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榮街,伯爵府。

登仙閣上秋風習習,臨閣眺望,薈芳園中的亭台樓閣,假山水榭,曲廊花樹,諸般美景儘收眼底。

靠窗的位置,已擺了一張八仙圓桌,桌上已擺了七八道冷盤,隻等廚房燒了熱菜端上。

黛玉丶探春丶惜春丶湘雲圍著賈琮團團坐了,又叫來芷芍丶邢岫煙丶英蓮丶五兒丶晴雯等一起入席。

湘雲還在興高采烈擺弄著,賈琮從江南帶給她的禮物,姑蘇紙扇丶惠州泥人丶金陵的外洋發音盒等物件。

國喪期間,不好飲酒,隻是以清茶相代,有人憑欄看景,有人歡聲談笑,有人含笑不語,還未開席,氣氛已融洽和暖。

賈琮問探春:「二姐姐還在西府,讓人去請了嗎?」

探春回道:「我剛才讓侍書去請了,也該快到了。」

這邊話音剛落,便聽到樓梯上傳了噔噔腳步聲,見不僅侍書回來了,後麵還跟著迎春的丫鬟繡橘。

繡橘看到賈琮,便說道:「三爺,二姑娘讓我來傳話,剛才在西府榮禧堂,寶二爺被老爺施了家法,身上傷得不輕,西府那邊都亂了。」

眾人聽了都吃了一驚,賈琮今天沒去過西府,自然不知道這事,黛玉等姊妹也正巧回了東府,並沒遇上這事情。

賈琮問了繡橘原由,才知道是那日寶玉編排賜婚的胡話,最終生出了禍事。

迎春特地讓丫鬟回來傳話,賈琮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寶玉挨打重傷,自己和姊妹們照理要去看望一下。

突然來了這事情,眾人吃席玩耍的心思自然被攪了,於是便一起去西府探望寶玉的傷勢。

黛玉和湘雲等走在前頭,賈琮卻是放慢腳步跟在後頭,眼中似乎若有所思。

探春性子機敏,察覺到賈琮異樣,便放慢了腳步,等到賈琮跟上來,問道:「三哥哥,你在想什麽?」

賈琮說道:「三妹妹,你不覺得寶玉挨打的事,有些奇怪嗎?」

探春心思細密,略微想了一想,說道:「的確有些奇怪,那天寶玉在我房裡說這些話,當時隻有我們姊妹幾個,外人不可能知道。

這才幾天時間,就怎麽會傳到宮裡,鬨出這麽大風波,三哥哥是這個意思嗎?」

賈琮笑道:「三妹妹當真聰明,一點就透。你說的沒錯,寶玉那些話雖然犯忌,當時房中隻有我們姊妹幾個。

但是聽到的可能不止我們,你可還記得,寶玉當時說話的聲音不小,當時有幾個婆子丫鬟正好路過走廊,很可能也會聽到。」

探春一聽這話,秀眉微微一挑,英媚之氣乍然而生,說道:「三哥哥這麽一說我也想到了,那幾個丫鬟婆子我都眼熟。

難道是她們泄露了消息,招來這樁禍事,可這些都是家生子或老奴,怎麽會去害寶玉?」

賈琮說道:「三妹妹是閨閣千金,對外麵的事情知道不多,如今朝廷上有錦衣衛丶推事院丶中車司等內衙官堂。

這幾處地方都會在市井和勳貴官員府邸,安排不少坐探眼線,但凡生出忤逆言辭和事故,都逃不過這些人的耳目。

榮國賈家數代國公勳貴之門,聲勢顯赫,引人矚目,府中數百仆役,大多是家生子和老奴。

這些人都是長居神京,年頭都已長久,被外人勾連誘惑,成為暗藏眼線,並不足為奇。」

探春突然心中恍然,脫口而出說道:「怪不得當初三哥哥立府,老太太要送你家中老奴,三哥哥一個都不要。

府上奴仆都讓人從江南采購,如今想來當真先機之明。」

賈琮聽了心中一動,這些姊妹之中,探春有任事之才,胸有才略。

她是閨閣女子,從來都是大門不邁,但是聽到自己前麵的話,立刻就觸類旁通,猜到自己采買江南家奴的深意,聰慧敏銳,頗為不俗。

探春見賈琮微笑不語,便知道自己猜得沒錯,不過這個話題似乎不適宜展開,她便不再多說。

……

賈琮說道:「那日寶玉說了那番話,林妹妹神情不喜,三妹妹和寶姐姐都出言勸阻。

如果當時我們有人隨聲附和,隻怕遭殃的就不是寶玉一人!」

探春聽了心中發寒,神色擔憂,說道:「三哥哥,西府有了這樣的人,豈不是深險之事,將來隻要誰言語差錯,就要招來大禍。

好在那幾個丫鬟婆子我都認得,不如告訴了老太太,找機會打發了才好。」

賈琮說道:「眼下萬不能這樣做,寶玉剛剛出事,賈家怎麽快就察覺到府中坐探眼線,還一刻不停就打發了。

會讓那些內衙鷹犬對榮國愈發忌憚,隻怕以後更會變本加厲,消息如傳入宮中更是有害無益,

就算要打發這些人,也不能趁這個時候,總要先過去這段風波,事情冷卻後再辦。

其實勳貴高官府上暗藏眼線,早就是公開的秘密,隻是勳貴人家都會訓誡家人,平時言辭必知忌諱,尋常情形下也鬨不出什麽事。

內衙密布眼線,早成各大府邸中相伴孽生之態,既讓勳貴高官心有震懾,不敢輕易僭越,又安君王之心。」

賈琮想到寶玉那日的慷慨陳詞,微微苦笑:「隻是像寶玉這樣的勳貴子弟,卻是少見的。

他這人雖心術不壞,但老太太和太太對他過於寵溺,使得他安於內宅富貴悠閒,不知外頭凶險。

他這人性子疏懶,滿腹牢騷,言辭乖張,不知忌諱,會鬨出這樣的事,並不算奇怪,隻是這樣事如一而再,那就要命了。」

探春聽了生出不少擔憂,畢竟寶玉是她的同父哥哥,黛玉對寶玉不喜,可以愛理不理,探春卻不好這樣去做。

「三哥哥如今在賈家能說上話,不然你多和二哥哥說說這些道理,讓他受了教益,以後也好少鬨出是非出來。」

賈琮看了探春一眼,微笑道:「妹妹可真是看得起我,兩府間的事哪裡是簡單的,這一年老太太對我雖比以前,多了看顧關注。

不過也多半是為了賈家大局,她心中最溺愛的始終是寶玉,我要是拿那些話教訓寶玉,必定要惹老太太和太太厭煩,又何必自討沒趣。

倒是妹妹是寶玉的親妹子,得了閒暇和他說說這些話,說不得有些用處。」

前頭黛玉丶寶釵丶湘雲已走到夾道小門,賈琮和探春相伴著跟在後頭。

一路上走來,沿途秀樹花紙的陰影,不斷斑駁落在她們身上。

探春妙目流轉,望著賈琮挺拔的側影,心中卻幽幽想到:「寶玉自小看書丶寫字丶韻詩丶對句都有文采,也是頗有天資之人。

但凡他能將才情放在正道上,必定也會有些出息的,可是他偏偏愛誹謗聖賢,痛恨讀書舉業,好端端的才情,變成安閒富貴的小聰明。

隻有三哥哥這樣的,體悟明心,重情重性,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

神京,教坊司。

琵琶色樂房內室,檀香嫋嫋,芬芳沁人,菱花陽窗被支起一半,溫煦和暖的秋陽,披散入室內。

杜清娘頭挽高髻,一支瑩潤剔透的碧玉簪,挽住發髻,滿頭青絲再無其它發飾。

她穿了身青色道袍,袍袖寬散,隨風飄拂,舉手投足,自成韻律,風姿超然,光彩照人。

此刻正坐在桌案前翻閱文牘,一旁的粉牆上,還掛著一把玉製弦槽的琵琶。

這時,一個眉眼秀麗的青衣小婢進入內室,說道:「清娘子,威遠伯賈琮遣人送來一份書信。」

杜清娘接過書信,拆開看過,微笑道:「他倒是好心,當初敏兒從姑蘇買了五個小戲女,如今都在教坊司雜劇色。

如今正是國喪之期,教坊司因勢裁撤人口,那五個小戲女都發賣之列,已幾波人不知良善的人盯上,她們就求到賈琮門下。

賈琮念著是江南舊交,便求我代為周旋,讓他將這五人買入府中,他再做妥善安排。

雲蘿,去找張司吏交涉,就說我看上了那五個小戲女,讓他把她們的身契送來給我,之後隻會和教坊收訖銀兩。

他的司吏之職,是我向禮部舉薦,這個麵子他必定要給我的。」

青衣小婢正要下去辦事,突然想到什麽,說道:「娘子提到鄒姑娘,我倒想到一事,昨日金陵許七娘送來秘劄,娘子事多還沒來得及看。

那上麵就曾提到鄒姑娘。」

杜清娘目光一亮,說道:「取來我看。」

那清衣小婢走到房間的書架上,隨身的鑰匙開鎖,從其中一個暗格裡麵,取出一本灰白封麵的秘劄。

杜清娘接過秘劄,翻開詳細看了一遍,目光微微閃動:「許七娘給敏兒上墳,因發現鄒夫人墓碑前擺祭萱草花,便懷疑鄒敏兒未死。」

雲蘿說道:「娘子,許七娘所言,並非沒有道理,隻有子女祭拜生母,才會用萱草花,而鄒夫人隻有鄒姑娘一個女兒。」

杜清娘合上手中的秘劄,說道:「許七娘的確精明能乾,不過這次她多慮了,玉羅刹是縱橫東海的女刺客,她手下從未有過活口。

敏兒隻是一個弱女子,在玉羅刹的利刃之下,絕對無法幸免。

我收到過金陵清音閣的來信,說敏兒在金陵期間,和賈琮日日相會於清音閣雅室,想來是二人聯手斷事,日久生出私情。

定是賈琮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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