才好隨機應變,為令兄爭取轉機……。」
……
榮國府,寶玉院。
自從賈璉被抓,賈母讓賈政留意大孫子的消息,官麵上多走動,想法子給賈璉減輕些罪過。
老太太知道小兒子的性子,不指望他有本事撈出大孫子,不過榮國府如今也沒其他男人頂門,也是無可奈何。
本來東府那孽障是個有本事的,在賈母心裡思量,賈家唯一有本事撈出賈璉,大概也就那小子了。
隻是當日,賈母在榮慶堂聽賈璉被錦衣衛抓走,氣急敗壞之下,對賈琮把話說過了。
結果這犟種孫子也不懂人情世故,回話也不帶拐彎,直愣愣的就把話說僵了,如今賈母可拉不下臉,去求那小混蛋。
不過賈母知道賈琮的軟穴,那就是自己兒子賈政,自己讓賈政去辦大孫子的事,他必定會去找賈琮幫忙,那小子就不得不出力。
但賈母也看明白一樁事,聖上親下口諭捉拿賈璉,也就明擺著賈璉的事必定不能善了,自己的大孫子的前程算是毀了。
將來家裡的爵位是要轉到二房了,自己兒子賈政雖然能為普通,但是名聲一向不錯,承襲爵位絕對挑不出毛病。
將來家裡的爵位到底還是讓寶玉接了,這對賈母來說很容易接受,甚至樂於接受。
賈母想起自己從小寵愛寶玉,如今想來真是有些道理的,心中多少感慨自己先見之明,雖不好再說銜玉的話頭,但寶玉果然是有福的。
因心中存了這樣的心思,賈母心中雖還擔心賈璉,對寶玉卻是愈發在意,一天早晚要去寶玉房裡三趟,盼著他的傷勢能早些好結實。
王夫人見了老太太的做派,自然就看懂了老太太的心思,如今王夫人每日心中都被喜悅盛滿,多年期盼都成了真,一輩子的算計都落了地。
她又聽人說王熙鳳病倒了,又和賈母去看了一回,幫著請了大夫診病,也算儘了自己的心。
王夫人回來又想過,如今賈璉出了事情,府上的風向已全轉到了二房,自己這侄女遲早也是管不了家了,自己還不如早些打算。
於是便從東府叫來了探春,因王熙鳳病中不好操勞的由頭,讓探春和李宮裁先把家裡一攤子事管起來。
賈母是內宅的老狐狸,哪裡看不出自己二媳婦的算計,不外乎如今大房沒落,二兒媳著手儘快削弱大房權柄。
也好讓寶玉將來的媳婦,更容易接了王熙鳳的位份。
自己這二媳婦也是個狠心的,鳳姐兒怎麽說也是她的嫡親侄女。
但賈母對王夫人這些做派,隻當做看不見,由著她折騰。
因賈母知道眼下的情形,二房掌府掌爵已成定局,這樣的事也是早晚要發生,不用自己開口,讓自己這笨蛋媳婦擔了名聲,豈不是更好。
不過看到王夫人的動作,倒是讓賈母想到寶玉的親事,因將來榮國府終歸是寶玉掌管的,尋一個妥當的妻室很是重要。
賈母心心念念的孫媳婦人選,就是自己的寶貝外孫女黛玉,可黛玉正在服用三生養魂丸,需要兩年時間,才能真正去了先天病根。
自己那女婿甚至在信中特地交待此事,所以這樁親事眼下絕對成不了,隻能幾年後再說。
老太太雖隻是看戲,不過心思也沒閒著,讓鴛鴦就著自己的珍藏,挑幾支上年份的好參,送給王熙鳳補身子。
還特地囑咐王熙鳳好好保養,不得作踐自己,年紀輕輕以後的日子還長,即便賈璉無法善了,有自己在就不會委屈了她。
……
最近來寶玉房裡,除了賈母和王夫人,就數薛姨媽來得勤快,不僅因為寶玉是薛姨媽的外甥,這血緣本就十分親近。
更因大房賈璉出事之後,賈家的風向已完全轉了過來,自己姐姐臉上壓抑不住的雀躍,薛姨媽哪裡會看不出來。
如今寶玉在她眼裡,可是愈發的稀罕起來,不僅是賈家的嫡子,脾氣性情也算好,將來還能承襲爵位。
在薛姨媽的心中,原先寶玉或許有些瑕疵,眼下賈家出了這樣的大事,倒把寶玉稍許不足都補上了,要不怎麽說世事難料。
雖賈琮這樣能建功立業的更稀罕,但賈琮這樣的人物世上有幾個,且實在有些難以高攀。
除了賈琮之外,像寶玉這樣富貴實惠的世家子,對薛姨媽來說,已算打著燈籠偶都難找,況且寶玉這性子,女兒以後也好轄製……。
因此,最近薛姨媽幾乎每日都看望寶玉,大多數是和自己姐姐一起來,單獨來時都會帶些敷傷良藥,或滋補養身之物。
本來薛姨媽每次都要寶釵陪著一起來,也好讓他們姐弟多些親近,但幾乎沒幾次讓她如意。
每次薛姨媽去看望寶玉,寶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